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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
      横山电厂和准格尔旗电厂几乎是同时开工的。早就听工人们嚷嚷说准格尔电厂那边三百万机组的电厂,不管奖金还是工资都要高于别的工号。测量副组长领着两个组员去了准格尔旗电厂,我和另一个组员被派到横山电厂。横山电厂是一个只有二十万机组的小电厂。由于那个地方很穷,那么小的一个电厂,光是它的基础建设就因为甲方资金不到位,和经常停电,而断断续续地干了两年。
      两个吊装队合并后,这次来横山工地的起重工里就有罗刚还有吊车司机陆三儿,想到至少一个月要跟他们打交道让我心里不免发堵。不过随行的电焊工里有梁美华,多少给我心里一丝安慰。我们坐着黄海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了工地。有人下车看了住的地方后,嘴里骂不咧咧地抱怨住宿条件的恶劣。几个人爬上车顶开始往下卸行李。这时一辆运送水泥砂浆的蹦蹦车从黄海车的身后“蹦、蹦、蹦”地开过来,不过车斗子里装的不是水泥砂浆,而是一个大活人。离得老远,装在蹦蹦车斗子脸晒得黑黝黝的年轻人就热情的跟车上往下卸行李的工人打招呼。说话间开翻斗车的司机便把车开到黄海轿车的车头前,车没停稳就把前面的翻斗给翻了下来。斗子里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坐在地上了。那蹦蹦车手一卸完“货”,快速地打倒车,转方向盘,将蹦蹦车“嘣嘣嘣”地开走了。一挨退到马路上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司机便笑得浑身乱颤,他回过头来大声地冲着黄海车上的人喊道,“送给你们吊装队的见面礼。”我们这才发现,坐在地上的不只是一个大活人,他的四周还有一堆活蹦乱跳的鱼虾。等地上的人反应过来,爬起来去追,蹦蹦车早跑出老远了。晚上,在那个被当作礼物卸下来的工人的协助下垒起了一个临时的灶台,我们同来的二十多个人每个人都品尝到香喷喷清炖鱼和酥脆的油炸小河虾。
      这次我们住的是类似于窑洞似的房子,一排房子大约有七八间,一共有六栋这样的房子,栋与栋之间都有封闭式的围墙。我们住在最前面靠马路的那栋,前面有围墙,形成了一个院落,我和梁美华住在入口的第一间房子里。一进门面对的就是占了房间大半的土炕,把我和梁美华带来的两个板箱安置好后,容我们活动的空间并不大。男宿舍的条件还不如我们,同我们一样大的房间,居然安排了四个工人,除非他们各就各位地在床铺上呆着,要是全体都下地,就活动不开了。刚来的那几天,我和梁美华经常听到他们抱怨的话。可是没多久,几乎所有的人都爱上了这个地方。
      和我们一个系统的土建处的食堂设在一个大礼堂里,礼堂大概是□□时期的建筑,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张用来吃饭的桌椅。能够想象当年吃大锅饭时人们聚集在这里时的恢宏景象。我们从土建处换了许多的饭票。可是到了打饭时间,诺大的礼堂,打饭的人却寥寥无几。电厂的规模不大,但总有上百号的工人参与建设,而且这里是建筑工地唯一的一处食堂,可来此打饭的工人连一半都不到。真不知这些人都去哪儿解决肚子问题。很快我们便找到了答案。原来工地大多数人都自己搭伙做饭。这里虽说是山区,但是只要你走出电厂下到公路上,公路两边但凡有池塘,哪怕是一个小水洼,里面就有鱼虾。山上也常能看到飞跑着的野兔和羽毛艳丽的雉鸡。难怪土建处的院子里总是飘出令人流口水的香味儿,原来他们天天都在打牙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没几天我们也效法土建处,在宿舍的院子里垒起小炉灶自己开伙做饭。主食是食堂里的馒头、米饭,有时也自己烙饼。副食就是池塘里的鱼虾、林子里的麻雀、山上的野兔,甚至稻田里的青蛙。至于公路两边种的农作物,也成了我们不劳而获的零食。这里麦田的四周尤其是靠马路的麦田边上,都种着各种豆类,正是收获的季节。于是大豆熟了,我们偷大豆;豌豆熟了,偷豌豆。这以后我们住的院子天天都在闹耗子,每天早晨梁美华都能在院中扫出几锹头豆皮壳。
      正如我前边说的那样,由于甲方的资金不到位和经常停电,我们时常处于待工状态,不过这倒使我们的业余生活空前地活跃起来。
