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灵书》苍林暖

12、第 12 章

　　（十二）
　　“罗圣女来了！”热闹的街市上，有人惊恐地低语道。有孩子闻声，呜哇地哭喊起来。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急得直跺脚。
　　“你再哭，被罗圣女砍掉脑袋！”
　　有些人窃然张望。街口的转角开始出现一群白袍修士，神情皆极为肃穆。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极为夺眼——她不怒自威，典雅高贵。身穿袍子也能看出她身姿婀娜。然而这女人的神情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冷若冰霜。微垂而抚媚的眼睛仿佛不愿在任何一个地方驻留，仿佛于她而言，遍地皆是蝼蚁。
　　那双眼睛是极罕见漂亮的紫色，假如她并非一个可怕的女人，这定会为她带来不少美感。可如今，这紫色的眼睛只让凝视它的人更为恐惧而寒战。
　　“圣女好！”逐渐寂静的街市上，一个人忽然带头。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面对这一群白袍修士，弯下身板，深鞠一躬，毕恭毕敬地问候道。
　　女人冷眼地看着他他们。
　　在场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们知道，教会又要宣扬教威了。

　　远处的南街，一个胡子花白的匠人正仔细打着一块焊铁。他看上去年纪不轻了，可身体还算是力壮。打一会儿铁，就捏一把汗，望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喝一口水。
　　“汉斯，我家的锤子坏掉了！能帮我修一修吗？”里屋看货的客人冲他喊道。
　　“噢！没问题。”汉斯爽快地回答道，“你今天给我，我晚上帮你赶好！”
　　“汉斯！快跑！”忽然，有个年轻人从外面冲了进来，“罗圣女朝你店里来了！别是要来找你开刀的！”
　　汉斯完全没反应过来：“罗圣女？找我？为什么……”
　　“你傻吗？他们教会没事就拿武力威慑民众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吗？要是真给你赶上了别怪我没提醒……”
　　年轻人还没说完，就露出了一脸恐慌的表情，他闭上了嘴，赶紧往一边去了。
　　汉斯朝年轻人看的方向望去。
　　白袍们正朝这边走来，罗圣女忽然举手示意他们停下，只身走来。
　　汉斯的表情僵住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上前迎接：“圣……圣女好……”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罗圣女盯着他，不语。
　　在一旁看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忽然，罗圣女脸上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她朝汉斯猛地伸出一只手，四周忽然有大片黑色的气流涌来，迅速将他缠绕起来。
　　“不！不！救命啊！你要干什么？圣女……圣女……我没做错什么啊？你要我什么都可以……这里的东西你都拿走……都拿走……”
　　“我对你的东西没兴趣。”圣女看着他，那张脸上的寒冰忽然融化成了一种诡异的兴奋，“对你垂死挣扎的样子感兴趣。”
　　汉斯在越来越虚弱的喘气之中看着她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紫色眼睛，忽然感觉四周出现一片片紫色的幻影，撞得他晕头转向。
　　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
　　人们惊恐地看着汉斯：他在这团黑色气流中仿佛着了魔，一会大声尖叫，一会神神叨叨地说着求饶的话，一会用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得自己舌头僵直，眼球鼓出……
　　“看到没有？千万，千万不要得罪罗圣女……”方才的母亲蹲下身子，颤抖着用蚊子声对自己的孩子说道。
　　孩子吓得泪流不已，却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出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黑烟散去，汉斯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罗圣女微笑着走去，俯下身子，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汉斯一听，一股彻骨的寒意即刻涌遍了他的全身。

