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探花去种田》尤红树

14、第十四章

　　饭后收拾停当，众人自然要继续赶路，但也不好丢下陆明德不管。好在陆明德身上多为擦伤、摔伤，看着可怖却并没有伤及要害，唯一麻烦的是他跌下山崖时摔断了右腿。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无处去替他寻医问药，只得用木板帮他把断腿固定。也是凑巧，游辰鱼他们在河源郡采买的货物一路上卖得差不多了，便腾出一头毛驴来给他骑——陆明德说他家在舒城也有商号，到了舒城必当重谢。

　　陆明德常年行走四方，起初见这一行年轻人衣着寒酸、看不出来历，年纪又都不大，虽感激他们心善救了自己，但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这两日一路去舒城，与他们厮混熟了，才知道他们六人的关系既非主仆也非兄弟，又听闻了游辰鱼他们与程烟水的故事，心中就知道这些少年郎必然不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幸得许荞当日挑的毛驴十分好，两头毛驴交替驮着陆明德这个壮汉，第二日晚间竟也平安到了舒城。陆明德家果真在舒城有商号，得他极力相邀，众人也就不再推辞，跟着他去投奔了。

　　陆家在舒城开的乃是一家布庄，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一座大染坊，看着也是开了许多年的老店。布庄掌柜的迎出来，众人才知道陆明德竟然是陆家商号少东家。那掌柜的见少东家遭逢大难，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请了郎中前来诊治；又听闻幸得游辰鱼他们搭救顿时感激涕零，把他们奉为上宾。离开凉石镇多日，终于能够洗个热水澡，在宽敞舒适的房间里好好休息，大家都十分高兴。

　　布庄掌柜派人收拾出三间房间，他们六人正好两人一间，其他几人都不好意思跟程烟水同宿，游辰鱼也不便麻烦主人，便与程烟水同住一间。现下已是二月十八，春意融融，并不是很冷，屋内早已停了炭火。两人沐浴梳洗完毕，等头发半干便一起睡下。

　　半夜里，忽听得外面闹将起来，游辰鱼警醒，立刻翻身起来。细细一听，直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便连忙叫醒了程烟水：“郎君醒醒，外面怕是不好了！”

　　程烟水原道今夜必能睡个好觉，却不想就在这样大的一座郡府之中，居然也能陡生变故。等他起来穿戴好，游辰鱼忙把他带到隔壁与许荞他们待在一处，吩咐众人：“我且出去看看情形，你们都警醒着，守住门窗，不要乱跑。”

　　说完，游辰鱼带着柴刀防身便往前走——他们住在后院的厢房里，吵闹声是从前院主家住处传来的。

　　到了前院，果然见陆家伙计与几个歹人战做一处。他忽见一个歹人冲进了陆明德的住处，暗道一声不好，忙跟着冲了过去。陆明德听到外面变故，早已惊醒，瘸着腿起来将床头灯点亮，就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冲了进来。

　　屋里亮了灯，倒是方便歹人行凶，那人见陆明德行动不便，就想一刀迅速了结了他。眼看得大刀就要砍在陆明德脖子上，那歹人却被人从背后偷袭击中要害，顿时扑倒在地——却是游辰鱼眼见情况危急，忙将那柴刀扔向歹人，正击中他背心。

　　游辰鱼过去看那歹人，只见他已是口吐鲜血不能行动，便不去管他，忙把陆明德背起来往外跑——好不容易救过来的人，怎能任他死在此处？

　　他与陆明德才跑出不远，就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外面为首之人喝到：“何人在此作乱？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们几个去守住四门，不要放跑一个歹人！”

　　——城中捕快来了！
　　陆家仆从已打开大门放捕快进来，那几个捕快也是好手，众人齐心协力，不一时便将歹人制住，不论死伤都拖出去带走。

　　陆家众人也是第一次有这等遭遇，等事情平息下来忙去清点各处损伤，好在今日柜中并没有多少银钱存放，虽有损失但也不要紧。倒是伙计仆从，当场死了一个，还有两个重伤的，掌柜的连夜去请郎中前来医治，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突遭大难，掌柜的心中只叹道：陆家近日连遭祸事，却不知是何缘由！

　　众人经了这一夜混乱也都无心睡眠，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就听外面传来了消息：昨夜城中有歹人作乱，乃是因为新上任的郡守梁丘鹤梁大人前几日剿灭了一处贼人巢穴，擒来贼首，三日后便要斩首示众，这伙贼人是来劫狱的，顺带打劫打劫富户，捞些油水——陆家也是倒霉。

