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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归 ...

  •   魏澜良是被呛醒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冰冷黏腻的液体滴答下来,顺着嘴角流到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身上像是压了头大象,沉甸甸的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他还活着。
      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魏澜良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手脚,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疼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魏澜良颠沛流离多年,什么苦没吃过。不由得心下诧异,这谁啊,比我还惨?
      他兀自犹疑,头顶忽然有细碎的光从罅隙里掉出,魏澜良长时间处于黑暗,下意识眯起眼。来人逆光,魏澜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点希冀地问:“你还好吗?”
      不好!
      魏澜良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那人见他一息尚存,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团炽热的火,大声嚷嚷道:“这儿还有活着的!快来人搭把手!”
      人多力量大,魏澜良很快被拖了上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周道如砥的土地上,突兀地陷下去一个直径数丈的巨坑,黑黝黝地吐露着森冷的寒气。再往下,层层叠叠堆砌着数不清的尸体残骸,暗红色的血迹像是有生命般蜿蜒洇开,直到魏澜良的脚边。
      打了个哆嗦,魏澜良刚躺好,就被清水干粮塞了一嘴,几双手晃得他头晕目眩。
      “别别别,”他干咳几声,在垂死边缘挣扎:“伤……伤!”
      “你能说话了?”发现他的少年眉飞色舞,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快,多喂点,有用!”
      一只手伸过来,拎起少年的后衣襟,丢狗崽子似的往后一扔。
      “还喂?你是想送他回地府吗?”
      被扔出去的少年在柔软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儿,也不在意,头一抬叫道:“宋先生!”
      “闭嘴。”宋先生头也没回,把魏澜良脑袋往下一按,轻飘飘一抬眼:“都杵这儿做什么?围观他怎么流血而死?”
      众人一凛,少年张嘴欲辩,却在宋先生一个眼神之下堰息旗鼓:“阿允,去取酒和纱布——记住,要干净的。另外,再瞧瞧家里还有什么滋血生肌的药草,全部拿来。张溪和周琸留下,其他人该干吗干吗去。”
      一群人应声离开,陀螺般转个不停,每过一个地方就掀起一阵忙碌的风。宋先生说完便盯着魏澜良背上的伤口,啧啧奇道:“鞭伤,不深,但是失血过多。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自言自语,伸手去摸脉,根本没想让魏澜良回答:“脉形端直,脉象虚软。身子骨弱得跟姑娘似的,按理说早就该翘辫子了……嗯?你抖什么?别担心,我们都不是坏人。”
      你宋揽要是好人,全天下哪儿有人敢称坏人啊。
      背对着他的魏澜良眼皮子跳了下,舌尖抵了抵牙关,才忍住自己反手就是一巴掌的念头。
      他低头,缓缓扬起一个有点苍白的笑。
      “在下身无分文,剩下的也就一条命。诸位既是救人者,自然是好人。”
      身后响起宋揽微微古怪的声音:“我得罪过你?”
      魏澜良一惊,身体却很奇异的没有紧绷,反而更为放松了些:“从何谈起?”
      “你笑的很讨厌。”
      清淡又恶毒的声音落入耳里,魏澜良嗤地一声,笑眯眯道:“谢谢夸奖。”
      他屏息凝神,等着宋揽炸毛,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好灭灭他那装模作样的威风。然而那人没有半点要拂袖怒斥的意思,安静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宋揽沉默了一会儿,扭头招呼另外二人,“带他去洗洗脑子。”
      魏澜良:“???”
      孱弱的身体不允许他反抗,周琸和张溪又是两个大老爷们,当真扶着他往河边走,然后简单粗暴地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
      “唔唔唔唔唔……!”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去阎王那儿喝茶的时候,终于被人给拎了起来。清凉明净的河水淌过血污,河面晕染大片猩红之色,魏澜良脑袋一抬,在血色里看见一张脸。
      他记得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儿,看起来有点傻气。黑白分明的眸子衬上干净的眉眼,显得柔软又纯粹——谢清晏的脸。
      敢情自己一脚没踩稳,摔死之后夺舍了谢清晏?
      脑袋上的一点水雾变成了一团浆糊,魏澜良抹了把脸,吐出几口河水,然后扯着嗓子对宋揽吼:“喂!你知不知道这死人坑是怎么回事儿?”
      宋揽待在树荫底下,闻言眼皮抬也没抬:“你自己怎么进去的你不知道?”
      魏澜良哼都懒得哼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河边:“我晕了我知道?”
      “别问我,”他说,“我很忙。”
      宋揽说完就闭眼,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魏澜良气笑了:“你忙?忙着呼吸吗?”
      “这位……公子贵姓?”张溪不太确定地道。
      “免贵姓谢,有何贵干?”
      他一回头,才发现救自己的这群人真是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比如眼前这个叫张溪的,长得比谢清晏还瘦弱,远远看去活像一根竹竿子,嗓门却比谁都浑厚,跟个铜锣似的,一开口地面都一哆嗦。再说周琸,套着件赭红的上裳,底下一条月白绵绸裤,偏偏衣衽还是天青滚边的,花团锦簇,看得他眼睛疼。
      魏澜良不想跟宋揽的人扯上关系,但秉着见人就笑的一贯作风,还是友好地弯了弯唇角。
      于是张溪就看见,那人方才还满是数九寒冬里尖锐冷冽的冰棱的眼底,一眨眼就化作了一湾柔和的春水,漾得人心生好感。
      莫名放轻了语气,张溪道:“谢公子有什么想问的,但凡不涉及禁忌,在下一定有问必答。”
      他话里有话,魏澜良索性换了个问法:“此处地处永宁?”
