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渐短》万事难

11、看星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着，平静无波。沈清越来到广茂县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们适应彼此的存在。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

　　严诚贞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沈清越遇到麻烦了没人帮衬，于是一有空便带着她拜访邻里。

　　她带着自己做的猪油渣，哥哥嫂嫂叔叔婶婶的喊着。念着自己要上工，拜托他们平日里多照拂沈清越。虽然严诚贞嘴里说是于心不忍，收留了沈清越，但听在众人耳朵里，便是严诚贞买了个丫头做媳妇儿。

　　他们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更何况严诚贞还是个嘴甜的俊俏小后生。街坊邻里的也都多看顾几分这个黝黑的小丫头。

　　大中午，沈清越正坐在床榻上给严诚贞缝制鞋垫。好在严诚贞个高，脚码也比一般女子大，沈清越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清妹子！”

　　随着一道爽直的喊声传来，院门被推开，沈清越就见隔壁吴大嫂提着针线篮子笑吟吟的走进屋。

　　“吴大嫂。”沈清越笑着应她，在塌上收拾出一块地儿给她，吴大嫂也不客气的蹬了鞋，一屁股坐下。

　　吴大嫂的男人是砖窑厂做瓷器的，手艺精细，再等两年熬出辈分了，便可以在窑里带徒弟，独当一面了。俩人还有个男娃，七八岁，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每日中午放课从学堂回来，吴大嫂都早早弄上饭，让他吃了赶紧过去，耳提面命的教导他上进，实际上是受够了这小子的闹腾。

　　因着严诚贞招人疼的好模样，吴大嫂没事也来找沈清越串串门，串着串着便发觉了沈清越一手的好绣活。于是乎，提着篮子来得更勤了...

　　吴大嫂拿出自己未完的绣品，盘腿坐着，见沈清越拿着鞋垫缝着，上面还有一行小字：事事如意。不由调笑道：“大嫂我见过这么多双鞋垫，就属你这双最好看。”

　　沈清越看看垫面，也没绣上花鸟山石的，怎么就谈得上好看了，不解道：“大嫂，这话怎么说？”

　　吴大嫂细眉一挑，笑道：“这一丝一线都是情啊！”

　　沈清越这才明白过来，羞道：“大嫂你怎么尽拿我取笑！”

　　吴大嫂已经过了稍一打趣就脸红的年纪，颇有些羡慕小姑娘的青涩。她近距离看沈清越，忽的发觉她素面朝天的脸上没有一丝杂质，可惜面颊无肉，黑瘦了些，若是养好了，指不定是个可人儿，她回神继续说道：“阿诚真是好福气，这小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呢，心里就已经挂着他了。”

　　沈清越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是怕严诚贞听了不高兴，解释道：“大嫂你误会了，阿诚只是好心收留我，我和他...不是那样的。”

　　吴大嫂只以为她是还未成亲，不好把话说满，不以为意道：“别瞒嫂子了，阿诚在意你，街坊哪个不知道。”

　　沈清越一怔：“阿诚在意我？”

　　吴大嫂看她一脸迷惑，好笑道：“每次遇到你家阿诚，他三句不离你，又是夸你乖巧懂事，又是说你蕙质兰心，这不是把你放心里是什么？”

　　沈清越还是第一次知道严诚贞是这样看自己的，脸颊不由染上微红。

　　“更难得的是，他每晚准时回来，从不在外多待，多顾家啊！哪像我家那口子，下了工有事没事就去喝点小酒，那干脆在外面吃呀，大晚上回来还怪我不给他留饭，真是难伺候。”吴大嫂说的气哼哼。

　　“算了，不提这个了，说得我就来气。总之你家阿诚对你是没得说的。”

　　沈清越脸带红云，但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凉，原先的那点旖旎顿时烟消云散了。

　　两人讲了会儿话，便摆弄起自己的活计。

　　沈清越缝制好了鞋垫，取出帕子绣着，这是她给自己裁衣剩下的布料。吴大嫂瞥见了上面的图样，眼前一亮，忙放下自己的活计，拿眼细瞧。

　　帕子中央，一只红顶黑喙的仙鹤昂首立在青松下，雪白的毛发根根顺直，像羽扇一样。它姿态轻盈，不似凡物。吴大嫂忍不住赞叹道：“啊呀！你这绣的是鹤立青松吧，真漂亮啊，大嫂都不知道怎么夸你了，针脚太细致了，这仙鹤绣的像是要飞出来一样。”

