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赎》世间传

18、何苦来

　　“汗王，如何？”

　　“哈哈，久闻贵府公子乃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苏力青嘴上奉承，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弱不禁风看着像娘娘腔一样的人，不知道胡日根是不是合着杜奕来骗他？

　　“父亲。”

　　“泩儿，还不快来见过汗王。”

　　“杜若泩见过汗王。”杜若泩本已猜着所谓贵客便是苏力青，可他从未见过，此次见面，苏力青满脸络腮胡子，虽然身着汉服，却遮不住他异族人的气质。

　　“贤侄不必客气，时常听胡日根说起你，此番可算见到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汗王谬赞。”只见柳世千朝杜若泩点了点头，‘大哥何时改了名？’

　　月黑风高，四人于无名庄园深谈至子夜，今日会面杜奕多半有意开始让他接掌大事，期间虽知道了许多事情，可杜若泩始终插不上话，难免感到落寞。他知柳世析一直在为联合武林世家而奔走，而不知柳世千假同冯叔驻守边疆，实为统一草原而拼命。

　　杜若泩怔怔地看着柳世千，柳家兄弟为大业已是功绩斐然，而他却躲在红楼高墙之内毫无建树，还不时得讨好仇人，实在窝囊！今日杜奕特地要他来见苏力青，不光是对他的认同，怕更重要的是为了敲打他吧。

　　这厢杜若泩还在自怨自艾，那厢三人谈话已近结束。

　　“有杜兄此等诸葛在世相助于我，大业何愁不成？”苏力青几乎能想象他所光复的汗国是何等欣荣。

　　“汗王过誉了，若非汗王天人之姿，而今我等形势又怎会如此大好？”众人相视大笑，“今日汗王难得过来，我已备下酒乐，不知可否赏脸移步后院？”

　　“杜兄相邀何敢辞？”

　　“如此，请。”杜奕又对两小辈道，“你二人多年不见，必有许多话要说，就不必跟过来了。”

　　送走了杜奕和苏力青，杜若泩可算松了口气，虽然杜奕对他比之以往和蔼了很多，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发疯。

　　杜若泩才看向柳世千，他便不打自招，“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正如你所想的，汗王所说的胡日根就是我，而胡日根在鞑靼语里是姑爷的意思。”

　　“姑爷？”

　　“不错，我已入赘汗王府。”柳世千说得坦然。

　　杜若泩一愣，赞道，“原来如此。大哥你竟为我等所谋之事如此舍身忘死，杜若泩实在是自愧不如。”心中敬佩之情便油然而生，可柳世千接下来的话却犹如当头棒喝。

　　“若泩，你我情同手足，我不想骗你。”他整理了下语言，“我入赘汗王府不只是为了大业……”

　　“你不要说你是为了苏格娜。”杜若泩忽然变了脸色。

　　柳世千听闻喜出望外，“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我。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杜若泩转身便走，却被对方拦住去路。

　　“不行，此行回去我就要去塞外统合草原余部，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

　　杜若泩甩开他的手，无法理解，“你去？除了你，苏力青就没有能用之人了吗？父亲可没有叫你去草原送死！”

　　柳世千反而笑道，“若泩，你果然聪慧，知道我在说什么。”当初柳世析知道时也是这个反应，柳成更是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但对此他不后悔。

　　“哼，你当我在大内皇宫里是死了吗。”杜若泩冷笑。

　　一时二人陷入沉默，当柳世千以为今晚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时，却听杜若泩激动地质问，“所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抓住他的臂膀，“你难道忘了柳家的劫难？忘了师父的教诲？还是忘了自己曾经的誓言？”明明当初是那么的怒不可遏，曾发誓大仇一日不得报就一日不还乡的豪言壮志哪儿去了？

