《天涯渐短》万事难

1、吃茶

　　大梁朝，元平九年，平州，河东郡，广茂县。

　　“话说，前朝最后一任楚帝，名唤孙宏，谥号楚灵帝。这灵帝啊，荒淫无道，贪恋美色。不仅每三年下旨选秀，还在京城设立了专门的‘鉴宝堂’，指派宦官担任堂中要职，这‘鉴宝堂’名为搜寻各地美人和奇珍异宝，但实则更是对朝中大臣的监管。

　　因此这‘鉴宝堂’的地位可谓是与日俱增，仗着皇帝的撑腰，朝中竟是无人可与其抗衡的。到后来，左右两堂的堂主更是目中无人，残害忠良、制造冤案，一时间，这天下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无怪乎时人皆道：‘天下苦宏久矣。’”

　　说话的，是天福茶楼的说书先生刘德，他身着白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绣有黑色宽边花纹，一条深色腰带系在腰间，虽至中年，但常年待在室内，倒让他显得面皮白净。

　　他正坐在天福茶楼二楼的说书台上，身前放着一张长条方桌，桌上除了一块拍醒木之外，便只剩一杯清茶，端的是干净利落。他背靠定塘河，身后是一道被叉竿撑起的木窗，窗外的河水缓缓流动，时而夹带着一阵和风吹进茶楼，直叫茶客们神清气爽。

　　今儿刘德讲的是前朝覆灭的往事，说是前朝，距离今日其实也不过几十年，乍然一听，茶客中的老一辈只觉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一般，因此听得更为着迷。

　　而年轻一些的，则将这些他们听来渗人的荒唐事当做故事来听，故而，也是支棱着耳朵。这一眼望去，满座的茶客倒是比学堂里的学子们还专注。

　　刘德满意的轻摇手中的扇子，眼神一瞥，却见右前方略远处的窗边坐着一位灰衣少年，他侧首望向窗外的远方，看上去，倒是与这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忽然扭过头来，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他，寻着这目光，望向了刘德，少年一怔，继而冲着刘德乖巧的笑了笑，轻轻额首，示意他继续细说。

　　刘德收回视线，很显然，他也认出了这个少年。他清清嗓子，继续道来：“延康二十年，在灵帝的大兴土木，骄奢淫逸下，整个楚国早已风雨飘摇。在此之际，天下举起了第一杆义旗，随后，在这只义军的号召下，反楚义军如燎原之势在天下兴起，之后五年，这只义军四处收编各路兵马，屯田改军，终于以不可抵挡之势打入京都，改正朔，易服色，魏家天下从此替代孙氏一族。”

　　刘德说到此处，语气明显的激昂，看看围在他身边的茶客们，也是一脸的向往之色，尤其是那些十来岁的小后生，更是恨不能提枪上马，建不世功勋。

　　“自陛下建立新朝以来，设六部，定三司，选贤举能，广开言路，不过九年，这天下便盗贼不出，百废俱兴。”刘德话刚说到这儿，周围便是一片叫好声。

　　“刘先生，陛下这般英明神武，想必长得也是非同凡人吧？”问话的，是一个面白皮嫩，稚气未脱的文弱书生，在学堂念书时他就爱坐前排，因为他娘总和他说：坐的离夫子近，学问自然也比旁人多哩！

　　因此这会儿他坐的那条长桌也是离刘德最近的。刘德听到他的问话，心里发愁，“我要是见过皇帝，我还能坐这给你说书？”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是当然，天子自然天生异相。”

　　坐在书生后面的大娘，满眼的不认同：“咋啦，皇帝不也是人来着，咋还能跟我们长得不一样？”

　　刘德摇摇头便道：“敝人早年曾到京城游历，也听到些传闻。据说当今陛下刚出世时，天降祥云，地涌金莲，连天上的仙翁都踏云前来道喜。陛下仪表堂堂，雄姿英发，尤其是这双目，堪比地府中的谛听，若有人说谎，陛下双目泛起精光，虚言者更是当场毙命。”

　　刘德话音刚落便听台下一片吸气声，刘德舒了口气，想端起茶杯却见杯中已没了茶水，于是将茶盖朝下靠在茶托上，一直呆在二楼的茶楼伙计见此，赶忙提着水壶上前续水，往日机灵的伙计可不会让刘德的茶水喝到见底，今日竟同茶客们一样听得入神，足见这刘德绘声绘色的说书本事。

　　“先生，您再跟我们说说陛下的事迹吧，也好让我们瞻仰圣德。”白面书生又开口道。

　　“行，那我就再说一段。陛下刚登基那会儿……”刘德端坐着，摇着纸扇，仍旧说着，看起来这书还要讲上好些时候。茶客们起了兴致，指使着伙计去拿些茴香豆，白糕之类的小食，伙计连声应着，拿着木制托盘快步下楼。

　　灰衣少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慢慢起身下楼，他本就是坐在边角处，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在出茶楼前，他有礼的与掌柜道了别。身形清瘦的掌柜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望着少年走出茶楼的背影感叹道：“多懂事的孩子。”

　　走出茶楼时天色渐晚，少年看着微黄的天际，回想起自午后便在茶楼里听的书，又觉好笑又觉无趣，他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节轻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回头看看茶楼门口已然点上的竹灯笼，抬起腿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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