      在吃和玩儿的方面,吊装队与土建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土建处的人从来不吃青蛙,我们队的人吃。土建处的人钓鱼就是纯粹的“钓”,一根鱼竿、两三个备用的鱼钩,一点鱼饵。而吊装队的人没有这些钓鱼的工具,却依然不少打鱼。我曾经跟着他们出去过一次。在公路边的一个池塘边,他们把捕鸟用的粘网展开,四个人分别揪住粘网的四个角,将粘网垂直竖立着,从池塘的一边走向另一边,这样一网下去池塘里寸把长的鱼虾几乎没有漏网的。
      刚到工地的时候跟梁美华一个组的电焊工跟我们一起搭伙吃饭,不久吊车司机陆三儿也加入进来。后来罗刚也有意加入我们,梁美华见我阴沉着脸,便没敢答应。偶尔热闹一下可以,但我讨厌天天都跟过节似的热闹。再说我这段时间正在准备今年的电大考试,上次的精简人员刺激了我,我明白我应该努力了,否则我早晚会被送进“老头队”。离考试没有几天了,我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复习功课。
      一天下午,起重工和电焊工都去工地了。因为没有测量的活儿,我一个人独自呆在宿舍。天气异常闷热,我躺在铺上一动不动,翻个身都能出一身汗。虽然困得眼皮直打架,却燥热得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从枕头底下抽出高三的课本,往院子后面走去,那儿有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穿过后面的几栋房子,最后一栋房子的后面有一段围墙,围墙开有一个门洞,还没近洞口便传来阵阵凉意,出了门洞,晃入眼帘的是斑斑驳驳的树影,下边是几级青石砌筑的台阶,台阶前面是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下面有一条类似于护城河似的河道,河道水流潺潺与围墙平行向两边延伸。走过青石板,再下几级同样是青石垒起的台阶,下面就是环山公路了。公路的另一边是大片的水田。坐在青石板旁边的石墩上,就能够看到农民在田里劳作的身影。凉风习习,坐在青石墩上不一会儿,就暑意全消,我手里拿着书本很快就看了进去。
      “日本鬼子下山喽——。”
      我正看得入神,猛然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地呼喊。我循声望去,看见公路西头有三个小伙子顺着公路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正将手卷成喇叭口状,对着田里劳作的农民狼嚎似的瞎喊着什么。我坐在门洞旁边最高的台阶上,稍稍欠起身子便能清楚地看到在田里劳作的农民,听到上面的呼唤,田里的农民直起身子冲着公路上的他们憨憨地笑着。待那公路上的三个年轻人走近,我看清楚他们是土建处的,其中两个是那天开蹦蹦车给我们送“见面礼”的两个小子。个子高高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是李铁,就是那天被开蹦蹦车的扔在一堆鱼虾中的那个人。旁边那个面色白皙短小精悍的就是那天开着蹦蹦车的司机。后来到工地打过照面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开蹦蹦车的,他和我是同行也是个测量工,叫沙源。今天沙源穿着半袖的白T恤衫和一条蓝色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人看上去特别清爽帅气。另一个面生,好像是土建处的架子工。他们各自的装束和我们队里的工人没有什么两样,可他们流露出来的那种青春的气息是我从我们队里其他年轻人那里从来没有领略过的。我被三个充满朝气的身影深深吸引,竟有些忘我。就在我失神的时候,吊装队的吊车响着喇叭从他们身后开过来,车身上坐满了吊装队的人,吊车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放缓了车速。从他们三个身边经过时车身上面伸出好几只手,把三个人都拽上了车。我看见梁美华也在吊车上。想是工地又停电了,他们临时决定出去玩去的。载满人的吊车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傍晚天上的太阳变得温柔了些,不再是那么烈日炎炎时,我也上了公路。