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蓝》冥山鱼客

5、五

　　我第一去的地方，是停尸房。那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为了能够更长久的保存尸体，停尸房建在地下，领我去的人是大理寺的司狱，江阳，一个阴沉的老男人。对于我要去停尸房这件事情，左右两位少卿是多方规劝的，但我亦一句“若查案连尸体都没看过算什么查案？”为由，堵住了他们的规劝。
　　我领着皇命，手中有鸡毛令箭，大理寺的人对我都很礼遇，但不包括江阳。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只是草草行了个礼，不管我问什么，他只有一个嗯字。不确定的过去里的经验告诉我，孤傲的人通常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我猜的很准。
　　停尸房有很多间房，先大理寺卿的尸身，自然不可能和其他人的尸身挤在一处。江阳领着我们进了一间大房间，房间中间只放了一具棺木，我认得这具棺木，正是灵堂上的那一具。
　　“司狱大人，可否请为仵作来？”
　　江阳轻蔑一笑，我瞬间读懂了他的笑，意思是说，有我在，何须仵作？
　　角落的桌上放了一套验尸的器具，他并没有搭理我，而是往桌上的器具走去，看他熟练的架势，看来是个精通验尸的人。
　　跟我下地下室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企鹅，一个是小刀，就是那个瘦瘦的看起来不像护卫的护卫。我不大愿意带着小刀，可惜他不听命与我，阿姐给他的命令，是时刻保护我的安全。
　　地下室的味道很不好，为了掩盖尸身的腐烂味道，地下室里燃烧着许多艾草，然而，艾草所带来的只是更重的草药味，混杂着浓烈的腐尸味，更加的不可忍受。
　　江阳即将打开棺木，企鹅递给我一条赶紧的毛巾，他示意我用来捂住口鼻。当然为了显示我的专业，我应该拒绝，不过，我本不是一个死要脸皮的人，果断的拿来捂住口鼻。有所遮盖以后，我觉得好了很多，不由的朝企鹅表示赞赏。
　　江阳脸上嘲讽的神情更甚。
　　棺木打开，江阳翻查了一会儿，然后他问了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字。
　　“大人，尸身需要解剖才能定论。”
　　“嗯。”我说。
　　“大人！”江阳将音量提高了一成。
　　我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彼时我不知解剖尸身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我以为的是江阳嫌弃我捂着毛巾，对他不尊重。于是，我拿下毛巾，说：“嗯。”同时还点了一下头。
　　江阳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显然他不是那种擅长言语的人，他转身取了刀具，开始解剖。
　　企鹅问我要不要回避，我摇头。剖开尸体后，江阳从尸体中取出一些脏器，一一查验。企鹅一早扛不住，已缩到角落边对了水桶大吐特吐，便是小刀也不能直视。倒是我觉得还好，解剖尸体而已，哪里需要如临大敌？
　　期间，江阳抽空看了我两眼，从这两眼中，我能判断的出，他对我的蔑视减轻了许多。
　　“大人，卑职需要有人做记录。”
　　“哦，呃……那个我不会写字，企鹅，企鹅！”企鹅吐得根本听不到我说话，倒是小刀反应过来，走到桌前，执笔待书。
　　安府的护卫多才多艺啊，能打还能写，我不由的撇撇嘴。
　　“死者，男，四十五岁，身长……”江阳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安平的个人数据，“胃腹之间见黑色异物，确认有毒，具体为何毒，需进一步查验。”
　　至此，安平遇害的直接物证，已是铁证如山。除非安平自己想不开，食毒自杀，否则只能是他杀。
　　“大人，死者胃腹中的异物，卑职已取下部分，带卑职查明后再报于大人。”
　　“嗯，在你查明前，今日查证的事情不必张扬。”
　　“是。”
　　“麻烦司狱大人将父亲的身躯还原。”
　　“嗯。”
　　“那就有劳司狱大人，我先出去了。”
　　“大人慢走。”
　　倒是没想到江阳还能客气的让我慢走，倒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傲性子。企鹅已经吐得的没个人形，全凭小刀扶着出去。
　　验完尸体我们三人提溜的回了后院。
　　“二小姐，奴才有罪。”企鹅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请罪。
　　“赶紧起来。”
　　“奴才有罪，……”
　　“那个谁谁谁的，快给扶起来。”
　　对于跪拜这种礼仪我倒不是有多排斥，但是一个大好的青年朝着我磕头，总归有点心虚。
　　“没事瞎请什么罪？”
　　“奴才是去伺候主子的，可谁想竟给主子添了麻烦。”
　　“你没给我添麻烦，你麻烦的是他。”我指了指小刀。
