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流年》江笑

14、七年

　　“Ann，妳累不累？我们在这里添购需要的东西，明天就要出发……”蓝眼睛黑头发的美国佬问宁安。
　　宁安饿得肚子咕咕叫，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填肚子，对同伴道：“我知道，可是我肚子饿了，你们先逛，我要去吃点东西，晚上饭店碰面。”宁安决定，她在非洲一年，几乎日日都在忙碌，各种饥荒虫害，流行疾病，性暴力、艾滋病等各种事情让宁安见识到了医生的辛苦，他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日子，还要面对精神上的压力痛苦，各种事情纷杂而至。不过虽然辛苦，她熬过来了，然后，一年后，他们来欧洲补给物品。
　　“那你认识路？”同伴担心宁安初来乍到，不识路途。
　　宁安给对方一个微笑：“放心，晚上见。”
　　宁安与他们道别，往回走，目标是刚才经过的那家很香让人唾液腺疯狂工作的三明治店。
　　宁安往回走。
　　也许，买一张明信片，告诉萧滕，她在哪里……还是算了，一年过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曾经说过，不要等待，要顺其自然。
　　说不定，他已经有了固定的女友，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请给我一个三明治。”她对店员说道。
　　“什么口味呢？”店员指着灯箱上琳琅满目的菜色问道。
　　“空气中香气的口味。”她笑。
　　结果店员给了她一个比她脸还大的三明治。
　　这是法国面包夹火鸡肉，里头有软起士，火鸡肉上头还抹着满满的蜂蜜芥茉酱，都溢出来了。这个三明治大到她得以双手拿，甚至不知该从何下口。
　　当她还在研究该从什么地方咬下去，才不会给自己弄成一张猫脸时，她并不知道有人正向她这边走来。而当她知道时，已经是把嘴张得好大，狠狠朝法国面包咬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与她相同诧异的眼……
　　萧滕没想到真的是她！
　　远远的，他走在街上，发现前方有个东方女孩，身形模样年龄都肖似宁安，虽然不认为会是她本人，但为着某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他还是向她走来，想看看她，确定不是她，好让自己死心……
　　可，没办法死心。
　　唉，是她。
　　这个让他思念一年的女人。
　　她觉得好糗，把三明治移开嘴，伹嘴里却还有满满的食物，嘴的周围想必都沾满了蜂蜜芥荣酱，模样狼狈得教她糗到不能更糗，而她甚至没有嘴巴可以出声为自己抒解尴尬，也没有手可以掏出面纸来擦擦嘴……呀！这时才想起，她好像没有带面纸出来……
　　萧滕在短暂的讶异过后，微扬着眉，看着她的嘴，接着缓缓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面纸，打开它，连着抽出两张，动作慢调斯理，非常优雅。
　　宁安只是很傻冒的看着萧滕，心虚，不安，激动……她分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满口三明治的样子有多丑。
　　他向她走来，更近更近的接近，直到两人的鞋尖已相抵，无法再近后，他低下头，在她的瞠目下，狠狠咬向她手上的三明治。
　　每咬一口，三明治的版图就消失一大角，面纸也用得极凶，因为他咀嚼的同时，会顺便擦嘴——擦他自己的嘴。擦一次就用一张，非常的浪费，令人发指！
　　一口一口又一口，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面纸即将被他用完，三明治也只剩不到两口。她终于回神，忙着抢救，咽下口里未嚼烂的，然后把自己噎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在萧滕的睥睨下把最后那一块全往嘴里塞去，可惜面包太大，只能塞一半，而他的嘴已凑过来，咬住另外一半，两唇相触，分开。
　　她觉得浑身麻麻的，不知道是黄芥茉的麻辣效果，还是他那张久违的唇所致。
　　他手上还有一张面纸，在她发怔时，静静地为她抹嘴，让她回复原来的白净美丽，正如他向来所思念的样子。
　　面纸没了，可他不知道他脸上还有一点脏。她举起衣袖轻轻为他抹去，顺手拿过他手上那些用过的面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丢完后，方觉一切都就绪，该来个重逢时该有的画面；她打算回身用力抱住他，但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由她身后将她抱住，箍得好紧实。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下，才能发出声：
　　“你抢劫了我的三明治！”
　　“你活该。”恶狠狠地，一点都不温存。可是宁安一点都不介意，只是鼻子酸酸的，拼命止住要冒出来的眼泪。她该怎么说，才能表达她的抱歉。