　　沈清越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吴大嫂微微正色道：“大嫂说真的，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卖绣品的事吗？你可真得仔细想想，你这手艺怎么也得是中品的，赚点银子补贴家用不是挺好的事？”

　　沈清越有些意动，但想到针线，绣架都要准备，她犹疑道：“阿诚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吧。”

　　吴大嫂点头：“你好好说说。”

　　整个下午，两人都呆在一块儿绣活。大多时候是吴大嫂在说，说说她娃，指引指引未婚少女，东一句西一句，沈清越跟着附和两声，其乐融融。

　　到了饭点，送走吴大嫂，沈清越思忖卖绣品的可行性，她觉得可以试试，如果能挣到钱，是最好不过了。

　　严诚贞下工回来，沈清越热情的忙前忙后，一直到她做好了饭上桌，沈清越都跟她寸步不离的。

　　不对劲。

　　严诚贞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今天乖巧过头了。

　　严诚贞和她处了一个月，对沈清越还是有些了解的，因着前车之鉴，她先不急着感动，不动声色的扒着饭。

　　果然，就在严诚贞快吃好的时候，沈清越开口了：“阿诚，我平日在家没事做，我能拿些绣品去卖吗？”

　　“可以啊。”

　　就这点事？不，肯定有下文。

　　就见沈清越嗫嚅着，显然还要开口。

　　我可真机灵。

　　严诚贞日常夸奖自己。

　　“那你能帮我准备绣架吗？还得买点好的布料，丝线。”沈清越难为情道。

　　严诚贞觉得这丫头还是见外，道：“清越，我们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间不必有什么顾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跟我说，我还可以给你参谋。你呢，就把我当兄长看，我也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的。”严诚贞说着说着就笑了。

　　沈清越心里划过一道暖流，还夹杂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落。

　　“等会儿我去做木匠的张叔那儿给你订个绣架，有什么要求吗？”严诚贞问道。

　　“最常见的就行，有绷凳、绣绷和插销。”沈清越比划道。

　　严诚贞似懂非懂的点头：“哦好。”

　　天色渐黑，沈清越在屋外挂上两盏竹笼灯，微黄的灯光照着小院。一会儿，严诚贞从外面回来，冲沈清越点头：“张叔说三日后去拿，到时候我同你一起。”沈清越欣喜，倒了杯水给她，严诚贞自然的接了。

　　昏黄的灯光，让两人的影子互相靠近，宛如一对璧人。

　　夏季的晚上凉风习习，严诚贞和沈清越洗漱完后，像两条咸鱼一样，各占了一把藤椅，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两条咸鱼并排躺着，看的认真。

　　其中一条咸鱼先打破了寂静：“你认得北斗七星吗？”

　　另一条回道：“认得，小时候娘教我看过。”

　　好为人师的咸鱼不放弃追问：“那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吗？”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严诚贞挫败的闭嘴。

　　“星星再美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它们遥遥在天，我们只能看着。”沈清越的语气有些苍凉。

　　严诚贞见不得沈清越眼里的苍茫，道：“如果我能让你离它近一些呢？一伸手就能碰上它。”

　　沈清越被逗笑了。

　　嘿，我就不服气了。

　　严诚贞留下一句：你等着。就匆匆站起走去柴房。

　　沈清越躺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就见严诚贞扛着木梯，抱着一堆茅草走出来，沈清越一头雾水，直到严诚贞把梯子搭住屋檐往上爬，沈清越才忙站起去扶着。

　　她仰头看着严诚贞：“阿诚你小心点。”

　　“放心！”上头的严诚贞回道。她把茅草在屋顶上铺的松软整齐，才慢慢下来。

　　“走，带你去看星星！”严诚贞扶着梯子得意地说。

　　沈清越看着梯子有些迟疑。

　　“放心好了，你就是掉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

　　沈清越被她气笑了，哪有还没上去就指着人掉下来的。

　　沈清越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扶着梯子一格一格的迈上去。

　　严诚贞在下面给她鼓劲：“哎，对对对，没事，我扶着。”

