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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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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
我恍恍惚惚,最后像一摊烂泥,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地哭,哭了一会,睡着了,然后听见声响,又迷迷糊糊醒来。
梅初泠和司柳在说话。
“你帮帮她呗,看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都不帮忙的吗?”是梅初泠那贱贱的声音。
司柳轻声一叹:“你以为那么容易?时间可变,但命运难改?”
“呵呵呵,”梅初泠笑了一声,迅速敛起浮夸的表情,“自从我来了人间,很多事反而看得开了,既然你这么墨守成规,就不该在人间乱跑,而应该在妖境好好待着,你们一族那种奇特的本事,我是有所耳闻的,怕也是快到时间了吧?”
“银珠草已经给你了,不该说的话你别说。”司柳声音陡然变冷,我很少听见这种僵硬的声线,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扯了一把衣服,酒精上头,也分不清难过的缘由,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一直纠缠着我。
似乎看我醒了,梅初泠嘴上的话匆匆带过:“OK,拿钱办事,我现在是唯物主义者,不知道什么妖界人间。”
“喂,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下去了。
梅初泠指着我脑袋:“说你蠢!”
我怒了,伸手去抓他,结果自己没稳住,翻下桌子。
司柳把我拉起来,我迷迷糊糊去搭他的肩膀,结果太矮,够不着,又想他若弯腰屈腿,走路也憋屈难受,干脆抻手,把人推开:“我没醉,我……嗝!你干嘛?”
他居然伸手把我抓了回来,我这个一杯倒实在撑不住了,最后往前一瘫,抱住了司柳的腰,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再后来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怎么到家,何时到家,只依稀听到司柳说:“你有……也许可以试一试?”
我口干舌燥,好想问“有什么”,可是几次张嘴,就是喊不出话,最后靠着枕头,沉沉进入梦乡。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小时候,和爸妈回老家,炎炎六月,蝉鸣吵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陷在躺椅里打蒲扇,扇蚊子。
后来,山坳后头有家人承包的鱼塘荒废了,变成长满青荇的堰塘,留下的鱼子生命力顽强,年复一年,生出了许多两指宽大小的鲫鱼。外公砍了竹子,做了两根很简单的钓竿,带着我去钓鱼。
他给我挑了个位置,在柿子树的阴影里。
据说,天气太热,鱼会沉底,阴凉下会稍稍好一些。
我在堰塘前钓鱼,外公就扛着锄头在一旁锄地。大热的天,拿草帽遮着,把黄土翻了一遍又一遍。
面粉搓的饵料容易散,钓不上鱼来,我又哭又闹,他便就近在土里给我挖了许多泥鳅。可我害怕那种扭扭曲曲的长虫,不敢挂钩,每次收线钩上的饵料被吃光,都会把竿子往脚边一扔,双手捧在嘴边,扯着嗓子喊:“外公!外公哩!”
无论他在哪里,总会应和一声“来咯”!然后欢欢喜喜从田埂路上朝我跑来,替我把泥鳅挂在鱼钩上。
“外公!”
“来咯!”
两声呼唤,欢欢喜喜在耳边炸开。
梦里依稀又出现了那个高大的影子,穿着靛蓝色的背心和长裤,打起裤腿,戴着斗笠,赤脚踩着泥,从水田里冒出头,咧嘴大笑,朝我走来。
这一次,他没有带着蚯蚓,我也没有拿着钓竿,我冲上去,一把拥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个子矮矮,一把抱住他的腿。
后来……后来下雨了,山里一夜间长了许多青笋和山菇。
外公采了许多,装在背篼里,走了一个小时山路,转三轮车到镇上,再坐大巴到城市里。
妈妈开门的时候,我正在闹脾气,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过了许久,大人都不理我,我一个人又觉得很孤独,偷偷开了条缝,朝客厅张望。
外公朝我招手,我走过去,他递了一块楼下叮叮当当走街串巷的贩子卖的麦芽糖,还有藏了很久舍不得吃的大白兔,我开心的笑了。
……
这个梦里,有很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忘记的事情,也有许多从来没有过的,像是突然多出的故事。
不知是哪个雨天,我和爸妈在镇口下了三轮,提着大包小包给老人买的保健品和萨其马零食,无从下脚。
老山路都是泥泞,皮鞋会陷入泥水凼。
二表哥刚从集市回去,骑着一辆破摩托,从我们跟前跑过,溅起两米高的水花,在那个年纪,笑得已是十分张狂:“等着!待会来接你们!”
