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蓝》冥山鱼客

4、四

　　对于我成了自家父亲主审官这件事，众人的态度皆是说不出的微妙。
　　那日离宫而出，我并未见到送我来京的小碗，护卫和老张。于是乎，我也就没有赶回家中，而是直奔大理寺卿的官邸，接见我的是先父的旧部，左右少卿。先父被害的观点正是被左少卿证实，而右少卿因为当值并未到访。
　　“左少卿，右少卿好。”
　　“二小姐。”两位少卿对于我的到来应该是相当的疑虑，企鹅将圣旨递与二人，左右少卿作为称职的朝廷命官，当然立刻马上下跪，一脸虔诚的阅读完圣旨上书写的内容。相对于他们的态度，我暗暗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左少卿徐莽拜见钦差大人。”
　　“右少卿王伦拜见钦差大人。”
　　“钦差？”
　　企鹅轻声在我耳边说道：“鸡毛令箭乃是钦差身份的象征。”
　　好吧，看来皇帝陛下真的没有骗人，本朝果然不歧视女性。
　　“两位大人免礼，关于先父被害一案陛下因找不出适当的人选来主持，又架不住小女的苦苦哀求，才勉为其难令小女主持。小女于刑狱之事一窍不通，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协助，多谢。”我斟酌了一番，说出如上的几句话。
　　彼时我完全忽略了本体的角色设定，作为一个痴傻了十八年，神志突然清醒的病人来说，这番话说的委实不合适。
　　“钦差大人客气，卑职等定当全力协助破案。”王伦说道。
　　“右少卿说的正是，我二人是安大人门生，老师被人谋害，自当竭尽全力追查真凶。”徐莽说。
　　对于二人的说辞我暂时很满意，懂行的人这般客气，我自当更是客气，于是，我行了一个半礼，以表示谢意，两位少卿显然对于我的礼貌很受用，又拱手回了一礼。
　　大理寺卿的大堂内，一团和气。
　　少卿们请我坐高堂，我推辞不去，只能坐下。
　　“左少卿大人，右少卿大人，不知两位对于先父被害一案有和好的提议？”
　　两位大人异口同声道：“我等谨遵钦差大人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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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竭尽全力呢？
　　我瞪大双眼瞅着二人，可惜二人的头一直低垂着，一副恭敬姿态。
　　我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鸡毛令箭到底是鸡毛令箭。
　　“好吧，此案疑点重重，一时急不得，本大人觉得很累，有休息的地方吗？”
　　“当然，当然，先大人的屋子一直有人打理，钦差大人可直接入住。”
　　先大人？有没有搞错啊，让我住个死人的屋子！
　　我微微整顿情绪，问：“可还有其他屋子？”
　　左少卿一番为难神色：“回钦差大人，大理寺卿官邸年久失修，许多屋子不能住人，还请大人将就一番。”
　　话说道这个份上，我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行吧，那谁给带个路吧。”
　　“黄主簿，给钦差大人带个路。”
　　我才注意到，打大厅之中边角处立着一个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拜见钦差大人。”
　　“免礼。”
　　黄主簿领了我们往后院走，左少卿的话不假，这大理寺卿府果真是年久失修，后院的多处屋子上的瓦砾眼见着破碎了不少。
　　“你家大人真是廉洁啊。”
　　“大人说的是，您的父亲是个好官。”
　　哦，对，瞧我这记性，大人姓安，正是我父亲。
　　“只是修缮府衙这等开销，不是该上报朝廷，有朝廷拨款修缮的吗？”
　　“回大人的话，先大人说，他极少住，不用浪费朝廷的银两。”
　　是了，安平家中有一个痴傻的女儿，据说他疼爱的很，自然是回家住的时候多。作为一个读了数十年圣贤书的朝廷命官，这行为不太好评价啊。
　　“大人，到了。”
　　我点点头，古时候的后院从来不是指一个院子，若是一家的女主人多些，那简直是不得了的院子。相比较之前看到了那些明显没人住的院子，这里还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企鹅上前推门，春花秋月扶着我等在门外，企鹅进去看了一圈后出来点头，然后换成春花秋月进房，我还在外间等着。
　　“二小姐稍等，屋里乱，待宫女姐姐收拾收拾，您再进去。”
　　说起来，我一直很奇怪，春花秋月肩上背着两个巨大的包袱，我原以为是她们自己的用品，如今瞧来，怕是为我准备的。
　　我点头，反正不着急，正好和黄主簿套套话。
　　“黄主簿，你哪里人啊？”
　　“回大人，小的是临安人。”
　　“临安啊，好地方啊。”我其实完全不知道那是哪里。
　　“小地方，小地方。”黄主簿笑笑说。
　　“您来大理寺卿府多久了？”
　　“回大人，算起来快十年了。”
　　“这么久啦？”
　　“对。”
　　“还算喜欢这份工作？”
　　“喜欢的，先大人是个好人。”
　　“我父亲泉下有知，听到你这样说，一定高兴的。”
　　“哪里，哪里，小的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您无论问府里哪个人，都会这么说。”