　　“格纳，你怎么看——”夏佐收拾完用过的餐具，在餐桌旁坐下，“那个知道我们所有事情的人？”
　　格纳：“我在黑枭面前说的是实话。这件事理论上不可能会有任何人知道。”
　　“嗯……”夏佐犹豫了一会，神情古怪地盯着格纳，“那么有没有可能……”
　　“可能”后面的内容，他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里除他们两个以外，没有别人。
　　“他听不见的。”格纳明白了他是在提防谁，“他现在和我断开了链接。
　　“除非是我对他失控了，不然没有我的同意，他不会有任何和我连接的渠道。”
　　“噢……”夏佐松了口气，“那，失控是怎么一回事？”
　　格纳提起茶壶，注视着茶水缓缓落入杯中：“我和他的契约内容，他和你说了吧？”
　　“嗯。”
　　“虽说我和他的契约内容，是让你重新登上王位，然后我就会让出我的身体，但恶魔其实并不是那么信守承诺有耐心的人。”
　　“从契约签订的那一刻起，他成了我身上的一个定时炸弹。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千方百计来侵占我的身体。而契约，只不过是一个保障。要是他到最后还是没能夺走我的身体，契约就会生效，交易完成。”
　　夏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他想起恶魔对他说的：放心吧，他和我抗争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不然，这个身体我早就得到了。
　　他一定默默承受了很多吧。
　　格纳摇摇头，片刻，开口道：“你怪我吗？”
　　“嗯？……怪你？怪你什么？”
　　格纳走过去：“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和恶魔签订了这个契约；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又来到你身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又让你背负前世的一切……”
　　夏佐睁大眼睛望着他。
　　格纳靠近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你怪我吗？”
　　他能在这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夏佐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不怪你。”
　　“我愿意。”
　　格纳眼里隐隐流过一抹光亮。
　　“谢谢你回来找我，我很高兴。”夏佐轻声说，“和上辈子不一样，我已经明白了。只有我亲手拿回这个国家，这里才可能有让我们以后能无忧无虑活下去的机会。”
　　只有我亲手握住这个世界，才能把它完好无损地交给你。
　　格纳微微一笑，朝他俯下身。
　　夏佐感觉自己的呼吸滞了一下。
　　“你衣领上粘了东西。”格纳在他耳边说道，伸出手去拍了拍。
　　夏佐感觉自己的那边脸烧了起来，他有点心烦地摆摆手：“这种事情无所谓啦。”
　　格纳依然微笑着：“好，你继续说吧。”
　　“我有什么说……”夏佐没好气地挠了挠头，“嗯……有一件事。那之前有段时间你看起来一直很不对劲，也是受它的影响吗？”
　　“其实，有一次我还在你房间外面听到你在和谁说话，但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段时间，确实是受了他的影响。”格纳收起了笑容，“他这段时间越来越不安稳了。前一段时间，我去给镇上的人清理恶灵，一不小心吸入了怨气，导致他趁虚而入。并且，我越使用他的力量，就越容易对他失控。今天是最严重的一次，他的幻影甚至从我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还破坏了我的意识……”
　　“再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夏佐打断了他的话。
　　“我能控制住他。”
　　“会被他夺走身体是吗？”夏佐有些激动，“我告诉你，拿回囚灵书的灵器，夺回这个国家，这件事情我会去做。可我问你，到时候契约完成了你打算怎么办？真打算把身体给他吗？”
　　格纳垂眸，不语。
　　夏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是。所以到时候，请你帮我杀掉他。”格纳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而且，我们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巨大的赌博不是吗？”
　　因为那个结果，有拿出一切去赌的意义。
　　夏佐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到时，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格纳侧了侧头，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面。
　　“什么啊，原来如此你想把摊子都扔我身上，也太狡猾了吧。”夏佐撇开眼睛，然后嫌弃地一笑，“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能杀掉他，把你完好无损地救出来的。”
　　“好。”
　　“我去装新的茶叶。”夏佐不由分说地拿起茶壶，往厨房去了。
　　背过格纳，阴霾逐渐弥漫了他的脸庞。
　　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赌博。
　　格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剩下的茶水。
　　到那时候，你要杀的，恐怕就不止是“它”了。
　　还有我。

　　“关于那个知道我们所有事情的人……”见夏佐回来，格纳开口道，“我想了一下。”
　　夏佐不语，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这些事，没有任何正常途径。那么就只可能是，不正常的途径。”
　　夏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点了点头。
　　“有这个能力的，据我所知，就只有……”
　　“‘眼’。”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囚灵书的“眼”。
　　夏佐：“那你有思路吗？会拿着“眼”的人。”
　　格纳：“南部的镇上，有一个叫契罗的教会。原本和普通的教会也没有不同，只是以信仰的名义招纳信徒。可后来，这个教会似乎掌握了一种强大的灵术，就开始用武力去威慑镇民，也吸引了越来越多人加入教会。不仅那个镇子，南部的许多地方都多多少少受到那个教会的控制。”
　　夏佐点了点头：国王因丢失囚灵书而失去实权以后，就出现了多个地方自治组织——教会就是其中的一种，多数以信仰的名义招纳信徒和控制民众，教会人数多了以后自然也会形成更大的压迫力。
　　各个地方自治组织和自由灵术师们互相牵制，让国家不至于覆灭动乱。而夏佐和格纳生活的这个地方，则是相对自由的自由区，灵术师高度聚集，是各个政府虎视眈眈的一口肥肉，但谁都没有最先下手。
　　格纳：“这个教会目前的领头人，是一个被叫作罗圣女的女人。她是威慑民众的主力。听说，她能操作一种极强的幻术，能在无形之中让人饱受折磨。有一次，她甚至用幻术让一个人砍下了自己的脑袋。”
　　夏佐有些发寒：“你是觉得，她是利用“眼”制造了让人们恐惧的幻觉，由此达到威慑甚至残害民众的目的？”
　　格纳：“对。”
　　“眼”有两大功能，其一，就是能让对手深陷最真实难以逃出的幻觉之中。

　　“圣女，晚安。”一个洁白华丽的房间里，一位侍女对着她的女主人说道，“祝您做个好梦。”
　　闻者眼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屑，挥手示意对方下去。
　　她掀开洁白的被子缓缓睡下。黑暗里，她紫色的双眸隐隐发出奇异的光芒。
　　她是永远，也不可能会有好梦的。
　　今晚，又会看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