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赎》世间传

6、韩可妤

　　皇帝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燕京城中人言籍籍，皆道安国公府果得圣心。不信你看这安国公杜奕说要告老还乡，皇帝直接给他公爵位，让他在京养老，这可是本朝头一人啊。再看那世子杜若潇不仅高中探花，获封的官位可比同科的状元高出不少。

　　现如今就连杜三公子皇帝都没落下，娶了最得宠的仪礼公主，一生衣食无忧不说，还授予了奉直郎之职，倒好，可连考科举都省了。唉，怎地有如此好命的人呐。

　　‘仪礼公主……’杜若泩虽然因把无关的人卷进来感到抱歉，但转念一想既然是罪魁祸首的女儿也就释然了。

　　杜若泩又想到此刻杜奕必然气得跳脚，便觉得十分开怀。他决不信杜奕不做任何应对，但既然让他接了旨，只能说明杜奕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在其辞官以来正慢慢被瓦解。

　　虽然这同时也不利于杜若泩自身的计划，而且如何不暴露身份也是件麻烦事，只是现在他更想知道杜奕是否后悔辞官了呢？

　　“三爷，茶要凉了。”韩可妤伺候一旁，心中五味杂陈。

　　“哦。”杜若泩品了一口，赞道，“可妤泡的茶一如既往得好。”

　　“也只有三爷会这样夸我。”韩可妤又为他满上，“只是……今后怕是再没机会为三爷泡茶了。”

　　“怎么会？”杜若泩一想便知个中缘由，“可妤，我的情况你最了解，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此行你必是要随我去的。”

　　“到时自有宫里来的嬷嬷宫女来伺候，我哪能争着往你跟前凑。”话虽如此，可言语间却显得欢快起来。

　　“这你放心，那时我自有法子撵她们走。”杜若泩信誓旦旦。

　　“你的法子向来最多。”韩可妤嗔笑道，忽而又肃然起来，“三爷，你真的想娶公主吗？”

　　“当然不。”杜若泩想也不想。

　　“那你怎么不想个法子拒了这赐婚？”

　　“你也说这是赐婚，连老头子都没办法，我……”杜若泩叹了口气，他还不够强大，“既然事情不能按着计划发展，不如就顺水推舟。仪礼公主是最受宠的公主，比之皇子也不遑多让。且传闻其与风头正盛的瑞王交好，若真如此，这是利用的。只是这位公主深居宫内，极少露面，不知其人如何。”

　　说起瑞王，杜若泩便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件事来，一时陷入沉思，“正好也不用浪费时间科考，趁着这个机会得好好打探一番，务必使她为我所用。”

　　韩可妤见他说着说着话头就转向别处，现在又拿着笔在信笺上写着什么，便有些闷闷不乐，想要离开，“我去准备宵夜。”

　　韩可妤走在幽静的回廊里，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韩姑娘。”

　　月亮适时地从云朵后钻出来，照亮了黑暗中那人的身影，“是你？”正是安国公杜奕，“你这次找我又要做什么。”

　　“韩姑娘不必如此生疏，你我都是老朋友了。”

　　“有话直说。”

　　杜奕嘴角勾起，“那我就先感谢你多年来对泩儿无微不至的照顾。”

　　韩可妤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你难道不想帮他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杜奕慢慢饶过她，挡住她的去路，“泩儿尚公主之后行事多有不便，我想让你接替她，想必你也想他早日解脱。”

　　“你就这么肯定？”

　　“那是自然。”杜奕从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就凭这个。”

　　“这是？你怎么知道这个的！”韩可妤激动得要将药丸夺过来，却被杜奕轻巧得躲开。

　　韩可妤心头一紧，杜奕知道她太多事情，她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太危险了，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助纣为虐，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

　　“他自有计划”韩可妤回答。

　　“哦？他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那我直接去问他好了，顺便也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东西。”杜奕收起药丸，作势要走。

　　“好！我答应的你。”韩可妤双拳紧握，艰难道。

　　“哈哈哈，韩姑娘果然识时务。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作为交换我会助你成其好事的。”

　　韩可妤没有了心思做宵夜。那颗药丸勾起了她不好却刻骨铭心的回忆。

　　十年前，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的韩可妤是一粒卑微而不堪的尘埃，她的出身不好，娘亲是倚门卖笑之人，一时疏忽大意才有了她。她是女孩，又出落得好，如无意外将来定是要女继母业的。

　　可即便无意外，韩可妤又怎会安于这所谓命中注定的囚笼呢？于是她趁一次外出逃跑了。

　　“诶，牡丹呢？你们看见牡丹了吗？”京城天字一号的胭脂铺西子轩里几名衣着鲜艳的女子采买好物什正要回去，却发现随行少了一人。

　　其余人纷纷说没有。

　　“没有？糟糕，还不快找！”那名年长点的女子发觉不对劲，“如果牡丹丢了，妈妈可饶不了我们！”

　　牡丹自幼是最欢楼重点监护培养对象，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儿好不容易央妈妈跟着几位姐姐出来见见世面。

