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如斯（短篇集）》长安如昼

2、万花和苍云

　　六

　　大师兄名叫云思，我记得从我记事起他就已经跟在师父后面有模有样地开始倒腾那些药材了。这次他跟出来一是师父的嘱托，二大概就是孙姐姐，我猜的。

　　孙姐姐跟他是旧识了，听说师兄每次出谷，总会去苍云送一些稀有的药材。

　　“云思！云思！快来，我上次在茶馆闲坐的时候又听那说书老头说了好多新故事。”我们途中休息时孙姐姐总是把我和大师兄一起拽着听她说故事，她的故事讲得真不怎么样，师兄听的很认真…

　　临近苍云时，已经能感受到些许寒意了，之前听了孙姐姐的嘱咐，特意带了很多抗寒的衣服，穿上斗篷，我坐在车里喝热茶，孙姐姐被师兄强行留在了马车里。

　　她看着我一脸怜惜：“这么个小可爱，你师父师兄也舍得让你来受苦。”

　　我笑笑：“是我自己非要跟着来的。”

　　“孙姐姐，你认识阿庭吗？”好多天，我才问出这个问题。
　　孙姐姐一口喝下我给她倒的茶，被烫的直伸舌头，被师兄横了一眼。

　　“阿庭，谁不认识他，我们的大将军嘛，那小子上次从你们花谷死里逃生，现在活蹦乱跳的。”

　　原来他那么厉害啊，他还好好的，那就很好了。

　　“说来也是好笑，他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些药材，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张药方，整天就看着那些药和药方发呆，我还以为他要去投奔你们花谷学医了呢。”

　　“……”

　　七

　　到了，苍云到了，我第一次看到雪，踩的每一步脚下的咔吱声感觉很奇妙，也看到了阿庭说的那个城墙，一眼望不到头。

　　“你们啊，先去那边的住处安顿一下，我晚点再来找你们。”孙姐姐一到苍云就忙了起来，我跟着师兄他们一路走到住处，师兄是常客了。

　　不知道阿庭现在在哪呢？

　　收拾好行李天已经暗了下来，外面一行人吵吵闹闹，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听说今天万花谷的军医到了，正在安顿。”

　　“万花谷？”

　　我好像听到了阿庭的声音，待我冲出去，那群黑压压的人已经走远，我努力在里面找到阿庭的身影，无果。
　　苍云还真是冷的厉害。

　　“师妹，这一路你觉得这些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师兄走到我身后问我。

　　有点区别，但是还是让我很兴奋。

　　“不太一样，可我还是很开心。”我拉紧披风把自己裹得更严实。

　　师兄不知道在看哪里，喃喃自语：“希望一切顺利。”

　　第二天一早，孙姐姐便风风火火就来了我们这，我见她时时刻刻都精神得很，进门时顺带了一股子冷风，在她拉下帘子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阿庭，一晃而过。

　　“外面有谁走过吗？”我貌似漫不经心的问。

　　孙姐姐把手里的刀盾放下，师兄递了口热茶给她，她喝了一口才道：“换岗的人。”

　　“你昨夜站岗了？”师兄问。

　　她点头，完全不像是一个熬了夜的人：“是啊，这才刚回来呢。”

　　师兄把她手里的茶夺了过去：“那回去休息，跑这里来做甚。”

　　“切…”孙姐姐白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吐舌头，“我就想来，来看看小衣咯。”

　　师兄一句话没说就看着她离开。

　　“师兄，你心疼吗？”我不曾经历过情爱，可我懂。

　　他看着门口，道：“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我不希望她去站岗，更不希望她上战场，有些事哪里是我们不希望就不会发生的。”

　　　八

　　我今日在外面站了许久，等着那些站岗的人回来，我觉得阿庭他一定在里面。

　　天慢慢变暗，我才在灯火里看到远处缓缓走近的那群人，这么多人，真难找。

　　是他了。

　　“阿庭！”

　　他在人群里闻声回头，看到我后脚步定住，目瞪口呆，然后快步走过来，几乎是过跑的。

　　“你怎么来了？”他带我走上城墙，天太暗，只能看到远处隐隐的白。

　　我侧头看他穿着盔甲的样子，比起那日在花谷时还多了几分肃冷，就说他穿起来不会那么死沉沉的难看：“军医啊，我是军医。”

　　替我拍了拍头和斗篷上的飞雪，他目光灼灼：“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点头。

　　“你怎就知道我在那群人里？”

　　“师兄说你们晚上会回来，我今早见过你们的，不确定是不是你，只是想来看看，万一是呢？”

　　“你知道军医有多危险吗？”

　　“大概知道，还有点怕，阿庭会保护我吗？”

　　“会。”

　　我笑：“那我就不怕了。”

　　他就那么看着我，把我脸都看红了，然后我听他说：“我会保护好你的，一定。”