　　两人裸裎躺在饭店的床上。
　　一如既往的，萧滕抱着宁安，将宁安安置在自己身上，而后，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刚才的运动，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体力。他们就好像要把全身的精力都用光，把所有的思念的倾注，疯狂的□□，为了彼此献出所有，不管什么动作，都为对方做，只为了燃烧过久的分离积累的想念。而现在，他们静静的分享暴风雨后的宁静。
　　宁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告诉萧滕她的想念，她怕自己说过之后，就不敢离开。
　　“我很想你。”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宁安的不安犹疑，萧滕忽然说。
　　那么简单的，利落的，说出他的想念。
　　热潮涌上宁安的眼眶。
　　“我……”宁安看着萧滕，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亲吻萧滕的薄唇，“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两人气息缠绵，分享彼此的体温思念，无关激情，只是因为他们需要彼此。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萧滕问宁安。
　　“回到非洲。”宁安看着萧滕，想要读懂萧滕的表情。
　　萧滕望着宁安，轻抚宁安的脊背。“什么时候走？”
　　“明天。”宁安回答。
　　她感觉萧滕的手停了一下，而后又抚摸她光滑的脊背，宁安发现萧滕的眼神变了，变得幽深莫测，又是让她觉得很迷惑不懂的遥远。
　　“你变得活泼，看来你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萧滕笑着说，他现在依然忙碌，在宁安走后有一段时间，他疯狂的工作。
　　差一点就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后来，他试着放松自己，组建自己的管理团队，空出更多的时间，来欧洲游学。
　　看来这一趟，来的真是值得。
　　“不要等我、不要想我，好吗？让我们顺其自然的过自己的生活。”宁安伸手抚着萧滕明朗的五官，眉、眼、鼻、然后是薄薄的嘴唇。宁安收回手，吻上萧滕的唇，可是忽然吃痛，宁安支起身，讶异看着萧滕。
　　“你真是无情。”萧滕又一次说道，而后吻上宁安的唇。
　　又一次激情燃烧起来，焚毁了思念，焚毁了幽怨，焚毁所有的不甘和心甘情愿。

　　第二天，宁安就走了。
　　而这一走，就是六年。
　　在离开非洲的时候碰上了一对法国考察队，他们缺少一名医生，在审批过之后，宁安随他们踏上南极的考察之旅，对不起萧滕，我还没有未竟的路。
　　南极，北极，中东，南美……宁安都去走了一遍。不管沙漠沼泽热带雨林大海中心，宁安都去了，没有遗憾的，竭尽心力的。她从不做停留，一直在路上海上天上奔波，直到身体再也受不了，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的时候。
　　她回来了。

　　这一共七年，非常的辛苦，宁安经历了从未想象的辛苦。宁安去见证过无数战乱和饥荒、无数难民的鲜血和尸体，当然自己，也不免受过许多苦难。让她的身体留下许多的创伤。
　　七年呵……她没有给萧滕一个消息，当她想要告诉萧滕的时候，他们的团队却赶着出发，宁安甚至连寄个明信片的时间都没有。
　　她失去联系六年，不知道萧滕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定恨死她了。
　　恨死她了。

