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芍药》超韧

14、【第十三章】出水芙蓉

　　颜见去找绛弗的时候，绛弗正在那小亭子中大睡。她溜了过去，将他身旁的酒葫芦拿了起来，拨开塞子，放在绛弗的鼻子前，让他嗅了一嗅，随即立马关上。
　　“吾刚刚闻到了酒味？是谁？是谁动了吾的酒？”绛弗起身，闭着眼四处张望。前方只有一人，便是颜见。
　　“是你这丫头啊。”绛弗松了一口气。
　　“都是你，我字写的这么烂，你还说我小虫体，仙君都笑话我了。”
　　“哦，是仙君，不是夫君了？”
　　颜见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可绛弗似乎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那日见了鸿渐之后，吾是越想越不对，看鸿渐那模样，你们二人并未成婚吧，鸿渐，他不是你的夫君。”绛弗摸了摸胡子，慢慢梳理着思绪，将心中的疑惑一一摊开。
　　眼见谎言被拆穿，颜见并没有感到失落，反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谁让之前绛弗催生，念叨得颜见差点要自会招，幸好，绛弗还不是真的老糊涂，终于猜出来了。
　　“弗伯，你还不算老糊涂的。”
　　“恩？”
　　“哦，弗伯您真睿智！真的。”一听绛弗语气似乎不对，颜见立马改了个口。
　　“唉，你二人未成婚，鸿渐还是块老冰块……”绛弗此刻心中有些忧叹，可转念一想，反正这么多年他也都这么过来了。千年沉静，万年寂寂，或许这就是仙人的本质，他又瞎操些什么心呢。

　　“阿娘，阿娘。”从林子里蹦跶出来的白保保飞快的扑到了颜见的怀里。
　　颜见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轻轻捏了捏他的两颊，玩笑道：“叫谁阿娘呢？”
　　“叫你啊。”白保保歪着头，软糯的说道。
　　“乖，叫姐姐。”颜见觉得虽然白保保没有阿娘，缺了阿娘的关爱，内心必定非常渴望有一个阿娘。但她一下就从姐姐的辈分变到了阿娘的辈分，整整大了一轮，太老了些，纵使她与白保保再相熟，也觉得难以接受。
　　她还是一朵小小的芍药花呀。
　　“阿娘。”
　　“白保保，要叫我姐姐，不要叫阿娘。”
　　白保保并没有答应，他垂下头，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颜见看到白保保似乎有些沮丧，便想哄哄他。可凡事都有起因，总要先解一解他的心结，“保保，为什么要叫我阿娘呢？”
　　白保保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大眼睛里泪花闪闪，委屈道：“我都看到你同爹爹在一块儿了，你只要爹爹，不要我吗？”
　　颜见愕然，怎么就突然扯上仙君了？她何时与仙君在一块了，她如何不知？
　　一旁恍若隐身的绛弗，听到白保保的话，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想到虽然鸿渐与颜见未有成婚，可坦若他二人有情，岂不是好事一桩。他可以一直一个人，但他看好的人必须成对。思及此，绛弗便如同被浇了水的干枯植物一下子就，活了。

　　“保保，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绛弗突然问他，似是站在他这边的，白保保一下子就来了劲，“那日，我在书房看到爹爹抱着阿娘，两个人挨的可近了。”
　　他顿了顿，“爹爹和阿娘在一块，阿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要我，所以不承认，爹爹也不要我了，我要哭了……”说完，一秒落泪，两颊挂起了一串亮晶晶的泪珠，自己抹着泪的同时，还偷偷瞄她。
　　颜见看到白保保说哭就哭，演技可是比她好太多了，她还要酝酿一番，他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好好培养一番，必成栋梁。如是想着，她便笑眯眯地同他道：“保保，再哭一下，再哭你爹爹就会心软了。”
　　正在哭泣的白保保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应该是要叫他不要哭了，怎么还让他哭呢？白保保一下就停了下来，嘴巴微张，有些呆呆的望着颜见。
　　颜见摸了摸他的头，心道是，小孩子就是单纯，与他反着来，他就听话了。
　　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绛弗心里便有了个数。这仙生漫长，不为鸿渐和颜见牵个红线，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颜见整理完书案，今日书房打扫便已算完毕了。她坐在小园地的矮石上，托着腮，似是在沉思。
　　彼时绛弗同她说道：“颜见，你出师了。明日，不必过来了。”一听到出师了，颜见是高兴的，自我喟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可是，绛弗的下一句，便让颜见有些受挫。
　　他说，她的小虫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是无能为力了，叫她同仙君去学。
　　她这小虫体，何时才能成为大虫体，同大虫一般威风凛凛。颜见垂下了头，如同一旁下弯的芍药花。
　　干完了活儿，颜见便出门溜达。这一溜达，就溜达到了府邸里的池畔边。仙君府的这个池子起承转合，略显狭长，在转的部分架了一座弯弯的拱桥，如同一轮新月。
　　池子中间植了许多的莲花，那莲叶青碧，片片相接，有直直的根茎从莲叶间拔高，顶上戴了朵莲花，粉瓣黄蕊，莲花舒展开来，似满月般盈满。

