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命》西荒木庄

3、祀命篇（3）

　　寒夙正了正身，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迎了上去，道：“阎王殿下怎么又有闲功夫到繁世局来？”

　　阎王自然地走到寒夙身边，并肩与他同行，道：“怎么，寒大人今天不欢迎我来？”

　　寒夙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欢迎你来了。”

　　阎王笑道：“之前你喝醉酒，可还拉着我的衣袖让我别走呢，说是这繁世局太冷清，一人饮酒太寂寞。”

　　“哪……哪有这回事，我可不记得。”寒夙侧过头，不去看阎王。哪里会不记得，当时虽是醉酒，可自己说过的话还是记得的，不过那时只是把阎王当作常来陪自己饮酒的朋友而已，和在落樱台一起喝酒的众鬼们也无甚差别。但是自从宦娘的一席无稽之谈，反倒让寒夙在意起这事来了。

　　要说阎王来繁世局的次数，也确实太多，一个月莫说十次，七八次总是有的，而来了也只是和他喝酒闲聊，从没什么要紧事。起初寒夙还有所顾虑，但是次数多了，发现他既不摆阎王的架子，聊天又随和，便也交了心。

　　谁知道在外面竟然被讹传成了他勾引阎王殿下！

　　小冤鬼一直乖乖地跟在寒夙后面，此时拉了拉寒夙的衣摆，道：“哥哥，他就是大恶人么？”说着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阎王。

　　阎王弯下腰，摸了摸小冤鬼的头，道：“你看我像吗？”

　　小冤鬼摇摇头，道：“不像，你和寒夙哥哥一样，都长得好看，都是好人。”

　　阎王哈哈一笑，一把抱起了小冤鬼，举到了空中，小冤鬼开心得笑出了声，直嚷着：“还要高，还要高！”

　　“好玩吗？”

　　“好玩！寒夙哥哥从来不抱我……”

　　“为什么？”

　　“我一抱他大腿，他就发抖……”

　　“……”

　　寒夙冷冷地扔下“幼稚”两个字，就走进了中庭后院，院中石台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和糕果——小厮看到自家掌使和阎王殿下一同进来，早就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

　　等阎王过来的时候，寒夙都已经喝完了半盏茶。他一看，小冤魂竟然没有跟进来，倒有些吃惊，问：“那小鬼呢？”

　　“累了，就睡着了。”

　　阎王在石台的另一侧坐了，手里还提着两坛酒，他把酒往台上一放，道：“之前你说想喝人间的桂花酿，这次我便给你带了两坛。”

　　寒夙想了好久才依稀记起，似乎是因为总听自己那些幽鬼朋友说酒中佳品必要数那人间的桂花酿，一醉入春宵，二醉忘红尘。所以才在阎王面前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倒是记得牢。

　　阎王见寒夙不说话，道：“怎么了？有心事？以前也不见你这么安静。”说罢开了一坛酒，倒入了杯中，桂花的清香混着酒香便漫溢了开来，果然是好酒。

　　寒夙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道：“我能有什么心事，整日不过游手好闲，混混日子，可比不上阎王您公务缠身，还要抽出时间陪我喝酒。”

　　阎王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陪你喝酒，而是想和你喝酒，你又何出此言，倒像是在发闷气。”

　　寒夙的心口一阵难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耳畔又想起了宦娘的话：“寒夙，你是不是勾引了阎王殿下？”

　　“……要不然，阎王怎么去繁世局去得比我们还勤快？”

　　“阎王殿下正人君子，风度翩翩，他怎么会勾引你？”

　　寒夙又连着喝了三杯，阎王伸手拉住寒夙拿着酒杯的手，道：“喝酒也不是你这么个喝法，慢些喝，别喝醉了，总是醉酒对身体不好。”

　　寒夙脸颊微红，一把推开阎王的手，道：“我身体好不好关您什么事，我不过繁世局一个小官，若是魂飞魄散了，想要这个官位的人可多得是，殿下您再找一个便是。”

　　阎王一听这话，猛得站起身抓住了寒夙的手腕，寒夙的手一抖，酒杯落地化作了碎片。

　　“寒夙！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官位，我担心的是……”阎王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想做这掌使，你不做也罢。”

　　寒夙抬起头，只见阎王正看着他，面容俊美，确实好看，但他的眼睛里却有些许疲倦的血丝。明明已经累得不行，又何苦非要到繁世局来和我喝这没必要的闷酒，寒夙苦笑。

　　阎王皱紧了眉头，道：“你笑什么？”

