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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
      甲方为了庆祝电厂主体工程的完工,举办了一次舞会。会场地点就是那个能容下一两千人的大礼堂。甲方和建设单位的领导在舞会前,分别简短地说了激励和勉励的话。接着就是建设单位每一家出一两个表演节目。土建处上去表演的是沙源,他拿了一把吉他落落大方地自弹自唱了一首《小芳》,这一唱,一发而不可收。底下不断有叫好声和吹口号的声音,沙源弹吉它的动作娴熟大方,歌也唱得特别好,瞬间就把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舞台下面的人不断拍手叫好,“再来一个”的呼声不断。我站得比较靠前,听到下面的人扯着嗓子喊,耳膜都要穿孔了。我看了一眼身后,乌泱泱都是人,这人挨人热烘烘的空气令人窒息。我溜边来到礼堂出口处,见梁美华站在窗户前跟几个土建处的人在攀谈,我没有去打搅她,独自悄悄溜出了礼堂。我们的测量任务已经完成了,做完测量资料,最晚后天就要动身离开,我得回宿舍收拾一下,把该洗的衣服洗一洗。这是每个工号完工后我例行要做的事,我从不把脏衣物打进行李。礼堂外面的大喇叭正传送着沙源富有感染力的歌声,歌声经过扩音器传出来不小于礼堂里面的音响,走到宿舍大院还能够听到,没有杂音要比礼堂里听到的效果好。我在宿舍的院子里一边听着歌一边洗着衣服。沙源唱完三首歌后,下面依然是“再来一首,再来一首”的叫好声。主持人说“时间有限”,然后报了下一个表演的名字。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放开了震耳欲聋音乐声响起,舞会开始了。我把洗好的衣服端到晾衣绳下面准备往上挂,眼睛的余光感觉有一个人影缓缓地从大院门口经过,我侧脸去看,是沙源。他穿着那套我所熟悉的蓝色的洗得发白的牛仔服向后面走去。难得有这么一次舞会,我们吊装队除了我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大礼堂凑热闹去了,我想其他单位的宿舍大概也“万人空巷”了吧,他这个时候去后面干什么?晾好衣服,回到宿舍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我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块白色的手绢,犹豫了一下将它装进兜里,锁好宿舍的门也向后面走去。
      走出了围墙的门洞,下了几级台阶,视野开阔了一些,我向公路的两边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了沙源的身影。他背对着我站在公路边的树影里。我抬腿步下青石板,站在青石板上注视着他的背影。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着,此时我似乎感觉到他是在等我了。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应该是有心理感应的。在施工现场,有很多次正干着活儿总能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可是当你四下搜寻,却发现这盯着你的目光似乎在空气里消失了。
      “沙源。”我叫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可是在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空荡的背景里,仿佛四周每棵树的枝条间都涤荡着清脆的回声。我看到沙源的背影一颤,但他没有马上转过身来。现在我完全肯定他是在等我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他的眼神告诉我,我会跟过来,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
      我们并排慢慢的沿着公路向西走去。横山的蚊子特别多,尤其在这天色将晚的时候,蛰伏了一天的蚊子开始出来觅食了。我不时用手扑打迎面飞来的蚊子。
      “施晓凡,你去过无定河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
      “就在那边,景色特别美。”沙源指了指公路南面。
      我和他一起下了公路下面的坡道,坡道与下面的农田之间有一条和公路平行的小道向远处延伸着。小道很窄只容一个人行走,不能并行,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坡下面出现很大一块没有播种的土地,上面铺满了细腻的黄沙。沙源纵身一跃,在小道旁边的柳树的枝头折下一支柳条递给我,让我驱赶骚扰的蚊虫。许是觉得这一前一后这么走多有不便,于是他就引我上了那片沙地。
      “我给你翻个跟斗吧。”他转过身一边在沙地上倒退着走着,一边跟我说到。
      “摔倒了可没有人扶你。”我笑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担心他万一摔倒脸上挂不住。
      他笑了,转身疾跑几步,在我前面连着来了两个正体三百六十度的空翻,双脚稳稳地落在了沙地上。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身姿如同一个专业的运动员,看得我目瞪口呆。他身体站稳后回过头来得意地向我笑了一下,眉毛自信地向上扬了扬。他骨子里流动出来的青春的激情让我非常感动。我弯腰从地上拾起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一把口琴。口琴上面沾满了沙子,我把柳条夹到腋下,腾出手打算将口琴里的沙子倒出来。他从我手里拿走口琴,用力地甩了甩,一边走一边吹起来。让我意外的是他的口琴竟然也吹得也那么棒,琴声委婉悠扬,略带着一点点患得患失的忧伤。
      很快小溪一般的无定河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我之所以说无定河像一条小溪,是因为我们所处的这段无定河的河面很窄水很浅,清澈见底。我和他坐在无定河岸边的时候已经完全是夜晚了,但天空依然清亮。许是阴历的十五吧,略带点橘黄色的满月就挂在离我们并不太远的山上,仿佛伸出手就能够摘到。无定河的对岸是一座沙山,沙源跟我说对岸的沙山上的沙子是奶白色的非常的干净,他和李铁他们上过几次沙山逮过野兔,说有机会一定带我去山上玩。当我跟他说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后天就回家了时,能看出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遗憾。然后他不再说话,拿起口琴一首一首地吹起曲子来,几乎全是俄罗斯民歌。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山楂树》再到《田野》再到《喀秋莎》……,当他吹起我熟悉的那首《小路》时,我跟着他的琴声情不自禁地小声地唱起来:“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伶伶/他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实在叫我心中牵挂/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我的眼泪流下来。在这如水的月光下,在这粼粼的波光中,在这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里,所有的被包裹,被禁锢的感情都可以释放,没有人笑话你,没有人窥视你,没有人猜疑妒忌你,因为天水一线间只有我们两个!我真希望就让时间凝固在这里。
