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芜草荒原

3、安臣（3）

　　北端的国都叫长安。
　　安臣很喜欢这个名字，大约是因为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个“安”字。
　　那时正是早秋时节，长安城的街道宽阔而笔直，路旁种满柳树。长枝舒展，随风起舞。
　　安臣掀着帘子的手被剑柄打了一下，“要看就下车，我要休息。”将军的声音冷冷的。安臣立即放下了帘子，他知道，自己此刻要是下了车，就该冻死街头了。
　　将军的眼睛闭着，大概真的在休息。
　　许是经过这两月几乎寸步不离的相处。安臣对将军竟没有那么惧怕了。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认真地打量起将军来。
　　进城之前，将军换了一身常服，黑里藏着些深青色，上锈一些锦绣祥云之类的图案，做工精致，色彩华贵。将军的头发也不像在战场上那样高高束起，而是半束发，乌黑的发丝整齐地泻下，衬得脸上更白。
　　将军才真是个美男子。安臣心里暗道。他从小见过不少被人们奉为倾国倾城貌的样貌，可是他一个也看不上，那些人，都是些利用自己的相貌来吃人的妖怪。只有将军这样的，披戎装驰骋沙场，换常服如松柏清举之人，才算得美男子。
　　“安臣。”将军忽然睁眼，正好对上安臣未来得及反应的目光。
　　“将，将军。”安臣的脸顿时红了，连忙低头。
　　将军不解地看一眼安臣脸上红晕，“待会我进宫，陛下势必要对你进行处置。”说到此处，将军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我会保你。但你需得保证凡事依着我说的来。”
　　安臣听到“保你”两字，袖中手握成拳，“是因为那个声音吗？”
　　眼睛里亮晶晶的，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将军“嗯”了一声，声音立即严肃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不得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说出声音的事情。”
　　安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徒然一阵自嘲。觉得自己又悲哀又庆幸。悲哀自己靠一个陌生的声音而活，又庆幸自己还能活下去。

　　那是安臣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
　　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北端的国君，风流倜傥，天人之姿。国君让安臣当着列位大臣之面，唱一曲南夏皇室最爱听的歌。
　　朝上顿时喧哗，众臣揶揄着对安臣指指点点。
　　安臣偷偷瞥了眼静立一旁的将军，他没有在笑，也没有在看他，。
　　笑声纷纷砸在安臣背上，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混入血液流遍全身。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男孩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像一行蚂蚁的踪迹，歪歪扭扭不成韵律。
　　群臣哄堂大笑，眼中戏谑变为嘲讽。
　　坐在龙椅上的国君也笑了，“那南夏昏君，竟是亡在这样的歌声底下！”
　　安臣不敢再唱，将头死死埋住了。紧盯着自己的鞋子，入耳尽是声声嘲讽。
　　“陛下。”熟悉的声音响起。
　　殿上立即鸦雀无声。
　　安臣眼角余光看见将军，仿佛踏云而来。
　　“陛下，小孩年幼，学艺不精。不如我将他带回去调教一番，再来给您献艺。”将军话音刚落，就有众多反对声音响起。
　　“伶人误国，该杀才是。”
　　“那南夏因伶人误国而亡，将军此番却留此祸患是为何？”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无外乎是此人不可留。
　　上方国君却朗声笑道，“众爱卿竟以为朕也会因小小伶人误国不成？”
　　底下立时安静。
　　“凌将军，你今日将这小孩带回去，请个好的师傅教他，待哪日学有所成，朕再来一赏今日未完之曲。”
　　这番话出了，再无人敢反对。
　　安臣听得一声“谢陛下”，袖中的手被人牵起，“走吧。”
　　他呆呆地跟着将军，穿过众位大臣的视线，背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走出大殿。
　　那一天，在早秋下午暖黄的日光里，他第一次走进将军的府邸。
　　此后一住，就是六七年。
　　他记得那天的一切，将军府门口的大柳树和石狮子，将军黑色衣袍上被微风吹动的漆黑长发。那时他跟着将军走着，想起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