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火山caner

2、第二章自欺

　　婆婆住的地方叫帝豪花园，是九十年代后期兴建起来的高级别墅小区，离市中心不算远，可是阅文上班的医院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另一头，两者之间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今天一路很顺畅，一个红灯都没有遇上，不到五十分钟我就已经走上扶手梯，前往三楼的心外科。
　　这层楼里的医生和护士基本上都认识我。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缠功很足的女人，经常会在晚上或是周末过来坐等阅文。
　　其实，我极其讨厌来这种直面生死的地方，而我会来，十次有八次是阅文的要求，剩下两次，就如今天一样。
　　我曾表示不满，他却义正言辞地表示，他在加班加点地修补别人受伤的心脏后，非常需要我的拥抱来及时安慰他疲劳的心脏。我想任何女人听到这样的话就是枪林弹雨也会顶着来吧，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最不擅长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人。
　　护士小于见到我热情地打招呼。我回以同等的热情，顺口问：“许医生的手术结束了吗？”
　　小于惊讶地收住笑，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再问：“他今天七点不是有一台手术吗？”
　　她肯定地回我，“你搞错了，许医生今天没有安排手术，昨天傍晚倒是有一台，十点才结束。”然后笑笑与我擦身而过。
　　她的话像是一记闷雷，炸得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反应。果然还是骗我了啊。有心痛，同时还有另一只鞋子终于落地的诡异的踏实感。是的，我早就不再相信男人的誓言。从五年多以前他说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绝不会背叛我的时候开始，我就成了那个始终等着另一只鞋子落地的失眠人。
　　“哟，许师兄，您这夫人可真是贤良得可歌可颂呀！又要忙工作又要忙婚礼，还能挤出时间来给您送温暖。”阅文的学妹肖晴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迅速挺直了后背，温婉地笑着转过身，看着阅文不失温柔地说：“我给你送点鸡汤过来。”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记起婆婆的教导：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仪。
　　阅文向前几步靠近我，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桶，说：“今天太阳很大，怎么不在家里休息？”
　　我挽上他的胳膊，撒娇说：“程叔载我到门口，我没晒到太阳。”
　　阅文微微皱眉，但仍配合我软语几句，带我往他的办公室走。他一直不习惯我的装模作样，但又习惯性配合我。
　　周围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眼神，可是我的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只觉得自己很滑稽。内里已经腐烂，表面还要贴一层金，给谁看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到办公室门口，阅文让我先进去，他去洗手间。等他回来，我已经将汤盛出来坐在椅子上等他。
　　“你最近瘦了，也补补。”阅文打起一勺喂我。我实在没有胃口，撇开头拒绝，他却坚持着送到我嘴边，我无奈妥协，要求自己喝。他把碗递给我，自己拿勺子就着保温桶喝。
　　我内心煎熬，当喝药一样灌掉碗里的鸡汤，终是忍不住盯着他问：“今早的手术还顺利吗？”
　　他抽出一张纸巾帮我擦嘴，神情再自然不过。“临时取消了。”
　　我不再追问。我还没做好摊牌的心理准备。
　　他很快把汤喝完，找一本书给我，让我边看边等他整理完病历，然后一起出去吃饭。我哪有心情看书，拿起碗到洗手间清洗。
　　肖晴刚好也在洗手间。
　　她是阅文学生时代的爱慕者，比阅文小两届，但是阅文上学早，又在小学跳过级，所以两人同龄。肖晴追阅文从中学追到大学，从国内追到国外，又从S市追到C市，这其中的艰辛外人是无法体会的。然而老天爷并不作美。她认识并喜欢上他时，他正备战高考，怕影响他的学习，只敢偷偷关注，为他拿到某著名医大的录取通知书而更加仰慕。她拼命学习，考进他所在的象牙塔，他正在为出国做努力。她千辛万苦考到国外，他却在计划回国。等她终于意识到学业上的追赶根本不能吸引他的目光，遂毅然放弃学业追随他回国，成为他的同事并对他展开追求，偏偏他毫无反应，且在不久后接盘了突然婚变的我，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皮相，样样不如她的我轻而易举地站到她渴望已久的位置上。
　　来C市之初，她曾在我外出就医的空档找到我，对我坦承她对阅文的追逐及爱意，并直白地告诉我她正虎视眈眈，随时等着我开小差。我茫然无措，一时想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我不会退让。我的妈妈连命都输给了第三者，我的第一段婚姻也是输给了第三者，还陪上了我的孩子，我潜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我再输一次。一时又良心不安或者说底气不足，我毕竟不爱阅文，也在考虑离开，更不能确信阅文是爱我还是出于对曾经的邻居小妹的同情。
　　然而我们之间的战争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开始，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阅文很快找到我，以直接无视的方式告诉肖晴他对这份单恋的态度。
　　最终，肖晴心灰意冷草草嫁人，却还是想尽办法挤进这家医院成为他的同事，但也仅止于同事。
　　我和她性格相左，又有阅文横在中间，注定成不了闺蜜，却怪异地往来着，五年里经常相约出去逛街泡吧，还合伙开了间咖啡馆。
　　她虽然磊落大气却是好强之人，不战而败的憋屈和爱而不得的酸楚自然不能让她平心静气地面对我，而我也不是好欺负之人，或者说阅文给了我足够的底气在她面前收起我懦弱的一面，因此每次见面都是针尖对麦芒，互相讽刺挖苦不遗余力。
　　我心情不好，不想理她，埋头洗碗。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我旁边，两手插 。在工作服口袋里，睨着镜子里的我，也不说话。
　　我慢悠悠地把碗和保温桶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觉得脖子有点酸才罢手，抬头懒散地迎上镜子里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有一双非常标准非常漂亮的丹凤眼，是唯一能在我面前自豪的一个五官，可惜其他五官不够漂亮，特别是又细又淡的眉毛拖了后腿，给这双美眼平添几分暗淡，当然，这是指她在素面朝天的时候，化上淡淡的妆，这姿色也上乘。
　　再看看自己，每个五官单看都没什么特色，偏偏组合在这张不太标准的鹅蛋脸上就完美得无可挑剔，配上白皙的肤色和高挑匀称的身材，跟这位骨架有些粗大的美女比起来，真真美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在苦中作乐，洋洋自得，但我知道她此时并没有这个雅兴。她的眼神很复杂。难道我刚才的行为把她的旧伤疤戳出血了？都这么多年了，她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终于，她开口解了我的疑惑，也一击即中，将我打回原形。她说：“你不开心。”
　　我犹自挣扎，风情地撩撩肩上的卷发，愁着眉眼说：“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不是要结婚了吗？最近公事私事堆在一块，心力憔悴。对了，你的维和老公什么时候回国？能赶上来参加我婚礼吗？”
　　她并不回我，直接转身走人，走到洗手间门口，又回头悲悯地看我一眼才消失。
　　我一愣，当初我用如此眼神看她穿上嫁衣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如今她实打实地还给我。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兀自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