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觉》深水池塘

2、第 2 章

　　江珊舒爽地开着这辆BMW M6的四门轿跑车——啥叫轿跑车？就是兼具跑车的外形和轿车的舒适呀！这车配置高，还另找人加了优化牵引的低速辅助，颜色灰亮亮，又端庄又大气，她在这辆车到她们厂里检修的第一天就看上了，从此每一次修都安排她去，她爱得不得了，连每一个轮胎和每一扇车窗都摸得清清楚楚，更别提轴承上被安上了怪东西导致车不断地嗡嗡嗡了！那司机！那车主！哪有她懂这车！她得意地想，跟知己一样儿，这好车豪车也须人来慰藉一番才好，不然多没趣儿。
　　开到汽修店她熄火拔了钥匙，吩咐正在给旁边桑塔纳打蜡的小工林全和牛元道：“这可是老客户了！今儿底盘被人安了个东西，我给弄下来了，你们看看发动机、雨刮器、刹车片的事儿，电路不用管，我晚上回来看，整完了保养一套我给人送回去。”
　　牛元啧啧称奇：“江班长转性儿了？今儿个这么大方？往日这车子你可不叫我俩碰一下的！哎今儿咋是你开回来的？人家叫□□了？”江珊怎么好意思跟她带的这俩大徒弟说是她硬开回来检修的，摆摆手：“叫你摸好车还不乐意了？成！下回那超过两吨的大货车全给你，林全不许插手！”
　　林全一乐：“好嘞！牛哥保准爱那又大又破的！”牛元搡一下他，笑着骂了一句。

　　江珊和江瑞坐在地铁上——这可不容易，有座位的地铁他们真真儿是头一回坐呢！下午两点，人也少，兄妹俩也昏昏欲睡，看着妹妹靠在自己肩膀上，鸡啄米一样点头，江瑞头痛了下，还是推推她：“家去睡去！这不感冒吗！”江珊支起身子，又很快瘫在旁边的扶手上：“又没事儿！歇着呗！”
　　江瑞无奈地拍拍她，突然想起来：“阿珊别睡了，刚刚我交班的时候我们成总还问你呢。”
　　“谁是成总啊……”
　　“今儿，你拦那车！不是一个秦经理，一个成总么！”
　　江珊一激灵，醒了：“怎么？问我啥？”
　　江瑞摸摸头：“人家可是大人物，我答得支支吾吾得，也忘了问的啥，就说你好呗。”江珊白了他一眼，江瑞讪讪地笑，摸出一张名片，“说是给你的。”江珊接过，成宇觉，环宇新媒体文化产业有限公司，那个模特一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噫！“你们公司是脸越好看官儿越大？”
　　“这话咋说！那我不早升上去了？”
　　江珊眯着眼撇嘴，看她哥的方脸大眼黑皮肤：“咋地也要白点哪！”

　　杭州的物价倒是还能接受，西湖边儿虽贵，可是架不住自己喜欢，江珊拿下一条丝巾两盒定胜糕一根自拍杆子，兴兴头头地夹上手机，摁住江瑞拍照，江瑞别别扭扭拍了，伸手就捏住夹上去的大屏幕手机：“这杆子夹子轻飘飘的，万一手机摔了咋整？”
　　江珊摸着杆子：“没吧……摔了修修不就完了？”江瑞不高兴，鼻子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学车的时候把修手机也学了？”江珊学车挺艰难，听不得她哥寒碜她，自己取下手机拍风景，湖水清凌凌的，能看见水底的石块缠着水草；鱼苗刚放下去的，又饿又活泼，一群一群排着队叫人看，远处是灵隐寺和雷峰塔，再远是一串子山峦。
　　看了会儿，江瑞问妹妹要不要坐船，江珊说：“呸！花那钱！”江瑞瞟一眼自己和她手里拎的东西，江珊心领神会地恼了：“那我买了就是我买了，那是我置办的东西！船一坐就没了！再说坐船多贵啊，还那么多人挤着排队！”
　　这倒是。兄妹俩住得离上班的地方都有一段，想起早晨挤汽车的那种运鸡崽的形势，想起中午去饭店里站着等人放碗，坐着被人等着收盘的情景；想起西湖公园一条长凳上坐着三对伴侣；想起雷峰塔下排队轮流照相……人，不仅能创造奇迹，还能创造窘境。

