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芍药》超韧

13、【第十二章】风舟不动

　　因着白保保，颜见跑后殿跑得可勤快了，虽然本就是要去学识字的，但有保保在，心情总是会愉悦一些。
　　这日，颜见同保保说着话，保保听着听着，就跑走了。
　　“诶，我还没有说完呢。”颜见一回头，只见保保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跑向门口，一把就抱住来人的小腿，奶声奶气的喊道：“爹爹。”语气甚是欣喜，颜见听了都要吃醋了。
　　来人亲昵的摸了摸保保的头，一把抱起保保，走了过来。
　　那来人，是仙君。
　　仙君？爹爹？颜见惊了，一下将脑洞开了个敞亮。仙君竟然是保保的爹！颜见当下想到的是吊睛白老虎与仙君的故事，白老虎是白的，保保也是白皮。白老虎是四蹄，保保也是小四蹄。再加上，保保唤他爹爹，仙君并没有拒绝。
　　莫非他们暗结珠胎，然后就有了保保。等等，这个白老虎与仙君的故事不是谣言吗？她不就是那只小白猫吗？可她又没有生了白保保，这白保保又从何而来？
　　所以说，这个故事是真的，白老虎确有其人，所以才传的如此逼真。
　　综上所述，仙君有孩子了！仙君居然有孩子了，完全看不出，这与他平常冰块冷脸，孤家寡人的形象相悖。
　　思至此，颜见看仙君的眼神都不对了，完全就是震惊。

　　“爹爹，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白保保委屈的抿起了嘴巴。
　　“今日不就来看你了吗？给你的礼物，玩去吧。”仙君从袖口拿出一颗发白光的珠子，摊在手心上，那珠子便在空中浮了起来。
　　“会飞诶。”白保保惊奇的看着这个珠子，很是开心，便变回小四蹄，追了过去。
　　看着白保保开心的模样，仙君眼露慈祥，倍感欣慰。他回过头来，接触到颜见的目光，有些奇异。“你为何用这种眼神望着我。”
　　“没有，没有。”颜见刚刚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当下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一旁默不作言的绛弗坐了过来，“我说你们俩，别光顾着白保保，你们也是时候生个崽儿了。”
　　仙君闻言，略怔，他下意识地去看颜见。
　　那颜见是一听绛弗开口，便立马伸手假装轻抚鬓间，整理鬓发，实则是用手微微挡着脸。她别过了头，心虚的不敢回视仙君。
　　看颜见的反应，仙君随即了然，依她的惯性，定是让绛弗误会了什么。想也不用想，自然是唤他作夫君。
　　“绛弗，你当真老糊涂了。”
　　“吾又如何了？”绛弗真是人在亭中坐，糊涂从天上来。
　　“你可是第一天认识我？”仙君轻叹一声。
　　“不是，吾知道白芙的死对你冲击很大，但……”
　　“够了，莫要再提了。”
　　绛弗还未说完，仙君便打断了他。颜见正悄悄的听着墙角，正听在兴头上，可他二人就此打住了，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怎么不继续讲了？等等，白芙？死了？颜见从他们的对话中得到了这两个关键的信息。白芙，难道就是白保保的阿娘？所以，白保保姓白，就是为了纪念她吧。
　　如果她已经死了，那白保保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颜见看着白保保现在开心的模样，暗感他现在越是笑的灿烂，她心中就越惆怅，仿佛看到了他笑容之下藏匿的伤口。
　　仙君也是可怜，丧偶，独身带娃，难怪总是冷着脸。大抵是因心寒意冷，热情都赴作了江水一去不返。
　　经过这一事，颜见顿时觉得自己苍老了，长吁短叹的，总是为他人的故事而伤感。
　　可她似乎忘了自己的的遭遇，白保保有仙君，仙君有白保保，二者依存，而她什么都没有。她才是真正的不知来路，不明去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人。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的，白保保也好，仙君也好，没有谁会一直被困绝境。人生也不止是悲情，还有许多的情绪，欢愉、恬静、喜悦……一切总要向前看。
　　一连学了一个多月，颜见已经能够识别常见的字了。
　　这日，颜见贪睡，醒来时，已过了与弗伯约定的时间，既然过了，那就干脆翘了今日的课吧。没错，颜见又开始恢复了盲目的自信。
　　颜见从花间出来时，瞥到了仙君站在书房里写字。
　　他身体前倾，半俯着身子，手臂悬空，执着笔。另一只轻扶右臂，将宽大的袖口束起，避免袖子沾染上墨汁。雪白的发丝许是过于柔顺，有几缕趁着他身子微倾的趋势，从后背滑落至肩前。垂落的发，缓和了他耸起的眉骨，高挺笔直的鼻，还有平直的嘴角所构造的一丝不苟，使他少了点冷感，多了点柔和。
　　白衣白发映着墨字，墨字晕染在大片宣纸上，黑白相衬，好似苍茫雪地，细雪下落，覆住了安宁的万物，却覆不住溪边山石那幽深古朴的背。沉稳的暗色山石如同月亮从地平线升起，压住了这满目覆白景致里的虚无。
　　颜见悄悄溜了过去，趁仙君不注意，偷偷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吓到了吧！”她一张脸猛地出现在仙君面前。
　　仙君正在写字，提笔写字的手一抖，一横写成了一捺。
　　他将手里的笔搁置在笔架上，冷冷道：“玩够了吗？”
　　“没有。”颜见发出微弱的声音，垂下头悄悄的站到一边，两只手绞在一起，不再作言。
　　仙君见她如此，便回想刚刚的语气是否重了些。这小芍药，现在这副低头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很乖巧的，倒也惹人怜爱。
　　思及此，他便开了口，破一破这沉默的氛围，“这月余，同绛弗学的如何？”