　　寒夙眼神迷离，他站起身，慢慢地靠近阎王，手臂也轻轻地环上了阎王的脖子。

　　不是都说我寒夙勾引阎王么？那我就勾引一次给你们瞧瞧，若是他把我推开了，以后谁再说这闲话，我就割了谁的舌头……寒夙晕晕乎乎地想着，身体几乎都快贴上阎王的胸膛。

　　“寒夙……寒夙你要做什么！”阎王有些急促地低声叫道，他的手微微颤抖，搭在寒夙的肩上，想推开眼前的人，但是终究还是没使力推开他。

　　寒夙反手就抓住了阎王的手腕，一推，两人便同时跌进了旁侧的枯草地中，他跨坐在阎王的腰间，双手撑地，从上至下俯看着阎王。

　　“寒夙……你醉了……”阎王的气息微颤，但依旧没有推开他。

　　寒夙的长发乱了一地，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发抖，他知道他没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他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红唇一丝一丝靠近身下人的气息，阎王的手离他不过咫尺，却没有推开他。

　　寒夙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酸得有些睁不开，他伸手一擦眼睛，手上竟是一片湿。而身下的阎王正愣愣地望着他，脸上还有自己掉落的泪滴。

　　阎王起身按住了寒夙的肩膀，道：“你这是怎么了？”声音中满是担心。

　　寒夙边抹眼泪，边笑着说：“这桂花酿，太烈了。”

　　那天之后，寒夙几乎是躲瘟神一样躲着阎王，阎王一来繁世局，他便从后门溜出去，有时候是去落樱台和幽鬼们喝酒，有时候就是无所事事地到处乱走。

　　他不敢见阎王，更不敢问他那时候为什么不推开他。他总能想起阎王躺在他身下有些惊慌，但却有些期待的模样。

　　为什么呢？寒夙想不明白。

　　“寒夙哥哥，我累……”小冤魂跟在寒夙后面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前面就是落樱台了，我们去那休息。”寒夙道。

　　小冤魂乖乖地答应了，继续跌跌撞撞地走着。

　　走到了落樱台，宦娘也在那儿，她正搂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一片潮红。寒夙急忙捂住了小冤魂的眼睛躲到了枯萎的樱树后面。

　　良久，树那边的声音才消停了，宦娘妖媚的声音道：“出来吧，躲这么久不累么。”

　　寒夙这才从樱树后面走了出来，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宦娘把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齐了，往一张石椅上一坐，斜了一眼寒夙，道：“寒大人这几天怎么总往这落樱台跑？”

　　寒夙尴尬地一笑，道：“闲来无事，闲来无事。”

　　宦娘盯着寒夙看了许久，才道：“你啊，有什么事都写脸上呢，既然你不想说，我便也不想问，我宦娘可没兴趣听自己喜欢的男人讲别人的情／事。”

　　寒夙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尖，急道：“你……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情／事！我哪有什么情／事……”

　　宦娘轻蔑地一笑，没再说话。

　　小冤魂像是真的累极了，连玩的力气也没有，趴在地上睡了过去。落樱台没有落樱，就像繁世局也看不尽繁世，名字总是自欺欺人，就像谎话大多是为了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宦娘才开口说：“寒大人可知道为何阴间阴沙滚滚，但我们却都无事？”

　　寒夙不知宦娘为何突然问这个，道：“自然是有屋檐墙瓦遮蔽。”

　　宦娘摇了摇头，道：“不对，阴沙乃恶浊之物，就算有屋檐墙瓦，但也只挡了其十之七八，况且你也不能总躲在屋内，魂魄脆弱，可承受不起阴沙的侵蚀。”

　　寒夙更加不解，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宦娘认真地说：“因为走马灯。走马灯是魂魄从人间带回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它虽名为万阴灯，却是因为它乃至阳之物，可抵挡万阴侵蚀，这才得了这个名字。魂魄若是没有了走马灯，又或是走马灯坏了，在阴间呆不过半月，就会魂飞魄散。”

　　寒夙看着睡在地上的小冤魂，顿时明白了宦娘到底在说什么。

　　宦娘道：“我本以为你根本没把这小鬼当回事，才没跟你说，但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为好，你若不想让他魂飞魄散，便早点替他了结了冤案才好。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能撑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