在公路下面的坡上采了大把的叫甜菊的野菜,打算晚上拌凉菜去去火。我回来时吊装队的宿舍院子里静悄悄的,队里的工人还没回来。我烙了几张饼,炒了柿子鸡蛋,凉拌了一盘西红柿、一盘苦菜。做完这些,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天热得出奇,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宿舍更是蒸笼热得实在没法呆。我把饭菜用网箩罩住便又转到后面。后面的几个石墩子上连同青石板上都坐满了晚饭后乘凉的人,都是这里的村民。我走下台阶穿过马路,上了与公路衔接成T字的大坝。大坝两边的水田里有很多说不上来名字的鸟在低空盘旋,时不时穿梭在在田里插秧的农民身边。也只有在这样落后闭塞的地方,人与鸟类才能和谐相处。如此祥和的景象,是我用我的画笔及拙劣的画技绝对呈现不出来的,我只能将他们珍藏在心里,成为我这一生都不会退色的记忆。鸟儿飞得很低,伸手可及,有几次它们从我身边掠过,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伸手希望鸟儿能停驻在我的手臂上。不知不觉天空中渐渐布满了浅灰色的云,空气也变得迷离起来,云山雾罩下的景色愈发诗意盎然,简直如同仙境。环绕在身边飞来飞去色彩斑斓的鸥鸟,朦朦胧胧的雾气,还有那么朴实无华的农民……“真美呀!”我心中由衷地感叹道,然后不管不顾地朝大坝的尽头走去,想融入其中,成为诗情画意当中的一份子。
      没想到山区的雨来得那么汹涌。不像平原的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然后转中雨再到大雨。山区的雨来的突然,完全没有过度,一个响雷过后就是大雨倾盆。雨水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连滚带爬,从无比泥泞的大坝上回来的。回到宿舍,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后半夜我发起了高烧,梁美华几乎一夜没合眼地照顾着我。迷迷糊糊中,我知道她冒雨出去过一次,好像去土建处她的一个姓林的女同学那儿去了。梁美华的这个女同学及其女同学的丈夫都在土建处任职,女的搞劳资,男的是技术科长,单位特意给他们夫妇安排了一个单间。他们夫妇自己开伙做饭,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弄得像一个小家。我们刚来工地时,梁美华曾带我去过一次。梁姐从他们那里要来了姜和红糖,熬了一大碗姜汤给我灌了进去。早上醒来,烧是退了,可头痛愈发得厉害,嗓子也哑了说不出话来。梁美华要去队长那里给我请假,我没让。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工程的进度,何况这里三天两头的停工,会有我慢慢恢复的时间。
      今天是吊装气机间A列柱子。我架好仪器,配合起重工校正好了第一颗柱子。趁电焊工焊接的间隙,我跑到工地上的医务室,开了点治感冒的药和三天的针剂。打完针从医务室出来,天空大如伞盖般的太阳下,竟然噼里啪啦掉起雨点来。坏了,我的那台架在角落里的仪器还在三脚架上没有卸下来,仪器最怕受潮,我三步并作两步向架着仪器的地方跑去。待我转过遮挡视线摞得有一人多高的楼板时收住了脚步。我看见沙源已经把仪器从三脚架上卸下来,正弯腰揭开仪器箱,要把经纬仪往仪器箱里装。这时雨突然停了,他撅着屁股弓着腰抬头看了看天,犹豫着是重新将仪器安装在三脚架上还是装进箱里。此时我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他直起身来,准备再把仪器重新装回到三脚架上,一回头看见了我,脸上显出些一丝尴尬。
      “刚才……刚才下雨……我帮你把仪器放进仪器箱里。”也许是怕我误解他对仪器有什么企图,他解释道。是的,他是有必要向我解释,刚刚还下着雨的天空此时艳阳高照没有一点阴霾,哪有下过雨的痕迹。
      “噢,谢谢。”我笑了,立刻干干的嘴唇裂开一个小口子,血流了出来,咸咸的。我从他手里接过仪器,将它安装在三脚架上。
      “给。”他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一块纯白色的手绢递给我。