　　颜见一听此言，立马丢了刚刚假装的可怜，得意道：“常见的字，我已认得了。”她扫一眼仙君写的字，力道遒劲，结构稳实，着实不像他长的这般文气。
　　她接着道：“这字，我也是会写的，弗伯还夸了我。”
　　“哦？那你试试。”仙君见她一脸得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的样子，便将毛笔递与她。
　　接过笔，颜见下笔定定，在纸上写下，鸿渐仙君四个字，可谓是，可谓是……
　　“……绛弗是如何夸你的？”仙君有些头疼，是谁助长了这小芍药的傲气。
　　“他说我这字，是小虫体，颇有小虫风貌，很是新奇。”
　　只见那鸿渐仙君几字当真是小虫体，歪歪扭扭，扭扭歪歪，可不正如小虫爬行一般。
　　他一看颜见，她已搁下了笔，微抬下巴，洋洋自得的笑了起来，弯弯的笑眼里，还闪烁着细碎的光，仿佛在等着他夸奖。仙君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好好的芍药，竟被绛弗带歪了，是自己的错，自己的错。
　　仙君拿起了一支狼毫将它放回到颜见的手心里，让她握着。她握好了，但握笔的姿势着实别扭了些。他一看，便忍不住伸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掰开，放到笔杆上合适的位置。
　　终于是调整好了她握笔的姿势，“指实掌虚，这样握，记住了吗？”颜见点了点头，感觉有些不适应，握笔的手指太过用力了，手有些僵，颤抖着刚要下笔。站在她身后的仙君，看着她略僵硬的手，落笔似乎有些困难，下意识的走上前，伸手去握住她执笔的手。
　　“来，我教你。”仙君宽大的手掌，将颜见小小的一只手包了进去。两个人挨得近，他在她右颊边侧出头，握起她的手，让笔尖蘸饱墨汁。“手不要抖，稳一点。”他带着她，在光滑轻薄的纸上，一笔一划，笃定写着。
　　仿佛在雪间行走的二人，天地寂寥，道路且长，心境却平和。
　　笔尖落下，墨汁渗透到纸面纤维间，力透纸背。

　　此时书房外，溜进来一只小四蹄儿，可不正是小麒麟白保保。他化了人形，刚想走进来，却瞥见仙君正挨在颜见身后，他的侧脸似乎紧贴在她的鬓边，而他握着她的手，像是从身后环抱住了她，二人显得甚是亲密。
　　哎呀，他看到了什么！白保保心下一羞，立马用手捂住了双眼，又偷偷的开了条指缝，偷看了一眼。他心下一惊，又是一喜，想着莫要扰到他们，便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白保保今日看颜见没有来后殿，便想找她玩儿。听闻她住在书房外的芍药花里，他便吭哧吭哧的赶来了，这才刚到书房，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哎呀呀，爹爹这是要给他找阿娘吗？
　　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叫颜见姐姐了，要改口叫阿娘。
　　一想到，以后他就多了一个阿娘，白保保就高兴的打起转来，白白的脸上因为兴奋变得粉粉的。他是喜欢颜见的，两个纯粹的灵魂相遇，总是会相互吸引，颜见收获了白保保的喜爱，白保保也收获了颜见的爱怜。
　　在这个空荡的府邸里，有人声、有欢笑、有陪伴……总是能填补一些缺憾。

　　她看着仙君教她写的两个字，是“颜见”。这二字笔笔沉稳，每一笔都蓄满了力量，每一个字端庄却不失灵秀，这两个字大概是她看过最好看的字了。
　　而这两字就是她的名字，是身后这人赋予的名字，是这个人，将她从无明混沌中唤醒。
　　她的名字，他的意。
　　此后，这人，这单独存在的人，被唤的每一声，都会隐隐关联到那赐予姓名的人。
　　她不是谁的附属，只是涉入某人的领地，只是沾染了某人的气息，牵扯出肉眼难查的关联。此后，再难两清。
　　颜见是越看那两字越喜欢，她刚想转过身，同仙君说话，结果一转身，直直撞到了仙君的怀里。
　　碰撞，是春风撞开了春花，惹得花香扑满怀。是烟火撞开了云朵，恍得明月压清辉。
　　站的有些近啊，那仙君的胸口是铁铸的吗？这么硬，颜见揉了揉额头，当她抬起头时，仙君早已后退好几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看着她，她的眼里带了点疑惑，可这疑惑全然压不住她眼里的光。这光透亮，仿佛午后湖中阳光的碎影，波光粼粼。风歇舟住，波浪却开始涌动起来。
　　春林立岸，云绵无风，水波昭昭。忽而哗声，清影皱起，帘旌轻晃，她便是那搅乱了一池春水的人。
　　他不再去看她，不再望着她的眼，想专注着写下几个要点，让她研习一番。可这握笔的手，却有些虚浮。笔下的字，也失了锋芒，开始变得柔和。
　　“你自己好好练。”仙君不同她多讲，只说了这一句，便匆匆离去。
　　颜见看着仙君离去的身影，有些发懵，她明明只是过来凑个热闹，仙君这是将书房腾给她了吗？她摊手，略无奈，又自顾自的写了几个字，不复仙君的气势。
　　见过了好字，她便觉得自己写的当真是不堪入目。
　　这字，果然还是要练的，这弗伯，账还是要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