　　程烟水他们昨夜几乎没怎么休息，陆明德极力挽留，他们想着进京的路程已行了一大半，出了舒城也差不多走出了赤岭山脉，接下来顶多七八天就能到京都，便应邀留下来歇息一日。

　　不一时街上又传来消息，说昨夜贼人作乱，郡守大人十分震怒，便要提前行刑——今日午时便要当众斩杀贼首。吃了饭，陆家除了看店的伙计，都齐齐往法场去观刑。陆明德与游辰鱼可以说深受其害，便也相约去观刑，程烟水从未见过这等事，便也同去。

　　还未到午时，法场已经挤满了人。陆家仆从提前占得靠前的位置，因此众人过去倒也能将法场看个清楚。贼首一共五人，都被五花大绑捆在刑台之上，旁边站着怀抱大刀的行刑者，法场周遭围满了城中百姓，民众虽然群情激愤但好在还有官府衙役维持秩序，并不混乱。不一会儿，就见监斩官来了——却是郡守梁大人亲自前来监刑！

　　游辰鱼抬眼去看那坐在主位上的梁丘鹤，只见梁大人果如陆明德所言，不过三十多岁，四方脸，双目不怒自威，剑眉上扬直入鬓角，一身肃整朝服，端坐上位，正气凛然，让人无端畏惧。

　　行刑之前，有官员当众宣读贼首罪状，每读完一条，便叫百姓心中激愤之情更上一层，等到罪状读完，时辰也到了，监斩官一声令下，行刑者手起刀落，五人血溅当场、身首分离！

　　有的人在欢呼，有的人在垂泪。
　　有的人已经死去，有的人还必须活着。
　　望着这热闹而血腥的刑场，程烟水心中乱作一团麻：
　　人之初是性善还是性恶？
　　贼人与常人的不同到底在何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使百姓知晓道理呢？
　　种种思绪纷至沓来，程烟水满心悲悯，既愤恨，又无奈，既感叹于生死皆短暂，又怅然于一人之渺小。

　　五颗贼首的头颅已被拿去吊在城门口示众，贼人的尸身也被抬上车拉走，威严正义的长官离去，群情百态的民众也渐渐散去，有人拉来水车开始冲洗地上血迹……

　　程烟水随着众人离去，回望法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恢复如初——那五个山贼并非第一批血洒当场的人，也必定不是最后的受刑者……

　　从法场回来，众人情绪都不高：贼人纵然命陨当场，大快人心，可是，激愤过后心绪平静下来却深切知道，自家那些枉死之人绝无可能复活，罪魁祸首纵然是百死也难解其恨！

　　下午陆明德使人去衙门打听，终于确信了今日斩首示众的贼人中便有当日谋害他们的人。大仇大怨如此猝不及防地轻易得报，陆明德心中悲喜交杂，堂堂七尺男儿，唯有闭门痛哭一场。

　　当日先后罹难的一共有十二人，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家中老管事，也有与他情同兄弟的伙伴，他们家中或有稚子候门，或有双亲在堂，分别当日，谁又曾料到竟成天人永诀！后来他们一起出逃的一共五人，其余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侥幸逃脱……陆明德不知道他日重回西洲城该如何面对逝者的家人亲朋，更不知道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怎样面对自己那永远不可能平静的内心！

　　逝者不可追。
　　前路漫漫，生者还当负重前行。
　　二月二十日，程烟水他们六人带着他们的毛驴，带着陆明德丰厚的馈赠，又上路了。

　　离开舒城时程烟水和游辰鱼情绪都不高，好在春已深，沿途风景绝佳可聊做排解：出舒城不远就是成片成片的杜鹃花海——赤岭之所以叫赤岭，便是因为山中多生红杜鹃，花开如赤血丹心；他们还看到了谷城外落霞湖奇景——山上开满猩红杜鹃，无风的清晨杜鹃花层层叠叠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宛若落霞。

　　美景怡人，旅途也顺畅舒适。从舒城一路过去是谷城、罗城等大镇，渐渐出了赤岭山脉，离京都越近越是人烟阜盛。如今他们也算囊中银钱充足，沿途再也没有错过宿头的事情发生，一路上打尖住店，较之前的路途真是舒坦太多。

　　二月二十七日，出门近乎一个月，历尽艰辛，他们一行六人终于来到了京都城门之下。
　　望着眼前巍峨的城楼，他们无不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感叹道：
　　京都，我们终于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论语》
这句话今人有好几种解读，我选取的是文中的这种断句，大致意思就是说老百姓如果可以，就让他们自由发挥去吧；若是不可以，那就要让他们明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