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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3 ...

  •   因为出了国道就不识得路,我和司柳坐在短途巴士的顶上,沿着石子遍地的老路一路摇摇晃晃来了乡间。下车后,我扶着电线杆吐了整整十分钟,才勉强克服了晕车问题,往镇子上走。
      综合已知信息,可以判定秦鸢学龄前一直住在乡下,只是在乡下的什么地方,还有待商榷。

      司柳本不善于追踪,加上时间跳跃前苏怯的孤注一掷,他能精确的范围只能止步眼前,我本着怀疑挤过满是叫卖声的市集和层层赶集的人群,开始最原始的地毯式搜索。
      好在这个小镇不大,没过多会,我们在小镇的外围找到一座小楼,直觉告诉我们,十之八九是要找的地方。

      正打算验证,就瞧着骑自行车的年轻邮差按了按铃铛,从身边挤过去,对着二楼窗户大喊:“秦大伯,你儿子儿媳又寄东西来了,给你那小孙女儿的衣物,听说他们在城里做生意发了家,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接你们去城里住了!”

      “嘁,这儿山清水秀的,我哪儿也不去!”
      窗户被拉开,一个小老头儿探头出来,精神矍铄倒有几分隐居的风骨,看起来年轻时候是个做学问的,只是多半碰上分配不好,给扔到了这里。
      秦大伯扯着嗓子喊:“把小鸢带走就可以了,我那架琴都快被她玩坏了,这丫头有天赋,让他们俩在城里找个好老师好好教一教!”

      邮差把包裹放在院子门口径直走了,我和司柳对视一眼,隐去身形,跳进了院子里,倒是没跟进家门,而是爬到了正对二楼窗户的树上。

      “爷爷,电子琴发不出声音了!”穿着棉布格子裙的小姑娘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刚才正跟邮差胡侃的秦老头应了一声赶忙跑了进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小姑娘起开,让他来露一手。

      “给爷爷看看,是不是哪里卡住了?”房间里老人把托着的紫砂茶壶随意扔在一旁的矮柜上,半蹲着仔细检查那台老旧的电子琴,砸了砸舌:“这琴太老了,过阵子就不要了,你爸妈说过两天来接你到城里去住,他们给你买了一架崭新的钢琴,会给你请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老师!”
      “有爷爷奶奶教得好吗?”小姑娘轻轻攀着老人的手臂,怯生生地问。

      秦老头摸了摸小秦鸢的脸,叹了口气,二话没说转头三两下修好了这台破烂的琴,起身又提着他那小茶壶啜了一口茶,躺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我们家小鸢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钢琴家,爷爷老了……怕是……教不了咯!”
      小姑娘坐在琴凳上,把手放在琴键上一动不动,垂眸不语。

      片刻后,小秦鸢转过头来,对着头发花白的老人笑了笑,把屁股往一旁挪了一半,指了指剩下的空位,呵呵笑:“爷爷,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老人愣了一下,欣然上前挨着她坐,听她弹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童谣。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注)”

      老人眼中也不由泛起了星辰之光,女孩奶声奶气的歌声里,他显得风尘仆仆,满面沧桑。直觉告诉我,他大概不会离开这里了。

      弹完曲子,小秦鸢靠着老人的手臂,不停揉搓着裙角:“爷爷奶奶会一起去吗?”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没再出声。半晌后,他抽出手臂轻轻推了小女孩一把,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黑发:“小鸢乖,去看看奶奶是不是又睡着了,你去灶房把炊壶开一条缝,免得烧开的水冒出来。”

      望着他的眼睛,小秦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话地去了厨房。等她走了,老人在琴凳上坐正,奏响了琴音。
      他弹了一首很老很老的《送别》,不知道是在送别即将去往新天地的小孙女,还是在送别自个年轻的时光。

      看见这一幕,我沉默了很久,以至于连司柳都察觉到我的异样。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问:“怎么了?”
      “你说过,叫我不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可是有时候免不了入戏太深,”我傻呵呵地笑,因为局促,双手无处安放,最后胡乱搓了一把脸,“难过不是因为故事多感人,而是在别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吗?司柳,我也想我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了。”

      我小时候也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喜欢画画又没有工具,就会和小伙伴爬到田埂上,将地里的褐土踩踏夯实,然后捡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线。
      画得不好,用脚推平土,重来。

      原始的冲动和现在想混口饭吃的欲望,完全是两个世界。

      大概是我说完那句话时候的样子十分可怜兮兮,司柳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伸出两只手,将我的肩膀轻轻圈住。
      这种带着鼓励和安慰的拥抱太微妙,那动作宛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我不喜欢给人添负担,所以倾吐之后,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随便说说,还是赶快解决眼前的事,回去睡大觉才实在。”

      这时候,小秦鸢从厨房里出来,倚着门框站得笔直,扫了一眼正在躺椅上打瞌睡的奶奶,又瞧了瞧电视里正在放《新白娘子传奇》。
      她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两米,屏幕上的白素贞正好变成了一条大蛇,音效使得她蓦然驻足。

      那时候特效不好,蛇跟闹着玩儿的玩具模型差不多,这样的蛇看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不仅不可怕,竟然还有点可爱,两个眼睛瞪大丑萌丑萌的!
      小秦鸢咯咯地笑了起来。

      “妖怪可是要吃人的!”
      奶奶不知何时醒了,瞧她看得专注,冷不丁从背后出声吓唬她。

      小秦鸢果然被唬住,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开门进来的小叔,在他刚刷的皮鞋上踩出一个黑脚印。
      糙汉叔手里抱着个大玻璃瓶子,被唬了一跳,差点儿失手掀翻在地下,因而连连叫唤:“哎哎,莫摔了我的宝贝!”