      “不用。”我忙推托。我舔了舔嘴唇,用手背占了占嘴唇上的血迹。我感觉自己的脸阵阵发烫,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不由自主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这个,我刚洗过,绝对没有细菌。”说完他将手绢塞到我手里,就快步离去。走了两步又回转头来冲我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仪器怕受潮,其实人也一样……以后如果看到鸟飞得很低,青蛙又叫得特别欢实的话,就不要去太远的地方,那说明会暴风雨就要来了……。”他怎么知道我淋雨感冒。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手搭凉棚看了看天空:这突然来的一场太阳雨啊……。
      我重新架好仪器看柱子有没有跑偏。物镜打到上下两节柱子的接口处,发现梁美华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注视着我。只是经纬仪中显示的是她的倒影,我无法弄清她的神情。
      月底电厂的主体工程的吊装任务告一段落。由于甲方的工程贷款的原因,主厂房配置的钢屋架一直没有拉回来。我们大约有四五天的怠工时间,队长准备带我们去延安玩儿一圈。那几天我正愁如何跟队长请假回去考试,因为我报考电大的这件事,只有队里的书记知道,是我求他去小楼上给我开的单位证明并让他为我保密的,我怕考不上让队里的人耻笑。这下好了,他们去旅游,我正好赶回去考试,真是天助我也。
      考试用了三天半的时间,我比他们晚一天返回工地。横山电厂原本计划一个半月完成的吊装任务,现在已经来工地一个月了,却只完成了任务的一半。我们公司承揽的其他工号的吊装任务已经展开了好几个工作面,吊装所用的机械设备已经调配不开了。为此总公司下来人亲自与甲方交涉,希望甲方与当地供电单位协商,保证横山工地至少六个小时的供电,使吊装任务能够尽快完成,将吊车等设备撤往其他工地。协议达成后,我们的工作紧张起来,不到十天的工夫,吊装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吊装队的人玩儿是玩儿,但是工作起来毫不含糊,绝对是一个善于打硬仗的集体。在工地我经常能看见土建处的李铁和沙源,但是我们从来不说话,见面颔首一下便过去了。那天沙源递给我的手绢我每天都装在兜里,却苦于人多眼杂,一直都没有机会还给他。上次淋雨生病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感冒一直都没好利索。梁美华说我体质太差,每天早晨起来逼着我跟她去跑步。坚持跑了两天,天天在公路上都能看见罗刚,然后他就参与进来和我们一起晨跑,我怀疑他是故意等在那里的,于是第三天说什么我都不再和梁美华一起出去跑步了。梁美华每天早晨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去公路上早锻炼,跑步回来做完早饭才把我叫醒。说实话我喜欢她每天晨跑完,身体还带着青草的芳香趴在我脑袋上轻声唤我“小懒猪起床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样照顾呵护过我。在家里碰上星期天偶尔起得晚些,准会听到母亲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梁美华不止对我,她对谁都那么好。每次烙饼她都会给每一个屋送几张。起重工和电焊工不管谁给她送来脏衣服她都来者不拒。一次我帮她搓洗臭老起的工作服,嘴里埋怨她不该惯他们这个毛病。梁美华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互相帮衬点就帮衬点。”“互相?我看到的是你单方面的付出,怎么从来也没见他们回报过?你不也累了一天!”“我不是有你帮我吗。”她笑着用沾满泡沫的手,刮了我鼻子一下。“我是看你可怜,才帮你的。”我说的是实话。这种天气就是不干活都能出一身汗,我在太阳底下观测一会儿仪器都热得受不了,看完仪器就赶快躲到阴凉地儿呆着。更何况电焊工干起活来,那是前面电焊烤着,后面太阳晒着,一蹲就是三、四个小时,晚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却还得洗起重工恬着大脸送来的脏衣服。梁美华称得上是好女人,她具有善良、宽容、克己的美好品性,但是她对别人毫无原则的忍让,在我看来是没有是非观念,我永远达不到她那个高度,也不屑于达到她那个高度。