　　颜见走在池畔边，想到对岸去，却又错过了拱桥，她又懒得再走回去，便打算从莲花上方飞过，还可一赏池中莲花的风华，岂不一举两得。
　　她起身，轻点足尖，踏在莲叶上，身子漂浮。那池中烟雾缭绕，凌于水波之上，莲花之下。她点足在池中，雪肤冰肌，身姿婀娜，一席红衣飘飘然，宛若花中仙子。
　　颜见在池中，正当她想飞到对岸，结果借力点不对，脚一滑，径直摔入了莲花丛中，溅起一汪池水。
　　“救命！救命！”她的身子沉入了水里，水没过了她的脸。
　　“这池子浅得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颜见终于踩着地，从水里站了起来，发现池水才到她的胸口。都怪这烟，害的她失了分寸。她有些窘，自己第一次飞，就掉下了池子。颜见也没有再飞，直接踩着池底，逆着水流走向刚刚出声的方位。
　　结果走着，走着，“哎呀。”她脚下一空，又摔倒在水里。
　　颜见不曾料到这池子底下居然还有坑，再从水中而出时，她泼墨般的长发不知何时已散开，飘浮在水上，像上好的绸缎，柔软光亮。她将发轻轻一甩，就露出了她那张娇俏的脸，残留的水珠从两颊滑下，晶莹透亮。
　　小小一个坑，事小，颜见没有气馁，仍是直直的走到了池畔边。

　　岸上柳树下，有一人正在垂钓，正是仙君。
　　他见她走了过来，放下鱼竿，站起身，朝她伸出手，示意要拉她上岸。
　　这岸有些高，凭她一人是有些难爬。
　　颜见的头发湿透了，发丝贴着脸，有些难受。她闭了闭眼，呼了口气，伸手准备去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抓到那只手时，颜见的嘴角不自觉一弯，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下一扯，想将来人也拉下水来。
　　结果，仙君像是长在了岸上，如那棵垂杨柳一般，定定的，任凭颜见怎么使劲，都拉不动。她有些不信邪，又拉了几次，他却纹丝未动。
　　“上来吧。”仙君的眼里有隐隐笑意。
　　终于借力上岸来，颜见的全身早已湿透，有水流顺着它的衣角淌水，滴滴答答。她红色的裙裳因为湿透，紧紧贴上了身躯，露出了曼妙的曲线，如同蜜桃一般饱满。
　　仙君别过头不去看她。

　　“仙君，为何在此？”颜见捋了捋贴在额边的发丝，将它们夹在耳后。
　　“垂钓。”
　　颜见看了一眼搁置在地上的鱼竿，果然不假。“你刚刚是看着我掉下去的？”
　　“恩。我从未见过有人飞到一半，掉下这池子。”
　　她心下一时无语，怎么什么倒霉样子都会被仙君抓包，第一次从墙角跳下来时、还有扑他扑了个空时、被灰猫欺压时……她一定是与他犯冲。她这是第一次飞，不过就是不小心摔了，他不能就此质疑她的飞行能力，“你……我是想看看这水有多深！”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颜见不想理他，转身欲走。
　　仙君见她已走，观望着那池中折了的一株莲叶和莲花，正是颜见掉下去时压折了的。他欲飞过去，将折了的莲叶和莲花摘下。
　　结果刚一起步，身后就有一股力扑来，随着冲劲，本来是往前的趋势，硬生生地往下坠。仙君落到了水里，随之落下的还有颜见。
　　颜见并未走远，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仙君，眼见仙君有意要飞到池中，她特地折了回来，扑将上去。衣裳已湿透，再湿一次又何妨，她就是想看看仙君飞到一半，掉下这池子的模样。

