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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以悔 ...

  •   男人到底拗不过女人,老五允应她用眉笔勾出伤疤,凤凰说,不想看到这张脸。

      不知她为什么厌恶自己的容貌,但那种隐忍伤情,老五似曾相识。

      当年少年心死,一头堕进泥途,也曾对自己厌到极点。

      同是天涯沦落人,老五体贴地不问,但不想她也变成一滩死水,日日亲手为她画伤如画眉,只想养住她眼里的灵气。

      赌坊没再来过人,本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成想刚消停几天,又出了事。

      这天夜半三更,睡着觉,黑屋子里摸进一个人。这人手里攥着刀,辨清炕上两道鼻息右轻左重,半刻犹豫没有,奋力朝左劈下。
      一刀下去,听见草席断裂声,没有第二刀的机会,此人腕子突然一麻,长刀脱手落地,震声在静夜尤为刺耳。

      炕上坐起一人,朦胧的影子如一座小山。闯门者退了一步,没有捡刀,大方开口:“朋友,有两下子啊。”

      是南方口音。老五声沉似水,“半夜闯进别人家,是哪门子朋友?”

      闯门者笑了笑,“不知你会功夫,冒犯了,既是江湖朋友,更好说话了,你身边的女人我要带走。”

      老五:“凭什么?”

      闯门者:“这可是江氏少主的意思。”

      老五:“凭什么?”

      闯门者后背突生凉汗,拔高声音:“你知道这女人是谁吗!你不知道!老哥,想明白了,和江家作对没命的是你,信不信?”

      “再多说一个字,你死在头里,信不信?”

      闯门者哑口失言。他是强盗作派,小贼肝胆,舌头在牙花子上碰了几回,拱手抱拳,一步步退出屋外。

      老五点灯,凤凰睁眼看着棚顶,眼角有泪。

      老五的面孔在烛影下变幻,一时如鬼一时如魅。“凤凰,江故丛的未婚妻子秦凤,想聊聊吗?”

      凤凰眼中是第一日见面的空洞:“我明天就走。”

      “不想说就不说,没让你走。”老五说完,在昏光中环视自家的破屋陋室。

      江南第一世家有多富贵,他的眼前就有多破败;江家少主有多风流倜傥,他老五就有多邋遢落魄;江故丛能给一个女人想得到的一切,他只能日日在她脸上添一道伤口。

      但,她是我女人。

      从立秋那晚,凤凰颔首低笑说“想学好的人不用劝”的那一刻,老五就认了这一点,毁天坼地不能改。

      “江故丛很爱秦凤。”
      凤凰忽然说话,“秦凤也爱他。但江故丛青年俊彦,倾慕他的女人不在少数,有一个叫何顾笑的女人,是半妄门徒,半妄门手段狠毒,多行恶事,何顾笑为了江故丛叛出师门,死缠在他身边。江少主公子风度,对她的扰闹一笑置之从不理会,却叫那女人以为江故丛对她有意,只是碍于和秦凤的情分……”

      老五眼色阴鸷,“所以她划伤你的脸?”

      凤凰一哽,“她把我掳走,划花我的脸,丢在一个匪窝过了一夜。”

      “她……”老五想到一事,握起的拳头又松开,“她没有……”
      言罢自悟,何必下作如此,即使什么也没发生,在匪窝过了夜,名声已然毁了。

      “江故丛不要你?”

      “他若不要,便不是江故丛。”凤凰绝望地盯着破败的房顶,两行眼泪淹进鬓角,“是我不能留,嫁给他,他一世抬不起头。”

      老五苦笑一声,好像装了一肚子苦茶,一直苦到舌根。“所以你为了作贱自己,就找上一个酗酒赌钱的烂穷鬼。”

      静了半晌,凤凰道:“不是。”她窝起上身,蹭到老五身上,“你不是,你很好。”

      老五抱紧她,“为什么是我?”

      凤凰眼神一动,绝望退散,“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你说。”

      凤凰道:“那日顺脚走到你家门口,一眼见你,三分像他。”以为是自己迷惘多日的幻觉,闭着眼想,随便吧,就是他了。之后再看,还是像他。

      老五听了没有不高兴,捉起细嫩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告诉我,哪儿像?”

      凤凰指尖勾勒男人脸廓,轻轻划过他浓眉、长眼、高鼻、青髭,学童辨字般仔细。“不像了,你是你。”

      老五意荡神软,将她翻了个身,却问:“何顾笑在哪?”眼里一半柔情一半杀意。

      凤凰没有答,小猫一样哼着。力尽颓唐时叫出一声:“她不得好死!”带着哭音。

      凤凰想离开不是说说而已,留下,江故丛会找来。

      去意已决,清早抽身时老五还睡着,虚抱的臂弯有不自知的怜佑。恍觉前尘如梦,恍然想给这个男人生下孩子。

      没福气呀。

      凤凰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接下来去哪呢?不知道,两眼一摸黑地走下去吧,只是不会再停在一个男人的门口,问他讨水。

      凤凰心口发酸,进了山,看见前面一人砍柴。

      从没看过他砍柴,坚实的臂膀抡起落下,错觉具有掀翻一切的力量。

      但错觉就是错觉,江家弟子上千,他能掀翻几个?

