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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江南六月,正是多雨之时。晨间刚起了小雨,不一会儿便停了。雨过云破,晕染天青。青石板桥巷的倒影漾在碧水中,南方寻常可见的鸟儿借着光影驻足,不承想跌入了海市蜃楼般的虚妄,沾了一身湿意。
      巷子不叫青石板桥巷,它有名字,唤做宽窄。宽窄巷贯穿整个永宁地界,不由分说地将它一分为二。一半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骄奢淫逸,另一半则仿佛被世人遗忘抛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平民的聚集地和难民的收容所。
      因此走进永宁,时常可见这般怪异的景象——达官显贵们轻袍绶带,乌衣风流,颇有些“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意思。对面乡民则敲锣打鼓,叫卖吆喝,顶着烈日炎炎,哪怕浑身大汗淋漓也不敢松懈,唯恐被同行抢了商机。
      而这样的格局,自然不是老天爷的偶然为之。前朝末帝为追求永生到处求仙问道,竟真给他寻着了一位“世外高人”。末帝得高人相助,日夜沉迷炼丹罔顾朝政,致使各地诸侯野心勃勃,群雄并起割据混战。
      朝中那些文臣酸儒也不再忙着咬文嚼字捣鼓那些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纷纷跳出来忠谏死谏各种谏,谓之:“佞臣当道,国将不国也!”
      末帝有心整治,奈何文人难搞。你要喊打喊杀吧,人家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即“肝脑涂地”流芳百世。最后无法,只得下了罪己诏。
      枭雄们乐见其成,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顺理成章地弑君夺位。今上行伍出身,于马背上打天下。行至永安,与当地权贵进行友好会晤,最后达成协议——将那些因战乱居无定所的人们迁至永安生活。至于他付出了什么,无人得知。
      前朝之乱,至此方休。那些迁徙过来的人们,被当地居民不约而同地排斥,无论谁都不想与流民扯上关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宽窄巷。
      宽窄巷巷如其名,因此狭路相逢是难免的——富家子弟们常常鼻孔朝天,落下一口高贵的痰,以彰显自己的倨傲和不可一世。贫困乡民们则敛眉低目,默不做声地绕开地上的污渍,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也不过是小声呸回去。但实际上,宽窄巷等级秩序泾渭分明之严,比起金阙玉殿也无不及。
      所以谢清晏不明白,为什么他家侧门门口,会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蓬头垢面,倚在门边,背抵着墙,一只腿随意地伸直,另一只腿膝盖屈起,双手环抱,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昏昏欲睡。
      或许是他盯得久了,乞丐顶着个鸡窝头看了一眼,又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他的目光既清且亮,扫过来的时候恍惚见秋水长天,无端风流恣意。
      谢清晏忍不住揉揉眼睛,又看一眼——乞丐耷拉个脑袋,眼角微微下垂,仿佛生无可恋。
      ……原来是看错了。谢清晏意识到这点,随即又扯动嘴角自嘲一笑。他的衣着打扮也并不比那乞丐好到哪去,哪有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
      想起自己出门是为采买点心的,再不回去恐怕屉里的吃食就要凉了。惹了小主恼火,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谢清晏连忙从食盒里摸出一张油纸,将馒头包了出来,塞到乞丐怀里:“喏,趁热吃吧。”
      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魏澜良就是再怎么睡意朦胧这会儿也清醒了,懒洋洋一掀眼皮,问:“永宁谢氏?”
      四个字掷地有声,震得谢清晏挺直了腰板,嗓音清晰语带骄傲地答:“是。”
      说起伐骨登仙,也并非末帝道听途说异想天开。
      古往今来,想要叩问仙门之人多不胜数。虽然成功者微乎其微,且多半避世而居,但也有少数人抱着福泽后代荫庇宗族的心思留了下来——当然,真正超然外物的仙人自然不会如此,所以留下来的,多半是些不着调的半桶水。
      然而即使是学艺不精的仙人,那也是仙人,足以吊打一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而永宁谢氏,正是仙人遗脉之一,地位举足轻重,更兼备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之功,备受世人追崇。
      眼前之人短褐穿结,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活像是在照镜子。唯独衣袂上银线穿插的优昙华暗光流转,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名字?”魏澜良对世家们所谓的一荣俱荣的骄傲不屑一顾,低头全神贯注地啃他的馒头。
      谢清晏全然没觉得他这命令式的口吻有何不妥,一板一眼地道:“谢清晏。”
      姓谢……这小子是嫡脉?