　　二人稳稳落入了池中，掀起一阵浪花。
　　仙君出水时，池水从他脸颊滑落，他满头的发早已湿漉，有几滴水珠顺着他笔直的鼻梁滑下，他长长的睫毛也湿润了，睫毛上的水滴，将落未落。有几根零落的发丝贴在他两颊，一反平日里他将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他的衣裳轻薄，被水浸湿后有些皱巴巴的，不复平日里的光顺平滑。
　　这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仙君，终于是有一丝失态。可即使是他掉下水，她看着他时，脑子里也没有蹦出狼狈这两个字，反而觉得他洒脱不羁。水，凌乱了他的发，皱了他的衣裳，也濯新了他的容颜。
　　阳光从云霞缝隙间照了下来，照在他细长有神的眼里，清亮透彻，折射着日光的明亮，还有脉脉余温。她看他，他那高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刚毅的下颌，一切都刚刚好。
　　她知他俊朗，可没有一刻，深入她眼，而就在此刻，他的容颜像一尾鱼，摆动着尾倏忽一下便游入了她的眼波里。
　　他才是，出水芙蓉。
　　第一次，她将他的容颜纳入了心间。

　　仙君抬起两侧袖子，看着湿漉的衣裳，蹙着眉，有些无奈。
　　颜见看着仙君的模样，心下很是解气，她终于将仙君拖下了水。这仙君，终于是沾染了一点平凡的真实。
　　“好玩吗？”
　　“好玩。”彼时颜见擦着脸上的水珠，正沉醉于成功拉仙君下水的喜悦中，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已是来不及收回。她一抬眼，并没有看到仙君冷着脸，一脸怒气的模样。反倒是看到他在笑，眉眼弯弯地望着她，笑的好似一个清朗的少年郎。她好像从未见过仙君笑，没想到这次竟然见着了，而且还是对着自己。
　　可这仙君的笑，不合时宜。
　　在颜见的眼里，仙君笑起来，竟然比冷着脸更令人发颤。沉默的老虎比咆哮着的更危险，笑脸的仙君似乎比冷脸的仙君更凶残。她有一点点后悔，这次似乎做得太过分了。
　　“我没玩，我是怕你不小心掉下去，来救你的……”颜见这话是越说越小声，这随手拈来的借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想笑，当然，她憋住了。颜见便是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有意的。
　　“哦？救我？”仙君看着她，她的双眼似乎也被池水浸润过，湿漉漉的，好像小鹿一般纯良。可她眼里的狡黠却出卖了她，分明是被狐狸上身的小鹿，仙君并没有吃她这一套，只道是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不管管是不行了。

　　仙君转了个身，收起了笑容，冷冷的说道：“玩够了，就去数这池子里有多少朵莲花，有多少片莲叶。”
　　颜见环视了一圈这池子里，莲叶莲花生长很是茂盛，而且莲叶交错，似是难以数清。也太多了些，她心存侥幸，便同仙君讨价还价道：“可以不数这个吗？”
　　“可以。”
　　一听仙君很是爽快的答应了，颜见脸上扬起了喜悦之色，这仙君还算有些良心。
　　她刚想提议，那就让她数一数这河岸边的柳树。只听仙君出声，“你也可以数数这池里有多少尾鱼。”
　　“那还是数莲花和莲叶吧。”两者相比，颜见很是识趣。
　　她下意识地去看这水池，只见池面烟波起，看不太清底下，天晓得里面究竟有多少尾鱼。
　　仙君见她直愣愣的盯着水池，心下轻叹。他淌着水，将之前被颜见压折的莲花摘下，把它递给了颜见，“回去后，用清水蓄着。”
　　“好。”颜见接过这一朵莲花，轻嗅一下，闻到了一丝芬芳，淡淡的。她心下得意道，养朵莲花而已，小事，难不倒她。
　　“好好养着，别让它枯了。”他顿了一下，看着颜见将那朵莲花揣在怀里，莲花美人，一个清敛，一个明艳，皆是出水动人。他看她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禁莞尔。继而他又说道：”半月后，我再来检查。”讲的是颇为云淡风轻。
　　不用等半月后了，颜见觉得自己现在就要枯了。好花不常开，无根更难活，仙君这是在刁难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