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操纵时间》姬婼

15、014

　　第三天早晨，秦鸢的父母来接她，中午，年轻的夫妇被留下来吃饭，秦鸢扒了两口没兴致，跑回了小楼上，用手肘枕着那台电子琴一声不吭。
　　“为什么这一次苏怯还没有出现呢？”我很疑惑，司柳说了，这是旅行的最后一站，连“过去的苏怯”都回到了原形，一切也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秦鸢起身，走出了琴房，走过电视机旁，一直到沙发前才驻足停留。大人们在楼下院子里，说城里的风物，和小孩子未来的教育。
　　日头偏移了一寸，正好落在玻璃窗上，司柳突然扣住我的手指，我通过他的妖力，好像从反光中看到了命运之钟，不，或许称作日晷更为恰当，而上面的影子流转，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

　　是的，命运开始的地方！

　　秦鸢朝外面看了一眼，她的瞳孔里倒映出那所谓的命运，正好落在玻璃的背面——

　　……
　　小女孩搬来一根小凳子，慢慢扶着壁柜站起来，伸手拉开了盖在玻璃瓶上的红布。
　　蛇因为突然落入的阳光而受到刺激，蛇瞳中聚起灵光。女孩伸手去碰，却够不着，踮起的脚一滑，她整个人向前一扑，摔倒在地上。

　　柜子摇晃，顶层的玻璃瓶滑落，“咔擦”一声碎在女孩儿脚边。
　　女孩惊恐到忘乎所以，愣愣与那双赤红的瞳孔对视，而蛇突然弓身扑到她脸上。

　　“啊！”

　　听到动静的大人纷纷冲上楼来，只看到一道影子从窗口一闪而逝。是蛇的报复！是活蛇的报复！
　　我简直被这个场面震慑在当场，不亚于从言情剧切台到了野蛮洪荒大型真实纪录片。如果这条蛇是苏怯，从我的立场出发，对一个小孩子这样，那也太狠了，就算他对捕捉的人类充满愤怒，也不该无差别报复。

　　女孩的父母抱着她上车一路飙到医院，等来的却是视觉神经受损而导致失明的噩耗。

　　秦鸢的小叔，一个身量魁梧的硬汉跪在医院长廊里，脸上青筋暴跳：“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泡什么蛇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等小鸢病情稳定了，我就带她转院回去治眼睛，”秦鸢的父亲沉默着把烟掐灭，哑着嗓子开口：“这里，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冰冷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每一声都击打在这家人的心坎上。早晨还说要让秦鸢以后学弹钢琴，下午发生这样的祸事，仿佛如花般的一辈子就这么被断送。
　　两个老人倚着急诊室的门，最后孤独无望地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犹如无声地狱。

　　女孩临走前眼睛还缠着纱布，却不停伸出手，对着赶来送行的叹息的家人微笑，悄声问：“小叔叔，那条蛇呢？”
　　“我杀了我杀了！把它蛇头敲得粉碎，小叔叔给你报仇！”大个子红着眼睛看着小侄女儿泣不成声。

　　实际上他根本没找到那条蛇，因为医院的窗户上坐着个小孩儿，和成年的苏怯五官相似，但是气质截然不同。
　　他那双赤红的蛇瞳，正死死盯着这家人，除了愤怒，没有别的情感。

　　这种纯粹的怒吼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没来由想起了方才司柳说的，妖族罕有情感，我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一个大妖该有的样子，哪怕那时的苏怯因为受伤，退化到了幼龄。

　　正待他手上妖力一聚，要狠狠惩罚这些愚蠢的人类时，那个小女孩却伸出手，努力去够她小叔叔的脸，奶声奶气地说——

　　“我没事儿，小叔叔，你不要哭嘛，是我自己打碎了瓶子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蛇的错，说不定蛇嫌弃你的酒难喝，一生气就回家了，” 女孩仰起小脸儿，脸上表情很温和：“奶奶在庙里吃饭的时候和我说，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所以小叔叔，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我……我会想你的。”

　　小男孩儿的手定在了空中，僵硬着收了回来，把头一偏，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瞟那个可人儿。最后他什么都没做，从窗口跳了下去，走之前留下一句话。
　　“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玻璃窗上映照出的命运消失了，那时最初的因，结下了后来的果。房间里的小秦鸢正端起凳子踮起脚，努力去够玻璃瓶，一着急拉掉了那块红布，跌到了地上。
　　我明白了，一切从这里开始，也该归于此结束，和刚才看到或是共情到的场景很相似，但这一幕，是真实的。

　　玻璃瓶往下坠落。

　　“如果瓶子碎了会怎么样？如果没碎……”我的话还没有问完，司柳已经从我身边消失，他指尖的蓝光一划，卷过瓶子砸向地面。
　　眼前的时间无限减速，画面被一帧一帧慢放。

　　瓶子没有碎，被苏怯的本体死死抱住，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毫无忌惮。
　　两只妖既不想惊扰楼下的人，也不敢冲出屋子，最后在房间里打成两道流光。其实在我眼里，更像古龙笔下小说的风格，拔剑，收剑，胜负已定。