　　江珊很想留下来看看西湖夜景，那三潭印月听说挺不错的不是？可惜晚上有活，她一向准时，宁肯等别人仨小时不愿被等一刻钟，早早地就到了星耀酒吧。
　　酒吧这东西吧，老家真没有，但是其实跟村头开小卖部的顺便支个茶摊差不多，解渴和打消寂寞，本质上一回事。
　　“阿珊！”“小江！”“江珊！”一路走过来都被人问候，江珊十分自豪，当然“星耀”里也没几个员工，她这个新人居然也算得上骨干。
　　江珊进了把手上的定胜糕和煮玉米、酸梅汤放在桌子上，招呼在掸桌子的王祜、摆椅子的王飞和擦玻璃杯子的王美：“西湖边上可热闹，定胜糕有豆沙的黑芝麻的甜樱花的，你们尝尝，都好吃！”
　　王美小心地放下手里又薄又脆的高脚玻璃酒杯，拿着小木叉子签了一块甜樱花馅的吃了，夸了一句，王飞王祜也都纷纷拈两三块吃了，江珊想啃个玉米，但是刚刚一碗藕粉喝的饱了，咬了一口又感觉不糯，就照原样包好放下了。“老板！”“耀哥！”“星耀哥！”沈星耀的路虎停在门口，今天倒是一反常态步行过了来，江珊赶紧把桌子上七七八八的杂货收起来，堆成个小山藏在身后——没法子，沈星耀不喜欢这些个，他爱去上档次些的饭店。
　　把大衣的三颗扣子解开，假装没看见江珊在偷偷摸摸地遮盖什么，沈星耀清清嗓子，但说话声仍带着听得出的沙哑：“上周花了价钱做招牌，这两天人多了，当然”，说着看了一眼江珊：“珊珊唱得也好，吸引人。”江珊面有得色，好不容易压下去：“那，那是因为有特殊嘛，我不会流行歌，只会小曲儿小调儿，大家新鲜。”
　　沈星耀一笑：“哦。”江珊撑着下巴，眨眨眼：“今天是雪山阿佳，我喜欢得很，练了一星期了。”雪山阿佳是一首歌，以前自己随意跟着MP3哼得多，跟网上的伴奏还是颇练习了几天，台上一分钟台下怎么也得十几个小时，舞台虽小，她心大呀！
　　舞台是很小，就在调酒台旁边，用木地板混着水泥起了个小台子，小得完全不像个舞台，原本也是为了满足沈星耀的心理需求——他歌手出身，即使现在不唱了，看到酒吧里没有音乐配置着实受不了，哪怕是摆个音响随便放些摇滚民歌呢！
　　没成想他带出来的小姑娘叫他刮目相看，沈星耀旋开随身带的玻璃杯轻抿一口，隐隐含笑，声音闷闷地哑哑地从杯子里传来：“今晚客人不会少了，我几个乐队的哥们带着朋友都来，大家忙些，明天我请客吃西餐。”
　　“好哎！”“谢谢沈哥！”“星耀哥真好！”劳动人民容易满足，满足的对象也不外乎衣食住行，三王——王祜王飞王美和江珊雀跃起来。“什么事儿呢这么高兴？”这管声音是柔和温婉的女声，但低哑得跟沈星耀有异曲同工之妙，沈星耀妹妹沈繁叶拎着个大购物袋进来，“我给大家买了吃的，大家晚上可能要辛苦一点咯！哥的几个朋友要……”王飞快人快语：“繁叶姐，沈哥刚说了了，还说明儿个出去下馆子吃牛排嘞！”自动把西餐理解为牛排是他的思维惯性，听得沈繁叶笑容一僵：“也好，大家这两天辛苦。”“繁叶姐你也辛苦！”王飞一向爱跟沈繁叶说话：“你喜欢那几分熟的牛排？你说这外国人就是奇怪，做个饭还能……”“我明天在家收拾收拾屋子，你们去吧。”沈繁叶不等他说完，就匆匆把袋子往桌子上一放，转身欲走，听得沈星耀说：“繁叶，这种零食不健康，以后别买了。”她脚步顿了顿，低低答声“哦”就出门去了。
　　“阿珊哪，你说繁叶姐是不是不高兴？”准备间里，王美一边帮江珊打底妆，一边问。“嗯？好像有点，就王飞那小子还凑上去笑，这劲儿啥时候能追的上女朋友哟！”
　　“繁叶姐不该这样，沈哥多有钱的人，请咱们吃顿饭能咋？”王美放下眼影刷，捂着嘴吃吃笑：“咱们还能把沈哥吃穷了，把她嫁妆吃少了？”
　　江珊没好气地打她一下：“你管嫁妆呢！先把你自己嫁出去！”
　　王美摸摸被打的手也不报复，只是还嘟囔：“她就是小气。”江珊看她一眼，自顾自扑上点散粉定妆，恐怕不是小气啊，是不想和他们这一群人一起吃饭吧？或者说，不愿意接触他们？又默默抿起唇擦口红，虽然嘴上不能说话，但真的也很想吐槽一句，沈繁叶啊，繁叶妹妹啊，你清高个什么劲儿呢？
　　到了六七点的时候人就多起来了，江珊在七点整准时从准备间出来，登台拿话筒唱了雪山阿佳，唱得动情，但依然免不了紧张。这主要怪沈星耀把这小小一个舞台装修得太骚包了，红蓝绿仨颜色的吸顶灯追着她照，照得头晕目眩飘飘欲仙的，台子边上还买了干冰机在不断地喷喷喷，云雾缭绕得就跟在拍西游记似的。
　　台下沈星耀的几个朋友——其实也是当年沈星耀退出的那个乐队，吉他手贝斯手鼓手键盘手都来了。附带新的主唱一名，比沈星耀当年还年轻，还邪气，吊儿郎当地叼根烟，伸出手：“沈哥好！我是飞天雷的主音吉他手加主！唱！”王祜王飞王美都跟被冰冻一样镇住了。倒不是说“飞天雷”这天雷滚滚的乐队名字，乐队么，比这还特殊还奇怪还沙雕的名字有的是！何况这还是当年的主唱沈星耀起的……问题就在这里啊！一个替代品，好意思在沈哥的地盘耀武扬威？
　　沈星耀面色不改，伸手跟他握了握：“小白是吗？大威跟我说过的。”小白一出口，三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王美还甜甜地打趣一句：“小哥哥姓白呀？”小白……立刻黑了脸，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沈星耀瞟他一眼，朝小舞台上努努嘴：“我们这里也有个歌手，听听看？”
　　小白，白景平握着拳坐下了，沈星耀听江珊唱完，回头看小白一副很惊喜很欣赏又要故作深沉的样子，看着要上前去跟她说话，哂笑道：“先把烟掐了。”白景平闻言利索地从嘴里拔出来还剩半截儿的烟丢到长脚桌子上的古铜色烟灰缸里，显然，吸得并不习惯。沈星耀坐到白景平原来的位子上，看着他以前的几个兄弟，朝他的背影抬抬下巴：“年轻人，直心眼。”
　　键盘手刘辉是“飞天雷”的队长，以前和现在都是，勉强笑道：“可不是，投奔你老兄，我们这几个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就他听我们抱怨了几嘴，忙着冲前头干嘴仗。”沈星耀点点头，低沉的嗓门有点上扬的尾音：“不错老刘，你不说假话这好处我一直记着。当年咱们有了些名气，那么大一个‘乐成’公司找上门来，只签我一个，我走了，也红了，也想着拉兄弟们一把，但是，”他自嘲般笑笑：“还好因为种种原因没拉，不然你们也跟我一样被药倒了嗓子。”刘辉皱眉：“这都几年了？还不见好？”“人本身嗓音条件最好的时段也就那十来年，我过不来了，偶像市场上人满为患，也挤不进去了。”
　　“那你到底也没查清是不是公司做的手脚？”刘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大公司统统没好印象。
　　沈星耀把白景平的烟掐了，自己倒忍不住点了一根，虽说主唱是最不应该吸烟的，但他们这样的又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可查的，查不出来，那段时期我又跟经纪人、公司经理都闹得僵，他们怎么愿意一个一个找人盘问追责，说到底是我们这边的责任。”刘辉没吱声了，沈星耀深深吸一口烟，看那边从舞台跳下来的江珊跟白景平聊得挺好，不禁笑了，接着对乐队道：“我对你们有亏歉，我名下每一家酒吧，你们随时来，包一餐和酒水，驻场费不高，但绝对不拖欠。”
　　刘辉替整个乐队应下来：“好，多谢了。”
　　沈星耀两指夹着烟头扔到了烟灰缸里，朝着江白二人走去，没接刘辉的谢，只边走边在冲背后摆了摆手。