　　“我没有忘。”那起冤案他柳世千永远不会忘记。

　　当年身为护国将军的柳家先祖为了掩护监军皇子逃生不得不置家人于危难，终致柳家上下三十余口皆遭敌军俘虏坑杀。而他护驾有功的先祖呢，却因那名皇子害怕先祖向皇帝告他轻敌误判，影响自身威信，一念之下竟决意杀之以绝后患，还把一切责任推到先祖身上。若非有忠心护主的仆人使狸猫换太子之计救下小主人，他柳氏一脉恐就此断绝。故而柳成自小便教育他兄弟俩勿忘劫难，伺机报仇。

　　那名皇子虽终登上帝位，奈何是个短命的，倒是便宜了他就这么轻巧地死了，但他柳家也断不会因此就让他李氏好过的。

　　至于坑杀柳家三十余条人命的鞑靼人，柳世千斩钉截铁地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亲自手刃仇敌。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累及无辜？”

　　杜若泩怒目横视，“前言不搭后语，你在说什么鬼话？对面的人哪个不是你仇敌？哪个是无辜？”

　　“你不是我，不会明白的。若有一天你遇到类似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会赞同我的。”柳世千摇头叹道。

　　杜若泩身子莫名一凛，“你这样坦白就不怕我说出去？”

　　“不怕。”

　　“你是想让我替你说好话？”

　　柳世千笑而不答，算是默认。

　　“哼。”想得真美，没看见他还很火大吗。杜若泩一把将柳世千推开，正欲离开，却再次被他拦住。“你还有什么鬼话要说？”

　　“不是鬼话。”柳世千笑道，他就知道杜若泩会理解他的。“你这么急着走，就不去见见可妤？”

　　“可妤？她也过来了？”

　　高墙深院，莺歌燕舞，别是一派盛景。

　　嘴上嫌弃着中原的酒酿太过寡淡，到美人相敬时却又来者不拒，于是喝得飘飘欲仙，好不快活。苏力青左拥右抱，眼神迷离得看着在亭中献舞的窈窕女子，叹道，“杜兄神通，此等尤物都能被你寻得。便是要她看我两眼，我已招架不住。若是让那老色鬼见了，岂不得累死才甘心？”

　　“哈哈哈，汗王慧眼如炬呐。”

　　却见那女子福了福身便退出去。“哎，怎么走了？”

　　“女人嘛脸皮薄。来，汗王，我再敬你一杯。”

　　事与愿违宜泯泯，愿违於事更悠悠。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内心，生气又有什么用？

　　“若泩。”韩可妤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良久未得他一言。

　　杜若泩停住脚步，缓缓开口，“可妤，你很久没有回去看望你师父了吧。明日你们回去正好顺道过去看看，想必明姨也十分挂念你。这个你拿去，去了便多住几日，无需急着回来。”说着便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

　　韩可妤脸色一变，猜出他的言外之意，“你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杜若泩连忙解释，“只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你觉得我如今还能置身事外？”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韩可妤嗤笑一声，倏地抓住他的手，“好啊，那你跟我一起离开。”

　　“可妤，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杜若泩挣开她，“我……”

　　“我明白，你就是不想我坏了你的好事！”韩可妤愠怒道。他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

　　自从开始替杜奕做事，韩可妤逐渐掌握杜奕手中的资源，包括杜若泩在宫中布置眼线，因此杜若泩和李静姝的一举一动她可谓是了如指掌。韩可妤本不相信，可那次在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却不由得她不相信，那是对她也从没有过的温柔小意。之后听线人汇报，韩可妤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二人你侬我侬的场景。这叫她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好事？你在说什么？”

　　“你在我在，若泩，不要再说什么连累我的话了。”韩可妤声音软了下来，似哀求道。

　　“可妤你这是何苦？”

　　“你这般聪明，一定知道我的心思。”韩可妤不知为何自己仍无法直言表白。

　　心思？他不想知道，杜若泩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可妤你本就不曾卖身于杜府，随时都能离开。其实，你欠我的，在这么多年的陪伴里早就还清了。若再要你以身犯险，我又该拿什么来偿还你？”

　　“你还记得。”韩可妤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音，却因他还记得往事而欣喜，“那便以身相许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事与愿违宜泯泯，愿违於事更悠悠。——《病目作近体诗五首》 宋 晁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