      老五没抬眼,声音和砍柴的动作一样有力:“说过了不让你走,怎么总是不听话。”

      “我得走。”凤凰抓着包裹的手泛出骨白,多希望他这时候正在睡着,见到他铺天盖地的不舍,可是不能动摇。“我留下来,江故丛会找你麻烦。”

      “喀嚓”一声,树枝折断,老五直起身,“我等着他。”

      凤凰一下子哭了,不再有老人的镇静或孩子的天真,完全是一个女人的样子,一个脆弱已极的小女人:“昨天的故事,我没讲完……”

      她没有福气做秦凤。老五避开江湖多年,不知半妄门何顾笑有一个绰号,叫“西天凤凰”。

      秦凤没有失踪,她从匪窝回到江家的第二天就死了,自杀。江故丛心爱人死,疯了一样追捕何顾笑,何顾笑赌气自送上门。她觉得秦凤这个女人好荒唐,爱自己的容貌与声名胜过爱江故丛,若江故丛为这样的女人杀她,她情愿认命。

      当着江故丛的面,何顾笑自损容颜,自废武功。江家少主冷冷看她,双眼透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疲惫。

      不杀她,是不再当她是个人。

      “恶人该有恶报,你说得不错。”看着呆住的老五,凤凰凄然一笑,“我毁了两个人,我是个恶人。”

      她自诩痴情,竟然不懂,秦凤为的不是自己的脸面,而是江故丛的脸面,若她行如无事与江故丛成亲,背后会有无数人嚼舌嘲笑。

      她也曾想学秦凤一死了之,却觉得自己不配干干净净地死去。要在世上受苦,要在泥中苟且,磨完这一生,再还孽债。

      只是没想到遇见这样一个男人。相处日久,几乎产生可以得到幸福的错念。

      “你不是恶人,只是个坏人。”老五把人收进怀里,父亲对调皮女儿纵容的笑。“坏人也是我的人,无论好歹,我接着。”

      凤凰哭声更甚:“江故丛不屑杀我,若知我跟的人会武,会杀你!”

      “我……”老五的话没有说完,参差的脚步将他围住。

      埋在他肩上的凤凰的脸刹那死灰,来不及了。

      老五慢慢转头,看着二十余人相同的衣饰佩剑,慢慢问:“江家的?”

      一人高喊,“留女杀男!”众人齐上。

      山林震动,老五足点砍刀抄在手里,不回头道:“听听我的故事吧。”

      与江故丛一样,老五也出身武学世家,父亲是江湖名宿,本该前途无量。

      二十二岁,老五结识了一个很投脾气的朋友,常常领他回家小住,互相切磋武艺。一天晚上,朋友不请自来,告诉老五有人要刺杀他父亲,只这一句,言毕即走。

      老五摸不清头绪,却信任朋友,日夜守在父亲身边,三日后果然有人行刺,与老五斗了几招败退,正是那个朋友。

      原来,朋友接近老五的目的便是行刺,可几月相处下来,他认了老五这个知己,不忍相欺,于是示警。

      老五感念朋友的恩情,父亲却勃然震怒,为斩草除根,杀了朋友一家七口逼他现身,连他刚满周岁的儿子都未放过。

      老五事先并不知情,得知父亲的行事后,悔痛得几乎想要以命抵命。朋友果然找上门,从前潇洒风韶的男儿郎变成了癫狂野兽。那日,家中数十子弟围住朋友,老五伤了数十家人带走朋友,却终究没能将他救活。

      朋友留下遗言:悔识足下。

      少年慷慨磊落之心,死于那日。

      往事说尽,最后一人倒在地上。

      满地的血迹哀呻很像那日,老五身上数道伤口,靠在一棵树上喘息。当年以一敌百毫发无伤,今天区区二十个人,便打没了力气。

      多年耽洒自毁,终于毁了习武天赋。

      能还万一吗?

      隔着一地,凤凰眸光清亮地望着他,声音安和:“你朋友有义,你重情,事情不能怪你。”

      老五看她,目中一瞬闪过野兽的癫狂。

      凤凰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颤声问:“你,你对你父亲……做了什么?”

      卷刃的砍刀脱手,一棵水桶粗的泡桐轰然倒下。

      “做了这个。”老五拐着步子走过去,牵稳她的手,大声道:“告诉你们主子,想要人,自己来找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五哥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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