没一会,外公亲自背着一筐雨靴走了出来,给我们每人换上,再将三双鞋装好,收进背篼里,舅舅在后头打伞跟着,一直念叨:“我说我来,你看把他急得,背着东西就出来了,可盼着你们回来呢……都盼了好几天了……”
还没有走到村子,雨就停了,地还是湿,但景致却好,我突然耍赖:“我不想走了!”
“丫头不想走了?”
“地上坑坑洼洼,这鞋子大码不合脚,好难走!”我低头看着脚下宽松了一个小拳头不止的雨靴,噘着嘴十分委屈。
舅舅嘿了一声:“将就一下嘛,家里没小姑娘,这还是你二表哥读书时候穿剩下的,已经是最小的咯!”
我在梦中,却好像生出了别样的意识,看着小姑娘嚷嚷了一句“我不”,竟然忍不住想笑。
而后,外公摘下背篼,扔到了舅舅怀里,拍了拍后背:“上来!”
我欢喜麻溜地跳了上去,两手圈着外公的脖子,得了便宜,笑得特别开心。老妈不悦,骂我没规矩,不懂礼貌,这么大了还要外公背又羞又臊,我假装没听见,指着山头上的花:“哇!那片花好好看!”
“你喜欢?”外公呵呵直笑,“我记得那腊梅是刘老四家种的吧,待会外公给他打个商量,让他送你两枝,带回家,插在瓶子里。”
而后,吃过午饭,二表哥过来揪着我的辫子,把我硬生生拽走:“听说你想要腊梅花?走走走,先陪我去山里打鸟,回头给你采!”
后来,一家人去了镇上的小照相馆拍全家福。
再后来,外公病了,妈妈挑了个外公病情稳定的日子,一家人乘游轮从朝天门码头出发下三峡旅行,在丰都鬼城下船游览时,导游指着山上的一条路说,这条路叫黄泉路,前面不远处,便是望乡台,说是人死后七天,会从阴间返回阳世,最后看一眼家乡。
我哭着醒来,伸手摸到枕头上的泪渍,格外空虚。
司柳说得没错,与其后悔过去,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联系唐姐,接了两个私稿急单,熬夜画完,交货拿钱,本打算去小区不远的药店买保健品,后来想想,觉得难以判断好坏,还是改买了钙片,又在超市称了两口袋徐福记,拎了一箱牛奶,等我回家的时候,我妈以为我要办小卖部。
“你干嘛呢?”
我放下东西,挥了挥手,扎进厨房把菜择了,顺便淘了个米:“你去玩呗,午饭我记着给你煮。”
然而,我就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响,结果拎锅转身时,差点撞到我妈的鼻梁。
“你吓死我了。”我拍拍胸脯。
我妈也拍拍胸脯:“你才吓死我了,说吧,你这两天怎么这么自觉这么乖?”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好一直当米虫,那在找工作之前,每天煮个饭也不是那么难,”我抬手,一个抛物线,把烂菜梗投中垃圾桶。刚准备打响指装个帅,突然想起客厅里的东西:“妈,我们回乡下去看看外婆吧,住两天。”
“你……”老妈这会瞠目结舌了,偷偷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最后调头出厨房,不过,半路还是又折了回来,不吐不快,“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住吗?说热,说夏天蚊子多?”
我支吾着:“嗯……”
我妈笑了一声,嘟囔着:“其实我也嫌热。”
她一笑,我松了口气,刚想打哈哈,结果她立刻板着脸,走过去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示意我看过去:“还有这些,你现在住家里吃家里,你哪儿来的钱?”
“我接了几个急单,最近不是身体好了不少吗,也不用再养着了,”我局促地搓拉衣服,语气略带讨好,“嗯……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得了吧,你要真不用养着了,就安安心心好好找工作!”她白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拎着包出门,想来是同意了。
我送她到门口,打了个招呼,恰巧看到梅初泠出门,想到昨晚喝醉的样子,立刻马上把防盗门拉了回来。
司柳站在我身后,笑容深深。
“你笑什么?”虽然是埋怨的口气,但我看见他,其实很开心。
司柳高深莫测地说:“小芒,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一样了,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出门吗?还是出远门……”
“是吗?”我推开他,低头溜进了厨房,嘴里忍不住嘀咕,“哼,你又知道什么以前?”
司柳但笑不语。
周末的时候,捎带上还没退休的老爸,一家人一起回了乡下。村里修了路,以前要绕行一两个小时的山路,现在只要半小时,还能通车直达。
路上,我和老爸聊天,说小时候认路可厉害了,岔路走哪条,一次就给记住。老爸则和我说,小时候田埂上开沟渠通水,会有裂缝,我人瘦个子小,每次都怕跨不过去摔田里,他每次都提着我的手臂,像荡秋千一样把我甩过去。
我们聊得很欢乐,时间过得很快,可我却再也想不起路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