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芜草荒原

4、安臣（4）

　　皇宫里的夜晚总是歌舞升平，宫女盈盈舞姿，乐师天籁之曲，都敌不过那一身白衣的伶人一曲。
　　三年来，宫里宫外都渐渐明白了，如今这天下，有一半是国君的，而另一半，是伶人安臣的。
　　鼙鼓动地，管弦声急，一曲高歌，震动四座。
　　仅仅五年，当五年前那个被众人耻笑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曲唱罢，满座皆惊。
　　自此皇宫夜夜笙歌，安臣出入皇宫如入后院。
　　这是安臣成为皇帝御用伶人的第三年，是他来到长安城的第八年，也是将军出征的第三年。
　　谁都知道安臣每日都要去皇宫里献曲，却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一次宿在皇宫。
　　众人散去之后，他会乘一辆马车，由最信任的侍从御马，乘着夜色回到将军府。
　　只有当走进那间熟悉的房间，躺到那张自己躺了八年的床上，安臣才会闭上眼睛，陷入长长的安心的梦里。

　　侍女轻轻上前来为他脱靴，将被褥盖上，拉下帷帐正要离开，其中一人望着他几番犹豫，还是将话压了下去。
　　这个时候的安臣，就像那个仍旧十岁的小孩子，白天里被将军监督着学戏，晚上入睡时恬静无比，他的脸上常常浮起知足的笑容。
　　将军。将军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他回来看见安臣如今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梦里安稳的景象突然破碎，安臣被将军抓住质问“你为何要害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想亡了我北端！”
　　一声怒吼将安臣惊醒。
　　双眼猝然睁开凝视顶上帷帐，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额头流入黑发之中。
　　万籁俱静，阳光斜射入户，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声清晰。
　　半晌，方拂袖擦去汗珠，起身，唤道“来人。”

　　侍女扭着帕子，却显得心神不宁，手不慎一抖，几滴水珠甩到安臣的脸上。
　　“阿云，怎么回事？”安臣疑惑看着侍女。
　　“公子今日可还要去宫中？”阿云将帕子递上。
　　安臣低低地应了一声，拿过帕子胡乱擦着脸。
　　侍女看不过，拿回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公子怎么还是这样粗心地对自己的脸。”语气里颇有责备之意，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倏尔又显得有些担忧，“公子对这张脸不甚看重，别人却在意地很呢。”
　　安臣的眸子沉了几分，眼中阴影一闪而过。
　　“阿云，你也觉得这张脸不好是不是？”安臣问道。
　　阿云吃惊看了安臣一眼，灿然笑道，“公子说的什么话，长得好是公子的福分。只是有些人看不得别人的福分罢了。“
　　安臣极浅地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窗外大盛的日光，“今日是什么日子。”
　　“立秋。再过几日日头就要下去了。”阿云说着端着水盆转身欲走。
　　安臣的声音传来，“将军说过，她立秋之前会回来的。”
　　阿云的脚步顿住。
　　“阿云，将军可有写信来？”安臣抬头望着伫立着不敢回头的侍女，眼里浮起细碎的期冀的光。
　　阿云的眼睛红了几分，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没有。”
　　他眼睛里的光芒迅速散去。

　　关上房门，阿云踩着飞快的脚步离开。
　　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冲进去告诉公子全部实情。
　　窗外鸟鸣啾啾。安臣立在窗前将阿云慌张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平缓显得没有丝毫表情，眉头却轻轻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