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探花去种田》尤红树

8、第八章

　　为什么？为什么！游辰鱼猛地捏紧了拳头。

　　五年前的那一夜，夜色也像今夜一般黑暗，江水也像今夜一般寒冷彻骨，只是他还是一个如赵定真那般不解世事的小小儿郎……

　　往事不堪回首。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五年来一直无人动问，也没有人值得游辰鱼自剖心扉。它们沉重而又锋利地被游辰鱼藏在心底，偶尔想一想便是喘不过气来的鲜血淋漓。

　　曾几何时，他也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儿郎，他也有父母兄长疼爱，他也过着恣意任为不知愁的幸福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在五年前的那一场灾难中永远地结束了。

　　多少回他在梦中听到母亲唤他“鱼儿”，那样的美梦他不愿意醒来——一旦醒来，脑海中再也没有慈目半点身影，所有的，只是不尽的鲜血，滚滚江水都冲不淡的猩红鲜血！父亲倒在了血泊中，紧接着是大哥二哥，还有母亲，还有许多许多人……

　　五年前的往事或许应该模糊了，可今夜游辰鱼再想起来却觉得是那样清晰。他忍不住发抖，牙齿直打颤。

　　“辰鱼你怎么了？好了，我不问你了……”程烟水在黑暗中抓住了游辰鱼的手，紧紧握住，心中后悔不迭。

　　许久许久，游辰鱼在平静下来。他挣开程烟水温暖干燥的手掌，从脖子上接下来一个东西，递给程烟水。

　　沉吟片刻，游辰鱼说道：“五年前，也是在芙蓉江上，我的父母、大哥二哥还有家中所有伙计仆从，全都被江上水匪给害了。”

　　程烟水摸着手中的物件，他其实方才就瞧见了，那是一枚铁制箭头。寒铁冰冷，虽经过人的温养，一触及便似乎仍能感觉到当年利箭破皮饮血时的残酷无情。

　　“大哥拼死把我和苗清两个小孩子悄悄放进冰冷的江水里，让我们快逃。我不想逃啊，可是，江水却将我们冲走，越冲越远。水匪发觉有人逃跑了，便用箭射我们，我运气好，苗清挨了一箭，留下来这枚箭头。”

　　一口气说完，游辰鱼沉默了，他将程烟水递回来的箭头挂坠套在脖子上，寒铁正好垂在胸口，微凉的触感叫他心脏一阵瑟缩。

　　过了一会儿，游辰鱼又缓缓说道：“后来不知道被江水冲走了多远，反正我和苗清没有被水淹死，倒是被冲上岸活了下来。我和苗清沿着芙蓉江往上走，不知走了多久，一路走一路打听我父母的下落，却都是无人知晓。他们就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几个月后我找到当夜我们泊船的地方，那里依旧是江水滔滔，既没有船只也没有死人的尸首……”

　　“再后来，我才知道芙蓉江有多大，有多宽，那时候又正好是五月汛期，他们葬身江中哪里还能寻到一点痕迹？”

　　程烟水听闻此等惨烈之事，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将游辰鱼揽入怀着，如拍小孩子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臂膀，祈盼他心中的难过能少一点。

　　他此时才知道，眼前这率性少年郎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经历过这般血腥无助的惨痛往事。

　　“后来又过了半年，我才听闻铎城县令派兵剿灭了水匪，还将几个匪首枭首示众，悬挂四门。只是等我和苗清听到消息感到铎城时，那贼首的头颅只剩下枯骨了，那铎城县令也因此事功绩升迁调任，早已离开铎城。”

　　程烟水不敢想象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小少年是怎样在这世间漂泊五载的，他叹息一声道：“辰鱼，往事不可追，逝者已矣，你要好好过好往后的生活。”

　　“嗯。”游辰鱼相信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叫他如五年前那样绝望无助与无能为力。

　　程烟水听他不似沉溺往事无法自拔，便道：“辰鱼，我们还是快点休息一会儿吧，没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明日还要赶路。”

　　“嗯。”游辰鱼轻轻应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不一会儿居然打起了小呼噜。

　　程烟水倒是心中有事，又听那船外江水流动的声音听得心内颇不宁静，倒是折腾了好久才睡着。

　　冷。
　　江水刺骨的寒冷。
　　游辰鱼感觉自己已经被乌黑而冰冷的江水淹没了，他憋得快要窒息了，他想往上游，他想要呼吸，可是那深不见底的江水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把他往深渊之中拉拽，他拼尽全力挣扎，可是却怎样也挣脱不得。

　　他不放弃！他还在奋力挣扎！可是，他感觉自己就要力竭而亡，就要被黑暗所吞噬了！他不甘心！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一股温暖和煦的力量轻柔地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中拉出来。

　　游辰鱼猛然惊醒，发觉不过是一场噩梦。天光已经亮起来了，他微微一动，就知道那将他从噩梦中拽出来的力量来自哪里了——是程烟水，他还睡着，温暖的手却轻轻地抓住了他的小臂。