      秦鸢咬着手指,回头打量那个透明的瓶子:“啊!蛇!”

      奶奶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奔过去对着光膀子的大人就是狠狠一巴掌,语气十分嫌弃:“你这么大个人了!搞这么可怕的东西回家干嘛,不要吓到小孩子!”
      “唉唉唉!这可是宝贝,之前在山上抓的,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蛇,那花纹好看极了,肯定剧毒无比,”小叔叔嚷嚷着把罐子举过头顶,生怕一个不小心落地即碎,“我听说越毒的蛇泡酒效果越好,您老不是有风湿吗,偏方,一治一个准!”

      “去去去!拿一边儿去!”老奶奶没再拿正眼看这个小儿子,秦老头提着茶壶出来,动了动眉毛,赶忙使眼色让他把瓶子好生放在柜子最顶层。
      得了便宜的糙汉叔哼着小曲儿往高柜走,却被一双小手拉住白背心的一角,他惊疑地低下头,学着痞子吹了声口哨:“怎么了,小鸢也想喝吗?哈哈哈,就不给你个小丫头片子喝!”

      秦鸢根本没在意刚才的玩笑,而是盯着他手中的玻璃瓶,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条漂浮在酒里花纹奇异的蛇,竟然对着她睁开了蛇瞳。

      秦鸢向后退了半步,却又鬼使神差地扒着瓶子贴脸往里瞧,半晌后,才动了动嘴唇,小声嘀咕:“小叔叔,这条蛇,好像是活的。”
      “怎么可能?”糙汉挠了挠脑壳,脸上写满了不信,“这酒我都偷偷泡了快两个月了,又不是水蛇,早就淹死了!”

      玻璃瓶最后被摆在了家里储物柜的顶层。
      秦鸢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一下午电视,电视里正好放到白蛇被镇压雷峰塔下,那一刻她莫名有些心悸,梗着脖子往后看,玻璃瓶没有动静。

      “小叔叔!小叔……”秦鸢害怕地冲到了楼下:“小叔叔,你为什么要抓那条蛇,你把它放回去好不好?”
      对小孩儿,这硬汉实在没有足够的耐心,只能随口哄了她两句:“乖,都说了治风湿的,你要是害怕我明儿找块布盖起来,看不见就不怕了哈。”

      “我不是害怕!”
      小秦鸢望着男人出门的背影,小声嘟哝:“我只是……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而就在她扔下遥控器下楼的一瞬间,身后玻璃瓶中的蛇再度睁开蛇瞳,那猩红的瞳仁里透着某种威仪和愤怒,对这个人类的世界只有恶意而无善良。
      我觉得如果眼神会说话,大抵不过四字——
      人类尔敢!

      别说秦鸢了,我都被吓了一大跳,倒是司柳,气定神闲毫无反应:“只是妖族的本能罢了,你看之前的苏怯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拿手不停朝自己扇风,因为闷热搅起头昏脑涨,导致有些话张口就来:“其实我还以为是他受伤撞坏了脑子。”

      “他就在你背后。”司柳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差点从树上跌下去,回头正准备骂他不学好,尽学些吓唬人的,就瞧见司柳捏着一片树叶,忽然放大成芭蕉,朝我扇过来。

      他可能力道没把控好,这一次,我是真的摔到了地上,感觉屁股给跌成了八瓣。

      “我错了。”司柳跳下来,站在我跟前,很是无辜。我没有说话,他把叶子搭在了我的头上,静悄悄站在一边。
      我抱着膝盖,仍然没有说话。
      他忽然开口:“你脚边有只蜘蛛。”

      “你别想骗我。”我语气不善,不打算信他,可没过多久,真的觉得脚上有点痒,低头一看,撑开腿有巴掌大的黑蜘蛛就在我小腿上。
      我“哇”地一声跳起来,手脚并用挂在了司柳身上。

      他温柔一笑,玩心乍起,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越过了朝阳与日落,眨眼间过到了第三天。

      “人为什么会害怕?”
      司柳问了我一个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反问他:“那妖怪会害怕吗?”

      “妖族的世界里只有生与死,要么生,要么死,并不会因为生而畏死,因为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一种选择,即便是像苏怯这样,在血阵里为了一个人献祭了妖力,也仅仅只是一种选择。”司柳很认真地回答,我在他脸上看不到波动。

      或许放在以前,我会乐呵呵地附和,懒得思考,也懒得争辩,可是对着司柳,我觉得很放松,也没有负担,有些想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不,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我在那一瞬间,有了答案:“妖的寿命很长,在漫长的岁月里,自然很多事情都变得无趣,选择只是因为无论怎样都可以,但人不一样,人寿数朝夕,和你们相比宛如蜉蝣,所以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里,我们有很多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有得到就有失去,所以会害怕。”

      在说这一段话时,我有种得窥天道的感觉,可牛逼坏了,唇齿都在打颤,和当年发表红旗下的演讲有一拼。
      司柳听完我的话,脸上露出一种迷茫。

      我趁机问:“你有什么不想失去的吗?”
      “没有。”司柳语气很平静,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是大实话,他甚至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的觉悟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话题忽然变得沉重。故事里的神仙修炼到太上忘情,好歹还心怀大爱,但我从司柳身上感觉不到,也许他刚才说的生死毫无区别,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我心里有点堵得慌,悄悄别过头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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