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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第四十九章
      这天我在工地上扭伤了脚,当时自己就感觉伤得不轻,但是测量工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休息我们那个工作面就没法进行下去,我只能忍着痛直到晚上收工。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回到宿舍脚面肿得像只面包,右脚几乎是左脚的两倍,别说鞋就连袜子都穿不进去,痛得脚不能沾地。照这样明天肯定去不成工地了。我正发愁,宿舍门“嗵”的一声被撞开,罗刚手里提溜着一瓶白酒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我和管理员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确定不是找对方的后,又把目光同时转向这位不速之客。看上去罗刚酒没少喝,站都站不稳,他趔趄地走到三屉桌子前,把酒放在上面,转身时差点被桌子边的椅子腿绊倒。他一只手扶住椅子,另一只手指着管理员让她去食堂拿个碗回来。食堂管理员显然被吓着了,虽然不情愿也乖乖地出去了。管理员一走,他走到我的床铺前,把手臂支撑在我的铺上,探过身子命令道:“把,把脚,伸,伸过来。”他嘴里呼出的酒气能把人熏死。我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厌恶地问他要干什么?罗刚目光迷离地盯着我,突然一把捉住我的右脚腕,强行把我扽到床边。他的举动激怒了我,我大声地质骂他 “你给我放尊重点!”罗刚也不搭理我,把我的脚松开后,转身将那把椅子拖到我的铺前。这时管理员拿着一只碗转回来。罗刚接过碗放在椅子,将带来的白酒倒了大半碗,划着一支火柴扔进碗里。随着“嘭”的一声,碗里立刻冒出蓝色的火苗。白胖子一手抓住我的脚腕,一只手迅速伸进碗里,把沾着蓝色火苗的手拍在我受伤的右脚面上,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我的脚面揉搓起来。我这才明白他过来是治疗我的脚伤。他的这种治疗手段,我以前在工地上也见到过,但自己从未亲身经历。看到蓝色的火苗在我脚面上翻滚,我吓得嗷嗷直叫,不断地蹬踹,想要摆脱白胖子束缚我的那只手。因为担心被烫伤,这脚面上的疼痛反而是次要的了。可是我怎样尖叫、挣扎,也无法挣脱,我越是挣扎他越是加重手劲。在我的尖声叫喊中,那碗里的酒精终于耗尽火苗熄灭了,这时他才把钳住我脚腕的那只手松开。我看到他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我连痛带吓也出了一身的汗。
      罗刚“惨绝人寰”的治疗还真是立竿见影,第二天我脚肿就消了些。只是脚还是不能平踩在地面上,只能用脚尖着地颠着走路,但好赖能够去工地了。罗刚一连给我治疗了五天,第五天的那天晚上他为我治疗完,我从枕头里摸出三十块钱递给他,这钱是我在他来之前就准备好的。罗刚皱着眉头看我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这几天让你受累了,哪好意思再让你掏钱买酒,你这差不多都用了两瓶酒了。”我把钱再一次递到他面前。罗刚把钱接过来,随手扔在我的铺上,扭头走了。这之后罗刚再没来过我的屋,这个时候我的脚已经完全好利索了。欠别人的总是个负担,我想着该怎么还罗刚的人情。很快我到工地满一个月了,这天组长通知我去领工资。到了队长的宿舍才知道所谓的工资就是给每个人发的二百块钱生活费,办的是借款手续,等做工资单的时候再从工资里扣。听陆三说他的吊车一直辗转于各个工地,几乎没歇过一天,就这样他都被欠好几个月工资了。我拿着预先支付的这二百块钱去电厂外街头小卖部买了两瓶好一些的酒送到罗刚的宿舍,罗刚这才欣然接受了。他领情,我的那种负债感才消失。
      钱刚到手,晚上陆三的宿舍里便垒起了“长城”。闲着没事,我也坐在桌子旁观战。开战没多久,麻将桌四周便被围得水泄不通,看麻将的比打麻将的人还多。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难受。我想回宿舍,可是我坐的靠里,麻将桌摆在四张铺的中间,铺上铺下挤满了人,根本没法抽身。我只好忍着污浊的空气,想等他们打完四圈,调风时再离开。打麻将的人最忌讳身后看麻将的人在后面支招,看麻将的人也都清楚打麻将的规矩,所以谁也不犯这个忌讳。实在忍不住说话的欲望,也都是聊一些杂七杂八跟麻将无关的话题。身后不知谁说了一句,某在建工地刚摔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说那工人在近三十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当时脑浆迸裂,脸都摔变形了。这时四圈麻将刚打完,四个人调完风起身换位置时陆三儿说“那还叫惨?你没见去年干霍林河电厂时,梁子摔的那个惨样,整个人都摔散了架。”我此时正起身侧着身子从白头司机的身后往出走。听到陆三儿提到“梁子”,我心里猛地一沉,队里有不少人叫梁美华“梁子”。当然我们单位有车队、预制场、罐车队、车间,还有合并起来的两个吊装队加起来差不多近千人,应该不止一个姓梁的,也不会只有梁美华一个人被叫做“梁子”。据我所知车队的一个司机,人们也管他叫“梁子”。可是此时此刻从陆三儿嘴里吐出的“梁子”让我心里那么的不舒服。我回头看了一眼陆三儿“你说的‘梁子’是谁?”陆三儿抬起头笑着看着我说“还能有谁?‘梁子’不就是咱们队的电焊工梁美华么……”“你放屁!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我愤怒地打断他的话,为他信口雌黄恨不能抽他一个嘴巴子。陆三儿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骂出脏话来,那张整天嬉皮笑脸从没正经过的脸立马变了颜色。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宿舍突然安静下来,人们把目光都投向我。既然那么坚决地否定陆三说的话,可我的心脏为什么会抽搐?我的反应为什么如此强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五章六腑纠结在一起堵的难受,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施晓凡,陆三儿没骗你,梁美华去年冬天去世了,难道你没听说过?”这是队长的声音。