　　自打见小刀第一面起，他就是端了个死人脸，这回倒是绷不住，我看到他脸上的肉抖了抖。
　　有意思的很。
　　“行了，头一回见剖尸不算丢脸。”
　　“难不成主子见过？”
　　企鹅的问题我一时不能回答，我不知道自己见过没见过啊。
　　“说来你怎么叫我主子了？”
　　“奴才是宫里的奴才，伺候的自然是主子。”
　　“好了，去洗洗吧。”
　　屋里只剩下秋月，春花带着小碗出去置办东西。我和春花秋月打交道的时间不长，初步判断两人都是极为稳重的性子，毕竟能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十来年的，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春花个性活络，是个会交际的性子，秋月偏沉稳，做事利索话又少，各有所长。
　　“小刀，我要午休，暂时不需要你在跟前伺候。”
　　“是，二小姐。”
　　“哦，对了，我呢，是个好相处的人，不大在乎事，只一条，管住嘴巴。”
　　小刀没有说话，只是退了出去。
　　“秋月，伺候我午睡。”
　　“是，主子。”
　　得了，我成主子了。
　　毒物检测的手段有限，我差企鹅去问了一回，江阳说至少等三日。那岂不是整整三日没事做？那不行的，不符合我现在的心情。我既然决定要追查到底，怎么能怠慢？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呢肯定自己不会查案，但是呢，我觉得自己大约看过别人查案。再说了，先父是大理寺卿，女儿懂一点，也算正常。显然，我完全忘记自己是痴傻了十八年整的人。
　　“企鹅啊，咱们找人聊聊天，如何？”
　　“主子想找谁聊天？”
　　是啊，先找谁呢？
　　“小碗，你陪我聊聊天怎么样？”
　　“奴婢遵命。”
　　“嗯，你今年多大了啊？什么时候进的安府？”
　　“回二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十八。”
　　“哟，和我同年啊。”
　　“奴婢是十年前入的安府。”
　　“十年了啊，那想必对安府是有所了解才是。”
　　小碗没有答话。
　　“我阿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奴婢地位卑贱，哪里能经常见到老爷。”
　　“可听说我阿爹很疼我，你又是我唯一的奴婢，怎么可能很少见到阿爹？”
　　小碗说不出话来。
　　“小碗，我不太喜欢有人骗我。”
　　小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起来这一幕有点眼熟，我刚醒的那日，她也是这样抖的厉害。我一完全痴傻的人，难道对小碗做过什么？
　　“我的脾气不好？”
　　“不——不是——没有——”
　　吓的话都说不完整，看来我的脾气是真的不好。说起来也是，外面关于我，有两种传闻，好听点的叫做痴傻，不好听的叫做疯癫。显然疯癫的时候是个有杀伤力的状态，多半伤过一些人。
　　“小碗，你伺候我多久了？”
　　“回二小姐，五——年。”
　　“你之前是谁在伺候？”
　　“是小锅。”
　　“小锅？这府里下人的名字怎么尽是一些锅啊，碗啊，难不成还有筷？”
　　“没有筷，但有瓢和盆。”
　　“这都谁取的啊？”
　　“回二小姐，都是您赐的。”
　　好吧，一个痴傻之人，还能取出名字，已是值得表扬的事了，不能要求太高。
　　“那小锅呢？”
　　“小锅姐姐嫁人了。”
　　“嗯。行了，都出去忙吧。企鹅，你留下。”
　　“企鹅？”
　　“奴在在。”
　　“你说陛下可是真心让我查清此案？”
　　“回主子，自然是真心的。”
　　“你怎么知道？”
　　“只要是主子真心想做的，陛下一定是真心促成的。”
　　“……”这话堵的我不知道怎么接。
　　“既然陛下是真心的，那能不能替我带句话给他？”
　　“主子请说。”
　　“真心是需要用诚意来表达的。”
　　“呃……主子，奴才不明白。”
　　“我相信英明的皇帝陛下一定明白的。”
　　“是，那奴才去了。”
　　果然，能当上皇帝的人都是情商非常高的人，企鹅回来的时候从宫中带出两个人，以及一封御笔亲书。我呢，是真的不会写字，但是呢，是认得字的。陛下的笔法极其公正，毫无一丁点的潦草，我读的很舒服。大意是，送我的这两人是他的暗卫，本事了得，可随便使用。
　　自古暗卫都是一些不得了的有真本事的人。皇帝陛下果然是真心盼望着我能查出案情的真相的。
　　“暗八，暗九，见过主子。”
　　暗卫的头发绑的太好，我一时错认为男子，听了声音才知道是女儿身。
　　了不起。
　　“免礼，免礼啊。我呢，是有事想要拜托两位。”
　　“主子只管吩咐。”
　　“我觉得安家的人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请你们帮忙查一查。”
　　“主子是要查安家所有的人？”
　　“不是，不是，安家那么多人，全查要费多少事？”彼时我不知暗卫的系统，以为查整个安家很麻烦。
　　“这样吧，你们两分别去查一查伺候过安平和我的人。既是投毒，总是亲近的人最有下手的机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