      湛蓝的夜空下,沙源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从他口中我知道他母亲是中学的音乐老师,难怪他的音乐天分那么出众。他跟我说,小时候他妈妈就想让他学音乐。无奈他那时候的兴趣不在这里,从小看多了武侠小说,再大一点又被《少林寺》等武打电影和金庸的武侠小说迷得五迷六道的,一心要做一个身怀绝技的大侠。学了几年武术,出来后在社会上惹是生非,让母亲操碎了心。等他过了十七岁幡然醒悟,已然离母亲为他设计构想的未来相去太远了。那时候几门功课全落下了,高考总分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分,他母亲本想让他补习一年,偏巧那年他父亲的单位招工。而且听人们吵吵说这是最后一次招全民工,以后就没有全民工这一说了,于是他就上了班……
      我们从这梦幻似的场景中醒来,时间已经是午夜。是他先看的表,然后我们一前一后顺原路往回走。快走到公路下面那条与公路并行的小道时,隐隐约约听到公路上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不由停住了脚步,走在前边的沙源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我。我犹豫着是否回应公路上的呼唤声。我听出来是梁美华的声音,还有小声说话的声音,与梁美华搭话的是一个男声,听声音好像是罗刚。他们小声地商量着要是还找不到我,是否回去通知队长召集队里的人一起出来寻找。他们的对话惊出我一身冷汗,想想一旦惊动了队里的人,用不了两天就得传回单位,以讹传讹不知道会把我说成什么样。还好对于罗刚的建议,梁美华马上就否定了,她说还是再往前找找再说。沙源也听到了上面的对话,他将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顺从了。因为我也没有勇气我们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实在没法解释。终于公路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们没敢上公路,从公路下面的那条小道上往回走。接近门洞口对应的坡道下面的时候,沙源突然转过身来猛地拥抱住了我。他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脖颈上,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他同我一样希望留住今天吗?还是在这个暧昧的夜晚,他只是对我产生某种情愫,一时的感情冲动?这之前我们还只是仅仅说过一两次话的陌生人,我也没有长得令一个男人一见钟情的外表,我不能不怀疑他这没有过渡的拥抱是出于什么目的。表达友谊,这动作也过于亲昵;表达爱意又超出了我此时能够接受的尺度。我挣脱他环绕我身体的手臂,他的拥抱其实并不坚决,我只挣扎了一下,他便放手了。不知为什么,他松开抱着我的手臂后,我心里有一种突然没着没落被闪的挫败感。他的动作只能说明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我头脑清醒意识到对方的不真诚。我们上了公路,在我走到门洞口的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证实了我的判断。
      “施姐……我们……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他小声嗫嚅地说道。
      “你说呢?”沉吟了片刻,我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我对面站着一位几乎能看到流出青春的汁液的男孩子。但是他过于的自信和狡猾,这样的男孩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刻钟前他还叫着我的名字,对我有过超出友谊的动作。而此刻名字变成了称谓,只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意义完全不同。即使我再卑微再渺小,我也不会要这种友谊。
      “施姐,那我先从那边走了。”他所说的那边是挨着围墙边的另一条回土建处大院的路。他当然不能和我走同一条路,我头也不回地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在我独自走到我住的那个院子时,意外地碰上了梁美华的同学林姐和她的丈夫,他们手里拿着卷成筒的图纸,看样子是跟甲方刚谈完工作回宿舍。我们虽然都看到了对方,但是谁也没说话。
      梁美华是在我之后回来的,她没有问我什么,但是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出来,她有话要说。“晓凡,他不适合你。”第二天一早她梳头的时候看着窗外飞过的一对小鸟对我说到。我想她昨天一定看到了我和沙源在一起的情景,要不然她不会这样明确地劝导我。我没有解释。“沙源他只有二十一岁,你们不可能有结果。”她接着说道。原来我们的接触乃至我的心理活动一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甚至打听到了沙源的真实年龄,以及沙源父母的工作单位和家庭状况。梁美华的潜台词里不止是他小我三岁的年龄,我与沙源的外表、家庭条件、学历、出身,总之我们哪儿哪儿都不配。
      “我和他只是能说得来的一般朋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心里叹了口气解释道。经过了那一晚,我想我们恐怕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梁美华到底是过来人,以她世俗的眼光去伪存真地鉴别一切世俗的东西,可惜不幸被她言中了。当然我得承认梁美华是好心,她怕我会受到伤害。梁美华把我想得太幼稚了,虽然自己没有遭遇到过真诚的爱情,可是我身边发生的事,早已让我有了免疫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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