　　从黄主簿脸上，我没有看到说谎的迹象，他看起来是真的觉得安平良善。
　　“大人，小的听说，先大人不是病故？”黄主簿问出这句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紧张兮兮的，我猜测多半是有人下令不许私下讨论。
　　“我其实也不知道，是左少卿大人发现。”
　　黄主簿没有继续说。
　　“大人，您看，小的还有事情，是不是……？”
　　“当然，你先去吧。”
　　黄主簿行了礼，退出院子。
　　“企鹅，你看这大理寺卿府怎么样啊？”
　　“二小姐，奴才就是个奴才，哪懂得看风水？”
　　“谁问你风水了？我问的是人。”
　　“小的愚钝，人瞧着都不错。”
　　我瞪了他一眼，企鹅恭敬的垂首。
　　看着院落里萧条的景致，我对于前景真是一片迷惘。
　　“二小姐，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请入内。”春花请我进屋子，我没能看到原本屋子的景象，但大概还能想象一个年级颇大的男人的寝室应该是怎样的。企鹅称赞春花秋月的话不是称赞，而是事实。这屋子经过她们二人的手，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女性的寝居，帐幕和床品已换成素淡的绿色，桌上案台上摆了些摆件，皆是精巧的东西。窗台处放了几个空的花瓶，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会被插上花朵。
　　要修饰一件屋子，并不需要许多的东西，增添一点色泽，摆置一点饰品，就能打造出全新的景象，春花秋月是个中好手。
　　“不知二小姐可还合心意？”春花问我。
　　“嗯，相当的合心意，颜色我尤其喜欢。”
　　“奴婢们带的东西不多，稍后企鹅会出去添置些东西。”
　　“不用了，暂住而已，不必费心。”
　　“陛下有交代，务必让奴婢们尽心。”
　　“……”圣上有言，我就不用多嘴了。
　　接下来，他们各司其职，忙的不亦乐乎，我是真的有些困倦，所以躺在床上睡了个彻底。
　　天黑时，我是被人喊醒的。
　　“二小姐，二小姐，……”
　　“什么事情？”我口气大大的不善，被人吵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特别是我正在做着吃大餐的美梦，这鸡腿刚要塞进嘴里呢。
　　“将军夫人来访。”
　　“将军夫人干我什么事情？”
　　“阿微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姐姐了吗？”
　　困意完全被吓走了，我怎么就忘记阿姐嫁的是镇军大将军了。
　　“阿姐我睡糊涂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后半生的倚靠，我怎么可能不认嘛。”
　　“算你识相。”
　　“嘿嘿。”
　　“说吧，让你去告御状，怎么告成了钦差？”
　　“阿姐，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陛下好像不打愿意彻查阿爹死因——”
　　“胡说！陛下是当时明君。”
　　“是是是，我说错了，陛下是说，没有合适的人来查，看我一片拳拳孝心，就让我查了。”
　　“也好，这事情与其靠别人，倒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上。”
　　“阿姐说的是，可阿姐，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查啊？”
　　“呵呵，你啊。”阿姐戳了戳我脑门，“放心吧，有阿姐在呢。”
　　“太好了，那我就不愁了。”
　　“你也不能完全不愁，好歹是陛下亲封的钦差，不能落人口舌。”
　　“阿姐，你刚还说有你呢。”
　　“阿姐是为你好，到时候不能和陛下交差，我看你怎么办！”
　　“阿姐~那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嘛。”
　　“行了，阿爹的死阿姐会安排人去查，你呢，做做样子。”
　　“哦，那阿姐要是查出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哦，对了，我把小碗和小刀带来了，你身边没个体己的人不成。”
　　“嗯，谢谢阿姐。”
　　阿姐笑意盈盈的出去，我坐在床上，想了想，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安平的死亡真相本质上与我无关，我一个连过去都想不起来的人，有什么能力去查别人的过去？在阿姐进来之前，我是真的准备做做样子就好，这世间的悬案千千万万，不差安平这一个。可阿姐的表现，让我起了疑心，如果安平真的是一个爱妻爱女的好男人，阿姐作为他膝下唯一清醒的女儿，应该是很伤心的。可我，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伤心。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总有懂的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