　　九

　　阿庭他很忙，我平时也要帮着大家整理药材，给军队里一些生病的人看病开方，很多时候我都在他换岗去来的时候看他一眼。

　　直到那天，有人抬回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

　　外面走动的声音很大，让人心慌。

　　“快，我们要出发去天策，支援天策军，留下两个军医，其他的跟着我们走。”孙姐姐跑进来，满头大汗。

　　“师兄…”我想去。

　　师兄摇头：“苍云这里也需要人，我带其他人去，你跟芜娘留下。”芜娘是我的一个师姐。

　　“阿庭呢？”

　　孙姐姐看着师兄收拾行李：“阿庭也去，这会儿在集合呢。”

　　我跟芜娘还在医治抬进来的那人，根本不能出去，这时，一阵冷风吹来，我下意识回过头。

　　阿庭站在大帐门口，他看着我道：“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的。”

　　我差点就没忍住要上前，最终也只能涩然点头：“好。”

　　听着他们离开的声音，我才问：“师姐，他们会回来吗？”

　　“当然会了。”芜娘点头，“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十

　　我不清楚天策那边怎么样了，一月，两月，偶尔收到师兄的来信，也是一切安好，阿庭给我的信，向来都是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从来不提他有多辛苦。

　　只是在每封信的最后一句，都会写：等我回来。

　　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日子，我在谷门前等着师兄师姐们回来，听说战况激烈，听说天策一直在水生火热之中，听说牺牲了不少人。

　　他们回来已经是五月后了，师兄的来信大致是这几日到达，我便日日等在雁门关，等着他们回来，阿庭的最后一封信，他说：小衣，我欢喜你。

　　他们回来那日雁门关的雪没那么大，我远远看到的是苍云军旗，还有那黑压压的一片。

　　走近，走近，越来越近，我在里面一个个的找着师兄师姐们，找孙姐姐，找阿庭。

　　“小衣！”是师兄！

　　他们憔悴了许多，还有孙姐姐，她在车里声音虚弱。

　　我心一颤：“这是怎么了？”

　　“珂儿受了点伤，无碍了。”

　　受伤的人随着回了军医营，其他人也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地，我没看到阿庭。

　　孙姐姐受了伤，虽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睛还是神采奕奕的。“小衣啊，你想姐姐了吗，姐姐想死你了！”

　　师兄在帮她的手臂换药，她疼的冒汗也能喊一句疼，不停地同我说话。

　　“疼就别说话了，没看小衣没空理你吗。”师兄嘴上说着，手上放轻了些力道。

　　“嘿嘿，唉！疼疼疼！！你不会轻点吗！！！”孙姐姐这下子倒是会撒气了。

　　我把东西收拾好，走出了帐篷。阿庭在哪呢？

　　“小衣。”

　　阿庭？我回头，他走过来，没什么变化。

　　“我回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阿庭…”我眉眼带笑。

　　“哎”

　　“阿庭…”

　　“我在”

　　“阿庭~”

　　“嗯，是我。”

　　“…在就好，我怕你不回来了…”

　　也不管他穿着硬硬的盔甲，我扑到他怀里

　　“阿庭，你知道的吧，我欢喜你，甚是欢喜。”

　　“嗯，我知道。”

　　十一

　　如果没有这些战乱，一切都会很美好。阿庭带我去了苍云的映雪湖，一道去的，还有师兄和孙姐姐。

　　“这跟你们苍云军一点都不配。”我在湖边看着湖水，心里总有些情愫，“你们给人感觉黑压压的，沉闷，这湖水倒是清澈见底。”

　　他笑：“我们苍云军铁骨铮铮，也有些柔肠啊，若不是这黑压压的盔甲护着，说不定早死了千八百回了。”

　　“呸，瞎说什么呢，我命长着呢，我还没有好好享受过太平盛世，才不想死！”孙姐姐瞪着阿庭，却没有怒气，不过我看到她眼里满是希冀。

　　师兄站在她身旁，默不作声。

　　“哎我说云思，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你娶我好不好？”孙姐姐突然说。

　　在场的人都一下子看向她，她没什么扭捏，仿佛那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每上一次战场，我就想，活下来真好，又害怕下一次我能不能继续活着，我想啊，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云思，如果下次没能有机会跟他说，那不如现在说了，好让我能多过一段时间好日子。”她转头看师兄，师兄也看着她。

　　“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师兄开口。

　　我们三人同时愣住，师兄接着突然柔声笑道：“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好。”

　　“孙珂，若我们平安回来，你嫁给我吧。”

　　“好。”

　　“阿庭~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拽了拽阿庭的手。

　　他脸红了一些：“我…我想带小衣去看巴陵的油菜花，看太原的杏花村，明教的映月湖，三生树，去西湖，去…”

　　“好了好了，我们慢慢去。”我很知足，知足到忘了他们说的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

　　半月后他们启程，我前一晚才知道他们回来是军队受损严重，回来重新整顿。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行李，跟到了雁门关，只知道这次，我非去不可。师兄犟不过我，只能留下另一个师兄跟芜娘留在苍云。我跟着大部队前往天策。

　　不像来苍云时那般轻松，大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我看着骑在马上的阿庭，总觉得要把他深深的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