      “你,你胡说!”我哽咽地嚷道,泪水夺眶而出。我推开我身边的人冲出宿舍,跑出大院。在大院的围墙外面,我失声恸哭。其实在陆三儿提到“梁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梁子”就是梁美华了,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怎么会呢?梁美华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健康。她具备世上所有女性的良好品德,善良、隐忍、宽容;她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老天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地把她带走?而且是以那么残忍的一种方式!我扶着围墙泣不成声,迟到的噩耗丝毫没有减轻我的悲痛,我涕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穿外套,胃里吸进冷空气使我不断地呕吐、呛咳。在剧烈的咳嗽下,我的身体几近痉挛。这时我身后不知谁把一件棉衣披在我身上,随后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待缓过劲止住咳嗽直起身来,发现站在我身后的是陆三儿,他的旁边还有队长、白头司机、两个起重工、以及白胖子。在院门口昏暗灯光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哀痛、肃穆的表情,所有人的神色都那么凝重,完全看不出这帮人是在工地上和舞厅里嬉笑打闹玩世不恭的那群人。他们在梁美华出事的时候一定是在场了,当时他们是否也为失去他们当中的一员而伤心痛苦过?突然间我为自己前不久和他们在一起疯打疯闹的行为,而羞愧不已,此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梁美华出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没能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在队里除了梁美华,我几乎不跟任何人来往。天天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德行。我擦了把眼泪,把身上的棉衣推到陆三儿怀里,独自一人走回了宿舍。
      宿舍里没人,我上了床,后背一靠在墙上,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泪光中仿佛看到梁美华穿着工作服拿着焊帽款款向我走来,耳边似乎又响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谈话——“晓凡,在我眼里你是那么的优秀……这次霍林河电厂,是你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你必须抓住它……”如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我终于回归到集体当中,而她却走了。从今以后我再也听不到我唯一能够接受的那个人的不管是批评还是鼓励的话了。“梁姐——”我把头埋在膝盖上,忍不住又抽噎起来。
      “施晓凡,人死如灯灭,梁子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别伤心了。”哭了好一会,宿舍里突兀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停止啜泣擦去眼泪抬起头来。床铺前站着白胖子,他从晾衣绳上摘下毛巾递给我,我接过毛巾把眼泪擦干。白胖子走回到三屉桌前的椅子里,面对着我坐下。见我平静下来,他跟我说了梁美华在霍林河出事的前后经过。他说霍林河电厂的锅炉房建设到四十五米快封顶时,那天下午收工,他们一起从主厂房的马道上往下面走。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马道上的积雪没及时清扫,被工人们踩压得异常光滑,马道没有台阶,走道板上是用钉子钉上去的防滑木条,工人往上走还好,往下走直打滑。梁美华下到四十米下面那层时,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为了避让她后面的工人,正赶上收工时间,每一层工作面的工人全部聚拢到马道上面,都从此处往下走。当时白胖子走在上面转角处,他看见梁美华在下面那层的歇步处停下来,似乎想靠在马道上的横管上歇息一会。那天下午吊了八根大梁,梁美华在零下二十七八度的天气里一个人焊接了四个大梁的接头,几个小时下来几乎没休息,人疲乏得厉害。白胖子眼睁睁看着梁美华往横管上一靠,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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