　　可实际上牡丹另有打算，今年她已经一十有二，昨日妈妈正式吩咐她要跟着学接待客人，这让她意识到时间不多了，这次是她唯一的机会。

　　还能听到后面传来寻找她的声音，越来越近。牡丹一心想着要逃离妈妈的魔掌，没有注意，跑进了一个胡同里。这个胡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从胡同口看进去，一览无余。

　　等等，前面也有人，‘怎么办，要被抓回去吗？’牡丹正不知所措，恰听到一个声音，“喂，这边。”

　　牡丹寻声看去，是一扇原本紧闭的朱门此刻被人拉开一道缝，一个精致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快，别愣着！”门后的小女孩对她喊道。

　　牡丹顾不得多想，跟着小女孩夺进大院。

　　不多时便听到外面有人声。

　　“哪去了？刚刚明明看她往这跑。”

　　“再找！”

　　脚步声渐渐远去，牡丹舒了口气，“谢谢。”

　　“不用客气。”那女孩回答得颇为自豪，平时喜欢缠着见多识广的母亲讲些江湖轶闻，总希望也能行侠仗义一番，今日可算如愿，女孩如何不自得。

　　又等了会儿，小女孩复开启门来，确认安全后才说，“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牡丹此刻一片茫然，走，要去哪？一心想要逃离竟糊涂得不知归处。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女孩辞别牡丹，待要关门，忽发现门口有两粒褐色圆球，她嗅了嗅，有点香，好像是药。

　　这里虽是后门，但日日有人打扫，这么显眼的地方下人应该不会看不见。难道是那个人落下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这药丸有什么用，但想着随身携带药一定是要紧之物，说不定那个人还受了伤。

　　年少单纯，不知人心险恶，仅凭一颗赤子之心就冲了出去。“冯叔，我出去下。”

　　小女孩刚出胡同就看见那个人被几个男男女女围住，一个贼眉鼠眼，明显是领头的男人，抬起手就往那人脸上招呼。“叫你跑！”

　　牡丹被打倒在地，她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抓住，心思飞转，找个借口，“五爷，我没有跑，我是在追小偷。”

　　“追小偷，哪儿呢？追到了没，你倒是说说你被偷了什么，啊？”说着又踢了牡丹一脚。

　　“你们住手！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给我滚开。”一名打手一把把小女孩推倒。

　　那五爷没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小丫头放在眼里，而是继续逼问牡丹，“小偷呢？啊？今天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看我不打死你。”说话间拳打脚踢一点都没落下。

　　牡丹是亲眼见过买进来的孩子被五爷活生生打死的场景，加上身上实实在在的疼痛，让牡丹越发恐惧。求生的欲望让她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的指着前来救她的人道，“是她。”

　　小女孩惊愕地看着指认她的人，牡丹低下头不敢看她。马上就有打手来架住她，紧握着药丸的手被粗鲁地掰开。

　　“无忧丹。”五爷眯着眼看向地上的牡丹，“原来被偷的是这个。”他又转而捏了捏小女孩的脸，“小丫头长得不错，没想到手脚却不干净。本大爷大人有大量，今天就不把你送官，但作为惩罚你得跟我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小偷。”可任小女孩如何挣扎仍是被带走。

　　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可没有一人上前制止。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五爷的名声以及他背后的最欢楼。最欢楼收的姑娘从来都是家中犯了事的官家小姐，可见其背后必有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撑腰。因此没有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二人被关在最欢楼的柴房里近一个时辰都没有说话。

　　忽然门吱吖一声被打开，小女孩见到来人激动得跑过去，带着哭腔问，“冯叔，你怎么才来。”

　　“怎么样，下次可还敢单独跑出来？”一个凛然伟岸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小女孩口中的冯叔冯起。

　　“我不是有跟你说吗。哦，你肯定是躲起来看我被欺负。”小女孩双手不住地捶打他。

　　“不这样，你怎么长记性？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冯起一把捞起小女孩抱住。

　　“冯叔等下。”小女孩有些不情愿道，“带她一起走。”

　　“嗯？你确定？”

　　“嗯。你不是说过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吗。”

　　“呵呵，好。”冯起对小女孩能记住他的话显得十分高兴。

　　牡丹本已心如死灰，她恩将仇报本就不奢求原谅，只没想到这小女孩竟如此宽宏。直到她被带出京城仍然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这个给你。”小女孩把一袋盘缠放到牡丹手中。“我只是听冯叔的话而已，我以后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牡丹愣愣地看着冯起带着小女孩离开，她忽然想到什么，大喊，“你叫什么名字？”却没有人回答她。

　　此后牡丹始终记得这张比她稚嫩却也比她正气的脸。直到后来她辗转留在晓月庵，在庵里再次遇到两年后这个比她小了三四岁的女孩时，人家已经忘记她了。原来小女孩名字叫杜若霏，而她也不是牡丹了，她是韩可妤。

　　杜若泩写完信笺，又看了会儿书，仍不见韩可妤回来，不太放心便要出去看看。甫一开门就撞见要去寻的人。

　　杜若泩还没说话，韩可妤突然投入他的怀里，“可妤？怎么了？”

　　“三爷，对不起，让我抱抱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