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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恶梦 ...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有一个女人在随意地低低清唱,像天外来音,又像附耳嘤咛。柔柔的声音透着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我被它牢牢牵引,在一片混沌之中执着地寻找。我走啊走啊,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依然找不到唱歌的人,心却很宁静。
      朦胧之中出现两个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飘飘的女人。一个跪在地上往燃烧着的盆里扔东西,另一个站在一旁静静地低着头看着。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
      我顿生欢喜,大声喊:“妈妈!姐姐!”
      歌声骤然停止,跪着的站起来看向我,另一个也抬起头来。明明是模糊的影象,我却知道她们正神情凄哀,泪眼婆娑。
      我失了欢喜,却也无悲,不由自主朝她们奔跑。可是她们明明没有动,而我不管怎么跑,还是一步也没有接近。我开始急燥。
      火盆里的火舌突然窜高膨胀,连盆也燃着了,片刻间变成一团黑雾。猩红的血水突然从她们的眼睛流出来,摧枯拉朽般迅速淹没她们模糊的面容,脖子,裙子,双手,双脚,最后连头发也变成了红色。来了一阵风,风撩起她们腥红的长发、裙摆,她们像两片枯叶,随着风上上下下飘乎不定。
      “妈妈,姐姐,等等我!等等我……”恐惧感袭上心头,我拼命地追,拼命地喊。她们却越来越模糊,隐隐绰绰只留下一角猩红的裙摆在风中飘啊飘啊。
      我猛然记起,我与她们阴阳相隔已经二十余年。可是,我已经不能停止奔跑,我的身后正在一节节塌陷,眼看就要追上我的脚步。天空下起红色的雨,迷了我的眼睛,耳边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声声撕心裂肺,像水银一样从耳朵灌注到我的四肢百骸,我渐渐不能移动身体,呼吸也开始困难,我拼命挣扎呼救:“舅舅!哥哥!阅文!……”
      我就要死了吗?不!我还不想死!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还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去死呢?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
      “吱吱?你没事吧?吱吱?”
      呯呯地砸门声和焦急地叫喊声,终于将我拉出这片猩红。我睁开眼,才发现太阳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浅蓝色地毯上划出一道极光。
      不等我把气喘平,婆婆和公公就焦急地打开我的卧室门。
      “你还好吗?”婆婆满脸担忧,却尽量平静地问我。公公大概是见我还躺在床上不太方便,在婆婆问话的同时调头离开。
      “我还好。”我动了动,没有坐起来。
      “快十点了,醒了就起来吧。给小文送盅鸡汤过去。”
      “好。”
      婆婆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默默帮我把门关上。
      我拖着僵痛的身体坐起来,脱掉湿透的睡衣进浴室泡澡。置身在宽大的浴缸里,身心才稍稍舒展一点。
      这个恶梦每次都能让我像现在这样脱层皮。算一算,已经五年了,久得我快要忘记它了。现在,它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生活又将迎接一场转变?以往都是以生命作为代价,这一次,又将是谁?我情愿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恶梦。
      我闭着眼睛轻轻哼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是妈妈最常哼的歌。据说我刚出生时很不安生,不喜欢睡床,只喜欢睡在妈妈怀里,醒了还得陪我逗我,我才会不哭不闹,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我一听到她唱这首歌就会很安静。从此,她天天都会唱给我听,这样,她就能一边做家务一边看顾我。后来,我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不再需要她唱歌哄我了,她却直到去世,也没有改变一边做家务一边哼唱这首歌的习惯。
      二十年过去,她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然而她的歌声却像生了根一样,出现在我所有的好梦恶梦里。这是她在另一个世界对我的牵挂吗?既然放不下我,何苦独留我在这世上饱尝伤痛?
