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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

  •   第三十五章
      六个月产假很快就到了,我把孩子放到后面婆婆那里便骑车去单位报到。整个队部很空,几乎没有几个工人。队里除了在外地施工的一少部分工人,大多数工人都下岗呆在家里。我找到劳资员,问我产假的工资能否领出来。自我从学校毕业回到队里差不多快有一年了,我没拿过一分钱工资。女劳资员原来是吊装二队的,两个队合并后,我们队的劳资员便被调到老头队,她被留了下来。两个队合并之前我在工地的时候就听吊装二队的人叫她笑面虎。不过初次见面我觉得他们给其笑面虎的称谓名不符实。因为在我进了她的办公室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她始终沉着脸,没有一丝笑意,甚至在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极少抬头看我。看来其“笑脸”,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她告诉我说领工资恐怕不行,说现在一线工人都是干一天有一天的钱,还不能按时拿到工资呢,何况……。她说话的口气和带答不理的表情令人反感。我打断她说,我只想拿到我休产假的六个月的工资,产假的工资是法定的,恐怕整个公司都没有拖欠的吧?这时她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耷拉下眼皮。沉吟片刻,她说要打电话请示一下小楼上的领导。忙完她手头的工作,她开始拨小楼的电话。
      “喂,经理您好,我是吊装队的劳资员,我们队一个女工刚休完产假,她要领产假工资,您看……。”劳资员打电话时脸上非常生动,脸部的神经几乎全都调动起来,每个皱褶都由内及外散发出由衷的笑意。仿佛与其对话的人就站在她的脸前。
      按理说工资上的事应该劳资科管,可听话音这个电话是打给经理的,弄得我一头雾水。电话那边问是谁讨要工资,劳资员说出了我的名字。那边似乎又追问了一句,劳资员看了我一眼补充说,对,就是原来吊装队的那个测量工。后面的话就是电话那头在吩咐什么,女劳资员只是连着“嗯”了三声。放下电话,她跟我说,领产假工资可以,但是只能办借款。说完她从抽屉里拿出借款凭条本,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让我拿着它去小楼上签字。
      我拿着凭条走出队部。通往小楼要经过队部后面的一块不小的空地,以往这片空地经常停泊各种机械设备。此刻却变成了小型的预制场。场地上到处放着模版、钢筋、盘条以及预制成型的各种混凝土梁。场地上三五个人一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绑丝,往大约能看出是吊车梁的钢筋骨架上进行绑扎。我低着头,尽可能远地绕过他们。
      小楼一共两层,下面一层是车库,上面才是办公的地方。我先去了劳资科,劳资科几乎全换了新面孔,还好有一位曾经的科员已经坐在科长的位置。他看了我的借款凭条,在弄清我是领产假工资后,马上便在凭条的后面签上了他的名字。我拿着它去财务科报销。财务科的人看了借款凭条后面的签字后告诉我,借款凭条得让白经理亲自过目签字后才能领取。从财务科出来,看见财务科对门有一个铜制的牌子上面写着经理室,我犹豫了片刻过去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立刻便有了反应:“进来。”这是我第一次与经理级别的人打交道,不免心意惶惶。走进房间,面对走廊有一扇窗户,窗户左侧和墙角形成四十五度的位置斜着放置一个大班桌。大班桌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个子并不高大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整个人埋没在大班桌的后面,露出来的身躯和他前面巨大的办公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走进去他并没有抬头,好像是在看一沓文件。直到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叫了一声经理,他才慢慢把目光抬起来。他头抬起的那瞬间,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坐在大班桌后面的竟然是白喜光!记得有一年在工地上我曾重重地顶撞过他。天上仅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上学之前白喜光仅仅是一个生产科的小小的副科长,才几年的功夫居然坐上了经理的位置。
      “你,有事吗?”他语气平静。听话音好像他的记忆力根本没有我这个人。
      “噢,我来领产假期间的工资……。”我巴不得他早已忘记曾经的不愉快。但是我从他不动声色的眼神里看出来,他不只记得,说不定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你是哪个车间的?”依然是平静的语气。
      他含而不露的语气让我更加证实了我对他的看法。我不相信他会不记得那次的冲突。即使这样想,我还是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不定人家早已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
      “吊装队的?”他皱皱眉头,似乎从来不曾在吊装队里见过我这个人。片刻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施晓凡。”他装傻,我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施晓凡,施晓凡。”他连着说了两遍,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你不是上学去了……哦,我差点忘了,和你一同上学的不是半年前就毕业回单位报道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上班?”他自问自答的话漏洞百出。从他欲盖弥彰的话中,他不可能是才记起,面前站的是当年顶撞过他的施晓凡。