　　宁安抬头看着纽约繁华的圣诞之夜，站在辉煌的圣诞树下，她已经七年没有平安生活，这七年，是她人生的精华，一生无憾，可是将来呢，这几年对她影响太大，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很多。
　　萧滕呢？他应该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当然，她任性那么多年。
　　她，永远的失去了他吧。
　　她曾经后悔过吗？或许不舍，可是，她并不后悔。她很自私，想要自己没有遗憾的过自己的一生。
　　真的没有遗憾吗？为什么心底总有那么一个角落，冰冷的，难舍的，抱歉的。
　　圣诞夜的纽约总是那么热闹，宁安一个人踽踽独行，微笑的去看这繁茂如花的夜景，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从今天开始，她要做回以前的自己了。
　　一个老女人的自己。宁安自嘲的想着。
　　她回到美国已经快一个月，向一个老人租了一间小屋子，打算在美国停留一段时间。
　　而后，或许回国。
　　不论萧滕现在如何，她很想回去看看。
　　宁安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头。
　　忽然想起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就像那个小女孩，终于烧光了手中的火柴，也终于觉得冰冷。
　　徐磊或许没有说错，她一直的滥用自己的幸福，而如今，幸福已经像是小鸟，飞不见了。再也不属于她。
　　她曾经非常害怕一个人。
　　最初，很小的时候，她不明白，还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同伴可以一起玩耍，那段时间，真是幸福快乐。
　　后来，等她稍微有点懂事的时候，明白了孤儿的含义。她很痛恨那些有着爸爸妈妈可以撒娇的孩子，很痛恨什么都拥有了还要嘲笑别人的孩子，很痛恨明明什么都不会却那么拥有那么多的孩子。
　　她一直很努力的向前跑，跑在那些比她拥有的多的人前面。她要让他们看看她所拥有的东西。
　　所以她很努力。很拼命。
　　后来她有了梦想，管不了别人了，就朝着梦想前进。
　　她不知道实现了梦想到底会如何，可是她害怕惯了。害怕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紧紧抱着梦想没有放手。
　　如今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为什么还是觉得什么都没有呢？
　　宁安愣愣的站着，目光呆滞。
　　哎……
　　不后悔，那么此刻的不舍，又算是什么。

　　忽然，像是被什么视线盯着，宁安停下脚步，困惑的抬起头。
　　心里一惊，她看见他了，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世界小的也太令人害怕。
　　怎么会是他？
　　就在灯火阑珊处，就在那夜景衬托之下，他就站在那里，表情冷冽，目光冷然的看着宁安。
　　宁安身子有些不稳，不会这么巧？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萧滕就站在那里，目光瞬也不瞬，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看着宁安，似乎在探究宁安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责备宁安的离别，似乎……不认识宁安。
　　两人就站在纽约繁茂的街上，相互对视着。
　　而后，一个女人跑了上来，挽住了萧滕的手，对萧滕笑颜如花：“萧，怎么愣在这里，快走啊，前面还有很多好玩的呢！”
　　萧滕理都不理身边的女子，还是这样看着宁安，宁安的目光在女人和萧滕身上徘徊，而后一个苦笑，转过身，她在看什么呢？真是可笑，或许，萧滕正在嘲笑她的孤独，骄傲的告诉她她失去了最好的男人，而她就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凭嘲笑，真是白痴。
　　宁安回头，将萧滕抛在后面，接着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在街上，世界如此美好，可是，心中的寂寞失望，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笑，她来美国，是干什么呢？
　　期待在美国见到他吗？期待不期而遇吗？期待他傻傻的等候她吗？真是妄想。
　　自己放弃的时候，不该期望别人会为你守候，现在，就是自食恶果的时候，宁兰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开心的笑着，眼里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流泻出来。
　　“Merry Christmas！It’s present！”忽然，一个圣诞老人出现在宁安面前，笑着给宁安一个礼物，宁安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圣诞老人，扬起笑容接过礼物。
　　“Thank you。Merry Christmas！”宁安送出祝福，然后看着圣诞老人去送出下一个礼物和祝福。
　　今天是快乐的日子。宁安抬起手，擦擦脸上的泪水，脸像是被冰冻，泪水，更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