　　天知道这苏怯不仅仅是想要影响秦鸢的时间线，他是想改变一切，不，应该叫做颠覆一切！
　　两个人打了那么久，楼下的人如果不是聋子，说明这个房间里设有某种类似隔音结界的东西，所以我肆无忌惮冲那两团流光大喊：“苏怯，你想改变秦鸢的命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改变的不只她一个人的命运！她的一生遇到了多少人，做过多少事，那些……那些被无辜打乱宿命的人，何其无辜！”

　　苏怯冷冷回应：“与我何干！”
　　“但是与我有关，”司柳闪现在苏怯身后，干净利落挥出一击：“命运往往无法独善其身，那些和秦鸢有关的人，他们的时间线一旦被命运搅乱，不仅会失去现在的人生，而且会永远困在一堆乱麻里走不出去，我不能坐视不管。”
　　“苏怯你停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怯与他交手，丝毫不惧，一心要摸黑到底：“不，管不了这么多，我已经献祭妖力，就算停手也回不了头了。”
　　眼见苏怯执迷不悟，司柳下了狠手，我在心里默数到两分钟时，玻璃瓶从光影里落了下来，可惜滚在门口的软毯上，居然没碎。

　　我趁机扑了过去。
　　刚把瓶子抢入怀里，司柳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小心！”

　　本以为是苏怯偷袭，没想到却是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落。我垂眸看了一眼，下头黑漆漆一片瞧不真切。
　　时间裂缝？

　　不，不像，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脚底下是如同海啸一般庞大的力量，如果掉下去，估计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我左手死死抱住玻璃瓶，右手吃力地撑在地上。

　　苏怯关心则乱，也有可能察觉到什么，居然停手，跑来拉我。当然，拉我不是主要目的，瓶子才是至关重要。
　　我佯装借力，在快要爬上来时，趁其不备给司柳使了个眼色。

　　第一次配合非常默契，我刚拿脑门往苏怯肚子上一撞，司柳的援手就到了，苏怯没来得及抓住我，我跳起来握住司柳的袖子，和他一道落在了缝隙的另一侧，和傻愣在原地的小秦鸢并排而立。
　　“等等！”我对苏怯叫停，轻声叹息，“我不想浪费口舌劝你，但我有句话不得不说。你想要改变，可你有问过另一位当事人的意思吗？”

　　“秦鸢？”
　　苏怯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我把玻璃瓶放到了秦鸢的手心上，刚才因为妖力震动而浑噩的小姑娘，在司柳劈开的“净土”中清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然后，她笑了，笑着松开了手，玻璃瓶在地上一寸一寸粉碎，同时粉碎的还有宿命的壁垒，时间的黑洞在一瞬间将所有人吞噬。

　　玻璃四处飞溅，折射出光晕七彩，犹如百味多变的人生。
　　而漩涡中，时光一步一踽，停停走走。

　　瓶中的蛇落在地上化成和小姑娘等高的青涩男孩，男孩向前走了一步，微笑着拉住那双小手。小秦鸢正要回握，明亮的眼睛却失去光泽，眼眶里满是晶莹的泪水，终于还是遗憾地松手。

　　撼动命运差最后一步，只能遗憾收场。
　　时间回流，秦鸢一点一点长大，变回成年人的模样。她把散开的头发撩到肩膀后面，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和过去一样优雅：“如果没有这一切，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不是吗？”

　　话是说给苏怯听的，不用想也能确定，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苏怯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双肩，这是第一次他们正式面对面：“啊！不不不！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想救你，这一次我是真的想要救你！我从不相信是我错了，我身为大妖怎么可能对一个人类犯错……可我真的错了！”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斩断因果，如果你从来不曾失明，从不曾遇见我，那么这世界上会多一个惊才绝艳的钢琴家，少一个终日活在别人可怜眼光下的瞎子……秦鸢，我……我……”
　　现在的苏怯，真的很像一个人类。

　　苏怯在人界的转变太大了，大到一向气定神闲的司柳都不禁为这一幕蹙眉，最后敛起笑容，吐出相遇后我听到的第一声叹息。
　　可惜我们在秦鸢的时间线里，没法看到苏怯的内心活动。

　　也许他爱上了秦鸢，也许只是因为负疚，甚至也有可能是怜悯。

　　“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一切本就是命运，”苏怯的手被另一双冰凉的手握住，秦鸢平静地说：“你可以抱抱我吗？像七年前那个冬天一样。”
　　苏怯显然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那天以后，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多了一缕光，我能看见一抹红色的光影，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只要你出现，我的世界就会有一道光，”秦鸢大概也明白了一切，忍不住沉沉叹息，“我从小怕黑，当光照进我的世界，就再也不想放手。真是造化弄人。”
　　苏怯望着她，却在连连后退：“为什么，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原谅，为什么你竟从不恨我呢？”

　　可是，秦鸢并没有回答是与否。
　　过了一会，她惨白的嘴唇抖动着，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淡淡一笑：“放手吧，不要为了我再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不行，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苏怯彻底失控，想要拉住秦鸢跳下背后的黑色深渊，然而，秦鸢的影子却在时光的漩涡里逐渐淡化，最后碎成片片光影。
　　苏怯这才想起奔上前去拥抱她，然而，双手只揽住了空气。

　　还有一章，第一个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