      “我毕业后上了几个月班,就在家里休产假了。”我努力装出一副笑脸,把凭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白喜光慢条斯理地将凭条反正面看了一下,然后扔在桌子上说:“既然有人签字了,干嘛还来找我?”一副不耐烦的冷漠口气。
      “哦,财务说必须得您亲自签字。”我为自己低三下四地说出来“您”的敬语而感到脸红。
      白经理不再说话也没再看我一眼,旁若无人地低头看放在桌子上的文件。我站在他的大班桌前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到从没有过的打击。足足过了三分钟,从经理室的套间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把我拉进里面的套间。这个女人我并不陌生,她曾经是车间的一个修理工,单位公认的厂花。早几年她职大毕业,由于当初她上职大选的不是对口的工业与民用建筑,毕业后被前任领导冷落,一直没有安排适合她的岗位,在单位低眉顺眼地打扫了两年卫生。此时她光彩夺目俨然一个白领丽人地出现在这里让我颇觉诧异。她压低嗓音教我回队里重新开一张借据,直接来这里找白科长签字。我这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秘书。走出经理室回身带上门,门要合上时,我看到白喜光抬起头,在我的眼神和他的眼神相接时,他流露出来的鄙夷不屑和居高临下的漠然。那与他身份不相符的幸灾乐祸的眼神让我明白对方不只记得我,恐怕我化成灰,他都不会将我认错。下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刚才在队部时劳资员给经理打的那个电话,毫无疑问与劳资员通话的“经理”就是这个白喜光,他早在和队劳资员通电话时就已经弄清了我的身份。这个小人或许在四五年前他就在等着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我又回到队里,笑面虎重新给开了凭条后我又返回到小楼上。这次我直接来到经理室,把那张条子递上去。这回白喜光阴沉的脸显得平和了许多。他说单位正是困难时期,产假工资只能领一个月的,他又打发我回队劳资员那儿,让劳资员开一个月的凭条。我来回跑了三次却只领到一个月的工资。
      拿着工资从小楼上下来,仿佛跌进了无底的黑洞,心没着没落的。我神思恍惚地往队部走,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抬起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临时搭建的预制场边的边缘。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人向我招手,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施,你上班了?”跟我打招呼的是和梁美华一个组的电焊工,她左手拿着一把绑丝,右手拿着钩子正漫不经心地固定梁的骨架。
      “没有,我今天来是来领产假工资……。”我一边回答她,一边和其他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晓凡,你孩子多大了?产假到期了吧?快上班了吧?”她一连串地问。
      我回答了她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她。多会儿上班,这我得去问队里,我还不知道队里将怎么打落我。
      “晓凡,上完学没有什么打算?”见我不吱声,她又说,“我看你从小楼上出来,是不已经分在科室了?”
      “能留在吊装队继续干我的老本行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施晓凡,我看你也赶紧跑跑关系,我们在这儿干活,经常看到跟你一起毕业的那几个隔三差五的往小楼上跑。”
      往楼上跑,我又能找谁?此时此刻我对未来充满了迷茫,看不到一点光亮。我在来的路上憧憬的那点希望和底气,在我看到坐在经理位置上的那个人后全泄光了。
      “晓凡,你师傅来了。”她冲南面努努嘴。
      南面的车道上有一辆拉钢筋的平板车,前后加长的车身上面放着许多螺纹钢。三个工人把持着车子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位就是测量组的组长。以前在工地上一起干活的时候,因为测量主要的工作就是看看仪器,不像干起重工电焊工的工作又长又累,所以测量组成员几乎没怎么穿过工作服。作为组长的他即使是去工地也是西装笔挺。现在看见他穿着锈迹斑斑的工作服,带着一只破旧的草帽,看上去又黑又瘦,心里有些酸楚。老远他也看见了我,他眼睛的余光扫到我的同时便把头低下了,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此时狼狈的样子,可他不知道我的处境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呢。不等他走近,我便跟女电焊工推托说有事,匆匆从另一边溜了。
      队里对于我的工作问题队长也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队里之所以冷冷清清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是因为即使工人们来队里报到也拿不上一分钱工资。有些工人一个礼拜来队里露露脸,大部分工人则一两个月也不来队里绕一趟。我明白队长话里的意思:来也没有一分钱工资,你来不来上班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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