　　“好，一半了，走得真好。”

　　“好了好了，快了，马上就到了。”沈清越想下去堵住她的嘴，什么叫走得真好，当她是不会走路的孩童吗？

　　沈清越到了屋顶，不敢动弹的蹲着，等着严诚贞。

　　严诚贞三两下爬上来，看着沈清越像只兔子一样趴着，战战兢兢，顿时咧开嘴笑了出来，沈清越羞恼的看了她一眼，严诚贞才伸手将她拉到茅草中央躺下。

　　沈清越小心的挪动，半天才适应。

　　“在这儿看星星，是不是不一样了。”严诚贞扭头看她。

　　沈清越看着广袤的天际，似乎真的不一样了。星空像丝绸一样铺开，映着浩渺的星河。她抬起手，触不可及的星星好像也能被她抓在手里，她怅然的望着。

　　这样也不开心吗？严诚贞想挠头。

　　“你在想什么？”严诚贞问道。

　　沈清越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道：“如果连星星都能被摘到，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到？”

　　“你想做什么？”

　　月光映照下，严诚贞看见了沈清越眼里的点点泪光。

　　“我想爹爹活过来，还想回到娘和大哥身边。”沈清越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声。严诚贞有些心疼，脑袋里搜刮着安慰人的话。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守护地上的人，说不定你爹现在正看着你呢。”

　　沈清越的伤感被打断，无奈道：“你像在哄小孩。”

　　“这不好吗？”严诚贞认真的注视着她。

　　沈清越看着她眼里前所未有的认真，觉得自己有些相信了。

　　“好。”

　　“可这么多星星，哪颗是我爹呢？”沈清越有些纠结。

　　“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爹都会陪着你，所以一定是离你最近的那颗。”严诚贞信誓旦旦的说。

　　沈清越看着星空，抬手摸了摸离她最近的星星，心里轻声对它说：“爹，你能听到清越对你讲话吗？清越现在过得很好，你一定要放心，清越会很想很想你的。”沈清越心里念着，有些泪眼模糊。

　　严诚贞不想看到沈清越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伸手在星空里抓了一把，握成拳放在沈清越面前道：“听说抓住星星许愿可以美梦成真。”

　　“你哪听来这么多民间传说。”

　　“你要相信这是真的。”

　　“可你抓得要是我爹怎么办？”

　　严诚贞额角一突，忍无可忍的揉了下她的头：“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沈清越破涕为笑，闭上眼，两手交握在胸前祈愿：

　　希望娘和大哥可以摆脱奴籍，幸福喜乐的过完一生。

　　希望爹爹在天上没有忧愁，开开心心。

　　也希望我身边的这个人可以得偿所愿，顺风顺水的过他想过的日子。

　　事不过三，沈清越满足的睁开了眼。

　　“许好了？”严诚贞问道。

　　“嗯。”她转头对严诚贞笑笑。

　　严诚贞把拳头放在嘴边吹了口气，再抛向夜空。

　　“行了，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真好。

　　沈清越对严诚贞问了一个她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阿诚，那你爹娘呢？”

　　“都在天上呢。”严诚贞平静的说。

　　沈清越看着严诚贞的侧脸有些揪心，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严诚贞对上她担心的视线，笑道：“我爹娘一直在天上保护我。”她指着两颗并肩的星对她道：“诺，就是这两颗。”

　　沈清越顺着她的手望去。

　　“天上的星星有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还有好多我的先辈。虽然呢，他们离我很远，但一想到他们始终在天上保护我，关注着我，我就觉得一点也不孤单了。我就像那明月一样，被他们用心爱护着。很幸福吧？”

　　沈清越湿了眼角，用力的点头。

　　“我可以让他们也保护你。”严诚贞望着星星，眼眶微红道。

　　“我也让我爹，我祖父母，我曾祖父母一起保护你。”

　　“那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

　　两人在屋顶像孩子一样傻笑。她们望着夜空，看着每一颗天上星。星星也回望她们，含笑着把好运洒去，她们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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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不幸终将过去，未来一定是美好的。—来自仙女的祝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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