      几个厂房的骨架的吊装终于接近尾声,吊完输煤栈桥的柱子,我们两个测量工就该撤回去了。起重工和电焊工还得滞留一段时间,进行平装钢屋架和吊装钢屋架等收尾工作。一天下午收工,我和梁美华一起回宿舍,走进宿舍大院,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宿舍大院。梁美华激动地叫了声“囡囡”,便丢掉手中的焊把和焊冒,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从男人手中抢过孩子,对着孩子没头没脸地亲起来。男人是梁美华的丈夫,他手里抱着的孩子应该是他弟弟家的孩子。梁美华自己的孩子应该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我看到梁姐在亲那孩子脸的时候嘴里含混不清说“想死妈妈”之类的话。从那个看上去跟施晓妍家的宝宝差不多大的女孩口中也不断传出奶声奶气“妈……妈妈……”的呼唤。
      晚上队长要去联系土建处后勤管理员让对方给腾出一间宿舍让梁美华他们夫妻暂住。我跟队长说那还不如把我安排到土建处的女工宿舍凑合两晚上,把宿舍腾出来给梁姐夫妇。可是梁美华的丈夫谢绝了我们的好意,夫妻俩自己掏腰包去电厂的招待所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我做了四、五个菜款待梁美华的丈夫,一来是感谢梁美华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顺便把梁美华在土建处的林姓同学和其丈夫也请过来,算是还了我上次生病半夜叨扰人家的人情。吃完饭囡囡已困倦地趴在我的铺上睡着了。送走那对林同学夫妇,我让梁姐和姐夫先回招待所休息,跟他们说我下午没有测量活儿,等囡囡睡醒我给他们送过去。
      坐在板凳上看着床铺上这个两岁多的小女孩的睡相,嫩嫩的、肉肉的,如含苞待放的花蕾般可爱极了。女孩有着如牛奶一样的肤色,额头圆润饱满,又尖又翘的小鼻子下面有着优美弧度的小嘴,尤其是她醒来时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白部分呈淡淡的海蓝色,睫毛自然地向上弯曲着,像极了六十年代美国童星秀兰邓波,真挑不出来哪个地方不讨人喜欢。此时她胖乎乎的小身子躲在半透明的白色纱裙里沉沉地睡着,如同美丽纯洁的小天使。天太热了,小女孩额头和鼻尖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拿起扇子轻轻地给她扇着风。心里遗憾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女孩,她的父母为什么都不肯要她。听梁姐说自从她的小叔子离了婚,把囡囡扔在她家后就再没来看过自己的女儿。唉,天下竟然还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孩子一觉醒来揉着眼睛坐起身,看到是我而不是梁姐,小嘴立刻撅起来,眼里也有了水雾。看她眼里的珍珠就要掉下来,我忙放下扇子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不哭,不哭,阿姨带你去找妈妈。”我抱着囡囡去了离我们宿舍不太远的电厂招待所。招待所里没有人,那么热的天屋子里确实没法呆,我猜测他们一定在后面乘凉。果然还没走到电厂后面围墙上的出口,就听到门洞外面的说话声。
      “……他不是我们的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坚持这么做……。”这是梁美华的丈夫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是能听出来异常的压抑。
      “可是……我们毕竟抚养了他两年,难道你对他没有一点感情、没有一点爱?”梁美华嗫嚅道。
      “爱!爱!爱!可是你想过我的处境没有?我一个大男人,一天除了上班还得分别接送两个孩子上幼儿园、上学,晚上下班还得给他们做饭洗衣服,半夜起来把屎把尿。你想过我的处境和感受没有?”