　　江珊跟白景平的确聊得挺好，白景平正经音乐学院出身的，学的声乐和民乐，都是她最想学的，一口一个平哥地叫着，趁机问了好多好多不要钱的问题。白景平也好为人师，平日里在乐队他最小，问谁都叫哥，谁都能说他两句，让他这个正经科班毕业的音乐人很没面子的样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又会唱歌又爱学习问问题还能问到点子上去的漂亮小妹妹，滔滔不绝汹涌澎拜地说开了。
　　“和声其实包括和声跟和弦，要三个不同的音三度重叠纵向连接而成，你看的卡农是和声的一种，在本质上都跟三重唱差不多的。”
　　“你们在学校学这些吗？会不会有演奏？音乐会？好多乐器一起的那种的？”江珊咬着唇，露出洁白的牙齿，吸了口果酒。“当然有啦，我还是大提琴呢！现在都快忘掉了，玩民乐多了就这个下场。”白景平一摊手，很是无奈又骄傲的样子，又夸她：“你唱得真好，一听就是没经过熏染的很纯净的嗓子，雪山阿佳也是好歌，特别适合你的音质！”
　　本能地感觉白小哥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学霸那么专业，江珊粉嘟嘟的嘴唇嘬着花花绿绿的饮料酒，还是中肯地点头，表示相当大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