      “是也不是。”张溪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指尖点点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潺潺流水,“离江之水,界定山河。此地偏居一隅,属永宁边境,但离江壮阔,不见尽头,我们所见,不过支流末梢尔尔。无人敢冒险横渡,以致于欲来此处之人,须得舍了这条捷径绕道而行。”
      说完目光一转,魏澜良随之看见苍翠山脉绵延千里,周身雾气氤氲,似有还无,随便一阵风就能盖过去,却有更多从不知源的地方冒出来,生生不息,掩了其绮丽风貌韵致。
      周琸插嘴道:“临江山总听说过吧?”
      “没听过。”魏澜良老老实实道。
      “你小子到底是从哪个犄角疙瘩里蹦出来的?”周琸奇道,“临渊国师长眠之所,传言其山内藏着国师聆天语知天命的秘密,引无数仙门高人趋之若鹜。”
      “在下身子不好,常年被家人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外头一些坊间传闻,我是一概不知的。”魏澜良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诸位见笑。”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揪不出什么破绽,周琸闪烁的目光定了定,“难怪。”
      像是想起什么,张溪笑道:“说来也巧,此番邀请我们前来之人,也是姓谢。”
      “邀请?”
      “告诉你也无妨,”周琸大大咧咧道:“我们同宋先生,本就是搭伙做事,为的是赴一人之约。但临渊国师手段诡谲,一行人中只有宋先生跟他那小徒尤擅此道,多次救人于水火,我等心悦诚服,才有如今的从属关系。”
      他答得避轻就重,魏澜良也不在意,反而神色古怪地一扬眉:“就宋揽那猫弃狗厌的性子,能有人愿意当他徒弟?”
      而且方才那孩子,唤的分明是先生啊。
      “说谁呢?”
      去而复返的阿允立在他身后,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吃人。
      “我师父性子怎么了?还有,你怎么会知道他名讳的?”
      劈头盖脸两句话砸下来,半点不跟人客气。魏澜良扯扯嘴角,他算是知道这两人为什么会成师徒了,瞧瞧这脾气,简直如出一辙啊。不过宋揽毕竟年长,多多少少给世事磋磨得内敛了些。阿允就不同了,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的少年,难免锋芒毕露。
      他哂笑:“宋先生忍辱负重在魏家潜伏十余年,朝歌一战中当机立断弃暗投明,一举斩杀魏家家主,扬名门正派之威,正仙门百家之风。我若不知,岂不有堕先生威名?”
      “你!”阿允瞠目结舌,忽然恶狠狠瞪他一眼,将手里的药草丢给了张溪,抛下一句:“算我看错你了!”
      他怒气冲冲转身就跑,没注意看眼前的路,砰地一声撞上一人胸膛。
      “跑什么?”
      阿允捂着额头,眼眶还有点红:“先生。”
      宋揽眉眼微微沉郁,又重复了一遍:“跑什么?”
      河边还有人嫌不够,吊儿郎当地道:“就是呀,跑什么?咱这不是在夸你师父嘛。”
      眼含警告地瞥了阿允一眼,宋揽踱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魏澜良。
      “既然能活蹦乱跳了,就别赖在地上耽误我们的时间。”
      魏澜良撇撇嘴,背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但不痛是不可能的。不过转念一想,伤口这玩意儿于他来说就像家常便饭,比他爹看望他还来的勤快,忍忍就过去了。
      于是魏澜良很爽快地点点头,难得没呛他一句:“您说的是。真耽误了诸位正事,那我不得成了恩将仇报之人?”
      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魏澜良默默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吊在队伍后头。
      眼不见心为静,没见着讨厌的人,他想安静下来轻而易举,一言不发地听着前面两人窃窃私语。
      “你说这事儿,靠谱吗?”
      “号称‘万物不破’的净心剑翟子归都没能在那位手底下捱过三炷香。区区国师,还是个入土的,有何惧也?”另一人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行人行进有序,日头渐渐斑驳,隐在了郁郁葱葱的林叶之后。魏澜良静静听着,抬脚跨过了泥里旁逸斜出的虬枝。
      “倒不是这些,谢五公子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那人摇摇头,“只是近日我听说,谢家上头出了些问题,自始至终咱们都没能见上五公子一面,若是不小心给人糊弄了,咱们此举,不等同于上门挑衅?”
      “噤声!”先前一人怒道:“没有证据的事,也敢胡谄造谣?”
      那人刚想辩驳,兀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子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折腾了半晌才勉强坐起来。
      “这都能摔?”
      他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拉魏澜良:“许是没走惯山路?下回小心点。”
      魏澜良没动。
      他自顾自盯着脚下,那里盘亘着半截树根,通体乌黑古朴,瞧着平平无奇。
      他突然道:“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球球各位读者姥爷点点收藏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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