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袁大头

10、十颗糖

　　第二天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温叙接到了姨妈叶婉婷的电话。她并不想接听，直接挂掉了。重复三次之后，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接了起来。

　　“什么事？”她没有和叶婉婷有多余的废话，而是直奔主题。

　　她和叶婉婷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碍于妈妈的关系，她们始终处于冷战状态，一直没有机会剑拔弩张。这次她打电话来，温叙真的以为她要和自己公开宣战。

　　她现在全身都长满了扎人的刺，一直担心找不到可以扎的人。

　　现在机会似乎是来了。

　　“你当真不回来见你妈妈？”叶婉婷的语气并不是很好，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道是刚刚哭过还是单纯感冒。

　　“不回去，这种问题你不必再问了，我不想重复。”温叙的回答十分冷漠。 　　“再怎么样，你也是叶婉莹和温良的女儿！”叶婉婷的态度让她微微一怔，随后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陈述着这个不争的事实。她清楚温叙生性薄凉，但绝对不会想到温叙竟然这么没良心。

　　“如果她不急着让我结婚，我一定会伺候她终老。”温叙的语气缓和下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不想和叶婉婷有更深的过节，妈妈是她的亲妹妹，于情于理，她都会站在她那边。

　　“你妈病了，你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到吧。”叶婉婷避开了这个话题。

　　温叙知道她们俩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如果她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她一定会被她的亲情攻势逼得节节败退。

　　她用那么多年维持的自尊会瞬间崩塌在她的眼泪之下。

　　“你不会不敢吧！”叶婉婷久久没有听到温叙的回话，有些着急，以为她已经挂了。

　　“你不用说这种话激我。”温叙不以为意地说道，“今晚七点，西湘记见。”

　　温叙说完之后，不等叶婉婷回话，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自从她看到那个女人挽着沈杨的手离开之后，不知怎的，她对婚姻秉持着越发怀疑的态度，而且越发抗拒。

　　想了想，她还拿起手机打开了手机微信。沈杨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找她了，明明只有几天，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温叙点开了沈杨的头像，一阵疯狂的打字后，又把打好的文字尽数删除。她反反复复做了几次后，看着他们的记录发呆。

　　她丢不下她所谓的面子，却又看不起现在这个揉捏造作的自己。

　　温叙在卫生间里找到了正在补妆的何臻。

　　“臻臻。”她走到了她的后边，抱住了她的腰。她把头靠在她的脖颈上，“答应我，千万不要和周胜离婚。”

　　何臻拉住了温叙的手，笃定地说道，“我不会和周胜离婚的。”

　　她闭起了眼睛，她这一生说过的谎话足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听到后，温叙觉得心满意足。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让何臻保证这些，她觉得自己有些病态了。西湘记是一家川菜馆，出品的特色麻辣香锅极为出名。温叙提前定了位置，在做好收尾工作之后，她匆匆搭乘电梯，往停车场赶去。

　　时间被她掐得刚刚好，温叙找到车位关掉了车门，就看到了刚出地铁口的叶婉婷。她不苟言笑，端庄肃穆，严肃而又悲呦的神情让人错以为她刚失去了丈夫。

　　“姨妈。”温叙迎了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叶婉婷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妆容素净。

　　叶婉婷上下打量着她，随即莞尔，“你好。”

　　温叙默不作声地跟在叶婉婷身后，走了进去。

　　西湘记的食客依然很多，大家都吃得红油满面的。我们在定好的位置上坐下，我看着叶婉婷，觉得她越发老了，皱纹如同树枝的枝杈一般爬满了她的脸，让她的脸渐渐失去水分。

　　她并没有急着掌握话语的主动权，而是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垂下眸看了看表盘。服务员看到她们，随即迎了上来，把两份菜单递到了她们的面前。

　　温叙伸手接过了铅笔和菜单，随意地在肥牛的部分画下了一个圈儿。

　　“我是肉食动物。”温叙嗤笑了一声。

　　“我记得。”尽管她们互看两生厌，但再怎么说，她都是看温叙长大的。温叙从小就倔，也不喜欢把话往家里带。她沉默隐忍，却极有主意。

　　“我妈病了吗？”点完菜后，温叙让服务员上了鸳鸯火锅，说实话，她很在意这件事。除开婚姻，她们没有任何矛盾。

　　“你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也没给她打个电话。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丧偶的女人，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叶婉婷终于接了她伪善的面目，露出凶牙，变得无比狰狞。

　　温叙突然觉得，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已经达到一级戒备的状态。

　　“永远失去最心爱的人的心情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生命体征渐渐消亡却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吗？”

　　温叙的确不知道妈妈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她想起了爸爸故去的那一个夜晚，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撕裂了她的耳膜，那种如同坠入冰窖中的绝望，她永远不想再经历一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妈她已经承受过了，她明明已经感受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为什么你们还能那么狠心，逼我再去承受一次？”

　　温叙站了起来，紧了紧她的手袋。

　　“你妈出了车祸，腿部骨折，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叶婉婷终于知道温叙在害怕什么，“她希望你去医院看看她。”

　　“是你希望还是她希望？”温叙立马反问，但她的问题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叶婉婷没有给她答复。

　　没有再说什么。她迅速转身离开，不想让叶婉婷看到她因为害怕而不停颤动的身体。 　　温叙没有走远，她坐在花圃旁，点上了烟。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猛的吸了一口。她抬头看向夜空，不见星空不见月，仿佛永远也不会等来黎明。

　　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都在逃避。因为害怕被沈杨拒绝，所以她迟迟不和沈杨表白。因为爸爸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所以她不敢面对婚姻。感情不像是工作中的各项数据，不是经过精密的反复计算，就能得出让客户满意的答复。拥有感情的是人，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控的生物。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会这么懦弱。

　　温叙把车开到了何臻家门口，敲响了何臻家的门。她不想回家，她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获得仅存的一片安宁。

　　她们并排躺在床上，温叙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不想睡，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想要与人诉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我今天我去见我姨妈了，我妈的亲姐姐。”温叙想沉默良久，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

　　“她说我妈出了车祸，腿部骨折。”温叙淡淡地说着，似乎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生死。

　　“那还好。”何臻放下心来，至少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只是腿部骨折而已，没有生命危险。”温叙的声音有些哽咽，“幸好，她没有像我爸一样，得了癌症。”

　　“你要去看她吗？”何臻问道。

　　“如果我去了，她一定会强迫我结婚，会把我托付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我要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生儿育女，然后慢慢老去。如果我先死了，你说他会不会抱着我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温叙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葬礼，她的朋友儿女都会过来为她送葬，如果何臻还活着，也许她还会在她的遗体旁为她掉几滴眼泪。

　　“你不是有心仪的人了吗？”何臻觉得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送项链怎么了？又不是男女朋友才能送项链！”

　　“我害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答案，如果我再年轻几岁……”温叙还是无比抗拒，她有自知之明。她悲哀的发现，她把所有的勇气都给了于明这个男人，而生活已经把她逼到一个无路可退的境地。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我明天跟你去医院，看看咱妈。”何臻用命令的语气和温叙说道，让温叙无从拒绝，无法抗拒。

　　深夜的时候她们一起看了《乱世佳人》，影片结束之后，她恍惚记得有句台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是现在一样爱你，直到永远。

　　温叙从背后抱住了何臻，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她感觉到害怕，她害怕沈杨和那个女人结婚，更害怕再一次承受亲人的故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