　　众人辛苦一夜战水匪，第二日就都起得晚了些。几家商船主人碰了面，一合计就只有张家损失最小——贼人都没上得去，张家船上不过是有人着急忙慌不小心损坏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其余各家先不说财物，只人员伤亡一桩，就已然惨烈异常。

　　张煜回来见自家船上十分安稳，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便高高兴兴给众人都发了赏钱，尤其是昨夜奋勇杀贼的那几个，赏钱十分丰厚。游辰鱼他们颇得张煜赞赏，尤其是游辰鱼，要不是他最先惊醒，后果不堪设想。张煜不但当着众人夸赞了他，给他的赏钱也最为丰厚。

　　游辰鱼几人昨夜奋勇杀贼，一者是为了自身安危，二者也是因为张老板宽仁，如今贼子伏法他们也得了丰厚赏钱，真可谓意料之外、皆大欢喜！

　　其余几人都把赏钱交给了游辰鱼，五人的赏钱聚在一处居然算是一大笔钱财！游辰鱼又想着怀中顺手牵羊得来的金子，心想这回再不会叫大家伙行乞度日了！

　　午间便到了琼江县城，船家把船泊好，张家父子及管事的自去城中发卖采买，游辰鱼几个也去城中闲逛——赵定真本是叫了程烟水的，一则他瞌睡得慌，二则也是要抓紧时间温书备考，便只好自己在船上待着了。

　　这琼江县城地势较临潭、富源已经略高，但还不是崖城、铎城那般依山傍水略显逼仄——琼江县城建在琼江与芙蓉江的交汇处，山峦间地势较平，鳞次栉比的房屋安卧其间，倒也称得上人烟阜盛。

　　进得城中，游辰鱼他们直接来到了最为繁华的集市。在集市中走了一遍，他已大致了解到市中所售货物价格、行情，又估量了一下身上钱财能购何物，却并不着急下手，只看过记在心下，自回到船上。

　　接下来两日运道特别好，日日遇着顺风，船行得自然比较快，每日早早便能到了宿处。游辰鱼他们依旧下船进城去集市上闲逛，几日下来，等到了河源郡时，游辰鱼心中已有了成算。

　　二月初九，张家上船抵达河源郡，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程烟水他们就需要自己去走前路了。

　　船一到岸，游辰鱼与程烟水打了招呼便带着他的伙伴们下船进城。

　　今日他们却不逛集市，径直去了城南的牲畜交易市场。河源郡虽是重镇，但境内水路并不畅通，要行远路还需牛马驴骡等牲畜出力。今日，游辰鱼他们便想买两头毛驴——牛马价高，且他们也不需要这等能出大力气的牲畜，想来还是毛驴或骡子合适。

　　许荞幼时曾跟随祖父学过相看牲畜，在市场上转了几圈便相看得两头毛驴，虽看着不甚健壮，但牙口极好，是才成年的小毛驴，许荞知道它们穿山越岭必是一把好手。不多时就讲定了价格——虽说较牛马便宜，但也花去了他们几人大半家私。

　　剩下的银钱必定买不成大件的，所幸游辰鱼原也只想沿途贩卖点小零碎，几人事先商议清楚，便分头各去采买。

　　不出一个时辰，众人的钱便几乎花光了，买得一些既便宜又轻便的时兴小玩意儿：有样式新鲜的簪花，有好看时新的小儿穿戴，有次等的胭脂水粉头油膏脂，都是一些不便出门的妇孺孩童所需之物。

　　末了，游辰鱼除了路上吃的米面油盐等物居然还买了一大卷油布。他们将毛驴、货物暂时寄存在客店里，自回船上与程烟水商议行程。

　　知道程烟水明日必要弃船登岸进京去，张家父子怜他清苦，便赠与他五两银子做盘缠，张乾敏尤为舍不得程烟水——程烟水学识渊博，与他又年岁相仿，虽只是几天偶然同行，但却引为知己。他嫌弃父亲赠钱财颇为俗气，便去城中精心挑选了一套文房四宝赠与程烟水。晚间张家父子还要在城中酒楼摆酒给程烟水践行，搞得他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连连推拒，张家父子见劝不住才作罢。

　　半日里忙慌慌不得闲，直到夜间，游辰鱼才瞅着机会单独来寻程烟水。

　　游辰鱼跟他讲了今日城中的各项采买，想了想又说了他们几个打算沿途做点小买卖的，原以为程烟水要不喜，却不料他听后十分高兴，还兴冲冲拿出刚得的五两银子给程烟水，着他安排一路行程。游辰鱼本不欲接手，但程烟水执意如此，他也就拿着了，心想不论如何必不叫他血本无归就是了！

　　第二日正是二月初十，一大早程烟水六人就辞别了张氏父子，来到城中客店取了昨日寄存的毛驴及货物，开始了他们的漫长的穿越赤岭的旅程。

　　小毛驴，我们一起去流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