      “你也知道带孩子不容易?现在涛涛已经放暑假了,这才带了几天就受不了了。”梁美华小声地反驳他,但明显地底气不足。
      “不管怎么说,我把他带来了就没打算把他带回去,你是把他送人还是自己带,你看着办吧。”
      这时候我已经站在门洞边。我终于听明白他们夫妇所说的“他”指的是囡囡。门洞外是长时间的沉默,却把我的火燎起来。凭什么呀?梁美华抚养的囡囡是你弟弟家的孩子,作为孩子的大伯,却说出这种无情无义不负责任的话来。
      “梁姐,到点了,该去工地了。”我走出门洞,将囡囡往梁美华丈夫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对于这种人,我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晓凡,你跟小何说我和他对换一下,让他先焊拼好的钢屋架,我焊下面那一品。”我走到洞口听到梁美华交待我的话。
      梁美华一个小时后来到了工地。这时起重工把第二品屋架刚刚拼装好,她正好赶上了。梁美华戴着口罩和深色的墨镜,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晚上收工回来,梁美华放下工具顾不上脱工作服就去了电厂招待所。可是没多久她就返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袱,梁美华的丈夫带着囡囡走了。能看出梁姐眼里的失落与不舍。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做饭,我拉着梁美华去当地老乡家开的饭馆吃了两碗豆面做的面条。回来,隔壁宿舍的人过来告诉我们说,林姐夫妇过来说要请梁姐夫妻俩去她们那边吃饭,听说姐夫走了……我连忙使眼色,不让他再说下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看见梁美华的眼睛又红又肿,眼白布满了血丝。问她,她说是电焊打了眼。我猜她一定哭过,我跟她干过好多个工地,焊工活好得不得了,从没见她打过眼。我们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跑。山里早中晚的温差很大,我和她都穿着牛仔褂。往回返时,看见公路下面有两棵叶子长得非常茂密的香椿树,我便拉她下去采。
      “梁姐,姐夫怎么那样呀?”在沟底摘着香椿叶,我忍不住问道。
      “你是说他不辞而别?”梁美华应该明白我问的是什么,可是她有意把话岔开。见我不吱声,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你大哥他是个好人……是我把他不应该承受的东西强加给他……”
      “哼。”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反问梁美华:“什么是他不应该承受的东西?囡囡可是他亲弟弟的孩子!”我把“他亲弟弟”语气加重,以提醒她那本是她丈夫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真不明白,她为丈夫娘家那边人付出,反倒是她低声下气。梁美华抬起头来,眼睛里掠过一丝欲言又止的哀伤,我似乎能感觉出来她想跟我说什么,但是她没说。可是她没对我说的秘密,很快就被我发现了。
      下午我在宿舍做资料,做完资料打算洗几件衣服。昨天梁美华从招待所带回来的那个浅粉色的包袱皮有很大一片污渍,大概是梁美华的丈夫在来的路上弄脏的,走时又忘记带走这个包袱。前天他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前的时候,我曾看见他胳膊上挎着这个包袱。我打开包裹,里面叠得整整齐齐全是囡囡的小衣服。我抽出包袱皮扔进洗衣盆里。随包袱皮下带出一块蓝花布掉在地上,我捡起来发现它特别眼熟。这块蓝底白花四方形的布块上,对角分别缝着一尺多长的蓝色的带子,这跟我们家以前用来包裹饭盒的那块布从花色和质地上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过去施晓妍没出嫁时,因为她的工作单位离家比较远中午需要带饭。施晓妍是汽修工,有时去修理坏在半路的汽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热饭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母亲特意缝了一块裹布,给她包裹铝制的饭盒用来保温的……也许是梁美华家里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布吧。虽然这样说,我还是刻意地看了一下这块布的四角,我们家那块布的一角母亲用红线绣了一个“施”字。果然,在布块不引人注意的一角,我看到了那个“施”字。我敢肯定,这块儿布一定是我们家的。奇怪,它怎么会跑到梁美华的包裹里?