      魏澜良一怔,忽然停下了动作,垂眸盯着玉雪可爱的馒头,缓缓把它塞进衣里,低声道:“谢清晏,我记住了。多谢。”
      谢清晏并不明白他一个乞丐记住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用,只好心提醒道:“不客气。只是你不宜在此处久留,赶快离开吧。”
      魏澜良凝着他进门的背影,见那人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傻笑,因此没注意脚下几寸高的门槛,砰地一声与大地亲密接触。
      “呜……!”痛意一下子蔓延至四肢百骸,谢清晏忍不住叫出声,又反应极快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护住怀里的食盒。然后飞快地爬起来,抚平衣袂上的褶皱,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
      “呼,万幸。”等到确认无人发现,谢清晏才松了口气,尴尬地朝魏澜良一笑。
      魏澜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脑中却回想起方才他摔倒时,衣袖下若隐若现的鞭痕交错和青紫伤疤。他沉思片刻,从自己那破得看不出款式的衣裳里摸出一枚铜钱。
      “老兄,给个面子。”他说,“来卜一卦,正面一帆风顺,背面逢凶化吉。”
      像是被他极其不要脸的问卦方式给震惊了,抛至半空中的铜钱微微一颤,被不知哪儿刮来的一阵风吹到了谢府庭树的上头。
      魏澜良眯起眼,盯着那遥不可及的铜板,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下次这劳什子玩意儿,一定拿来换馒头。”
      若是他家祖宗听见这番话,恐怕得气的连棺材板都压不住了——与其他仙门不同,魏氏先祖先天灵根驳杂,于修仙一道上举步维艰,却另辟蹊径自创独门术法,其效力上足以碾压一众仙门。而树上那枚看上去古朴,甚至边角都老化得坑坑洼洼的铜钱,正是术法的维系之一。
      然而魏公子一向无法无天,哪怕魏氏先祖真从土里蹦出来了,他估计也会不紧不慢地把坑挖好,微笑着说:“辛苦了,您老还是回去躺着吧。”
      魏澜良目标明确,爬起来直奔谢府围墙,打算亲自去看看。粉墙黛瓦清新可爱,高度却不小,犹如天堑般横亘在他面前。
      对于曾经君子六艺一窍不通闲茶浪酒自解其意的魏氏纨绔来说,翻墙这种小事儿当然不在话下,但眼下这副破烂身子骨,能站起来就不错了,爬回墙指不定能去了他半条命。
      魏澜良心里暗戳戳吐槽,手脚却半分不耽搁,麻溜儿地蹬上墙面,一翻身跨在墙头,低头往下一看,顿时倒抽口气,没敢跳。
      几丈高的地面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等着兔子一头撞死在树上。
      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小院里就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他死了?”
      魏澜良动作一僵,伸出的腿收了回来,整个人蹲在墙头。他环顾四周,忽然眼睛一亮,身子向一旁遮天蔽日的苍树挪动,把自己隐入枝叶的阴翳里。
      “他怎么能死了!你们怎么能让他死了!”那声音一迭声追问,一次比一次更尖锐,刀割般折磨着魏澜良的耳膜。
      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三个家仆卷着一席白布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紧接着屋内走出一个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状似厌恶地落后几步,以免自己的袍角沾上一星半点儿的污秽,然后大手一挥,斥道:“废物!好歹也做的隐蔽些!这小子再不济也是姓谢,随意打杀了去,叫本公子如何同家主交代?”
      他正骂得唾沫星子横飞,忽然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后当即回头,目光冷冷地扫视院落,却什么也没发现。
      “晦气!”
      他踹了那白布一脚,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都是你这个晦气的东西!克父克母不说,死了还不安生!”
      家仆们受不住他怒气凛然的一踢,手上一松,白布裹着的东西哗啦一声滚落在地上。
      目光一寸寸掠过那些可怖的痕迹,再往上,是一张苍白而平静的脸。
      魏澜良怔怔地望着那张脸。
      他本意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这栋宅子似乎并非谢氏本家,范围不大,以致于歪打正着,竟找到了谢清晏。
      ……死去的谢清晏。
      魏澜良缓缓摸向怀里,馒头还是温热的,暖得心口滚烫。可递来馒头的那只手,却已然凉透了。
      他沉了沉呼吸,重心前移,脖颈微微前倾,一只脚往后借力,抵住了瓦片,耳边却忽然响起清脆的咔嚓两声。
      魏澜良:“……!”
      像是石子入水瞬间溅起涟漪,魏澜良脚底一滑噼里啪啦扯下一大片靛青砖瓦,连人一块儿坠了下去!
      “我擦!X你老天!你妹的豆腐渣工程!”
      用尽肺叶里所有空气爆出一连串机关枪似的粗口,魏澜良双手徒劳地在半空中挥舞,最后一眼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树梢。
      ——孔方兄稳稳当当地卡在两株枝桠之间,不偏不倚,正好是个侧躺姿势。

  •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喜欢的点点收藏,不喜欢的勉强自己点点收藏(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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