      真想好好的在热水里躺个够,但是有婆婆的交待,我没敢磨蹭,草草收拾一下就走出浴室,竟然看到婆婆在帮我换被套床单。家里有保姆,不需要她动手,她大概是不放心我吧,干巴巴坐在屋里守我又太突兀,只好找点事来做。
      我不习惯她动我的私人用品,对她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婆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下去吃点东西,早点去医院吧。”
      我顺从地答应。她是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我从一开始就被她压服。当然,她愿意接纳我,我也是不能理解。
      我的丈夫许阅文比我大四岁,海归医学博士,在一家三甲医院心脏外科做主任医师,长相可能在大众审美眼中不太出众,但棱角分明,高大白净,有良好家教下熏陶出的儒雅气质,又加上平时注重衣着品位,单单往那一站就能吸引到很多条件优秀的未婚女性。而我彼时连独立生存都成问题,特别是抑郁症把我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再加上离过婚,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愿意接纳这样一个人做她儿媳。
      下到餐厅,姜奶奶刚刚做好一碗鸡汤面线。她对我说:“慧兰说你会跟小文吃午饭,早餐就简单点吃吧,中午让小文带你吃好的。”
      我说声好,便坐到餐桌前安静地吃面线。
      姜奶奶是公公的奶娘,感情上堪比亲娘。如今她已八十一,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是变得话痨起来,总爱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只顾自说自话。作为晚辈,我们只能静静地听着。
      其实,我挺喜欢听她碎碎念。她很像我的奶奶,对孙儿的宠溺从来没有底线。
      吃过早餐,我准备出门,婆婆叫住我说:“我们今天不用出门,让程司机接送你。”
      我有一瞬局促,点头答应下来。她真被我吓得不轻,以至如此不放心我。
      我一上车,程司机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直接放起轻音乐。这大概也是婆婆交待的。我不大耐烦,但也没有出声阻止,闭上眼睛想自己的事。
      还有三个月,我就要和阅文办婚礼了,但是,我发现他不对劲了。
      最近,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越来越频繁地站到屋外接打电话,电话结束后就坐在书房里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特别是这个星期,他居然没有一个晚上是在十二点之前回来的,问他原因他也含糊其辞只往工作上推。
      我信了,想着自己忙过这一阵陪他出个短游,散散心,帮他缓解一下压力就好了。然而,前晚我半夜醒来喝水,竟然看到从不沾烟极少喝酒的他站在庭院里抽烟,很久以后进屋来还带着酒气。
      我的心里开始敲起警钟,觉得应该与他谈一谈。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今天凌晨一点,他在信息里说他刚从手术室出来,早上七点还有个手术,决定在新房睡一晚。
      曾经哪怕只有四个小时休息时间,他也会开车回来在我身旁眯一会儿,现在竟然开始彻夜不归,更何况他曾告诉过我,心外科都是高强度手术,除非特殊情况,他绝不会让自己疲劳操刀。
      我不再把他的反常归为工作压力,猜忌如野草般疯长。
      他是厌倦我了吗?还是有了更好的追求?我知道我过于敏感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已经经历过一场令自己伤筋断骨的失败婚姻,现在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我草木皆兵。可悲的是,我竟然看不清自己是何种情绪。
      早上那个梦来得突然,却不是毫无征兆的,它总在我最脆弱彷徨的时候来找我,仅管每一次的内容都不同。
      第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妈妈去世后,一连半年,我都是在舅妈的怀里度过漫漫长夜的。后来舅妈去世,舅舅和哥哥轮流在我的床前打了三个月地铺。再后来哥哥背叛我们的婚姻,大半年的时间里,阅文放弃工作日夜守在我身边,陪着我治疗抑郁症。现在,我只有一个人独自面对它。
      如果这次阅文真的背弃我,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来拯救我了。然而经历过那么多变故,即使有人想要来拯救我,我也不敢再接受了。况且,经过婆婆这几年的调。教和工作中的历练,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傻女人,就算失去一切,我也照样可以坚强地活下去。此刻仔细想想,这到底是婆婆有先见之明,还是老天安排她来做我的最后一个拯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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