这次来工地,我绝没有带这块布,事实上这块布我也已有一段日子没有看见过了,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它是多会儿遗失的。我看了看包裹中被我拿出来放在梁美华铺上的一堆衣服,那几件衣服的大小看上去是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婴儿穿的,这应该是囡囡以前穿过的。囡囡的大伯这是铁了心了想把囡囡送人,才把这些囡囡婴儿时期的东西全都带过来。我想他这么做是想把囡囡连同囡囡穿用过的所有东西送人,把囡囡在他们的生活中全都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可他为什么又把囡囡带走了呢?那包裹里装的全是囡囡的东西,为什么那块蓝布会出现在包裹里?还有就是梁美华的丈夫,为什么对梁美华收养他亲弟弟的孩子,他这个做大伯的表现那么反常呢?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总想理顺它,可是完全没有头绪。
      吃完晚饭,我不顾梁美华已经很累了,硬拉她出去散步。走在大坝上,夕阳把前边的景物镶了一层金色的边,凉风习习,非常的舒服。可是我无心领略此时的美景。我思考着怎么开始我的话题。
      “梁姐,你说姐夫回去不会私自做主把囡囡送人吧?”
      “他敢!”梁美华非常自信地说。
      “姐夫带过来的包裹,那里面都是囡囡小时候穿过和用过的吧?”
      “嗯。”梁美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包括那个蓝底白花的布块儿?”我看着梁美华,神色尽量装出不是有心而是随口说出来的那样。“哦,我看见外面的包裹皮脏了,抽出来洗,结果掉出来一块蓝底白花的布。”
      “是,包裹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囡囡的,当然也包括那块蓝布。”梁美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肯定地回答到。
      “梁姐,囡囡她真是你小叔子家的孩吗?”从那天在门洞口听他们夫妻俩的对话,我就对囡囡是否是她小叔子家的孩子有所怀疑,否则作为囡囡的大伯他怎么可能说出要把自己亲侄女送人的那么没人味儿的话来。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我们默默地走向大坝的尽头,又折返回来。快到公路上的时候,梁美华终于开口说话了。
      “晓凡,囡囡——她是我捡回来的孩子。”见我没有过于的惊讶。她接着说道:“我不把真相说出来,恐怕你会没完没了的追问个没完。不过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知道囡囡身世的人。”
      虽然知道了囡囡的身世,可是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我依然没有弄清楚我们家的那块布料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包裹里。既然梁美华已经感受到我的疑惑,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梁姐,我想问你的是,那块儿蓝底白花的布是怎么回事……那块布好像是我们家包饭盒的布,它怎么会和囡囡的衣服一起出现在那个包裹里?
      “……不可能!在我们家门口发现囡囡的时候,囡囡的襁褓上蒙的就是这块布。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她起名叫囡囡吗?当时我从门口拾到她时,她就装在一个医用纸箱里,上面盖着那块蓝底白花的布块儿,刚出生没几天的样子。”梁美华说这些话的神情不像是撒谎。
      “我也很奇怪,可是我看了,它确实是我们家那儿块布。不信你可以看看那块布的一角,绣了一个红色的‘施’字。”
      梁美华怔怔地看着我,显然她也被我所说的话弄迷惑了。
      回到宿舍我去收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晒干的衣服,站在晾衣绳下,看着搭在绳上的那块蓝底白花的布块儿,发了半天的呆。我把衣服收回宿舍,把自己的两件衣服扔在铺上。把那块儿包裹皮铺展在床板上,然后将那块蓝底白花的布叠好放在包裹皮上,又一一将囡囡的小衣服重新叠好放在上面,然后把包裹对角系住,将它递给梁美华。梁美华犹豫了一下,把包裹接过去装进自己带过来的行李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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