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栖在灯火上》秃头兔子

7、破土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雪在路面结冰再被雪覆盖，反复多次，只看冰雪的厚度就能预想到融化时道路的泥泞程度。
　　期末考考了两天，最后一场考完意味着假期近在眼前，发挥好的发挥不好的见面都带着一脸喜色。
　　陈子衿搬了凳子坐在后门晒着久违的太阳，屋里面的人紧着收拾东西，有用的装进书包，没用的直接扔进垃圾桶。在阳光里能看见前面人扔东西溅起的灰尘，飘飘摇摇的钻进陈子衿蓬松的头发里。
　　“哎，陈子衿你不收拾东西吗？”靠后门最近的一位同学忙碌之余还抽空关心了下这位状况外的同学。
　　陈子衿摘下耳机侧着脑袋环视热火朝天的景象，“我家近，东西少，不急。”
　　发问同学看了眼陈子衿空空荡荡的书桌加重了装书的力度，“城北人民携一箱教材、练习册向你发来战帖。”
　　陈子衿淡定的戴上耳机抓着太阳的尾巴安静的补钙。

　　卢杳去超市买纸箱子，旁边跟着林晓雨，走到理科一班门前转头去看。卢杳原也没打着能看见陈子衿，但就是这么凑巧的，他就坐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他倚靠在后门边的墙上，羽绒服的帽子包着后脑勺，脸半陷进帽子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很温暖，闭着眼睛安静又温柔。
　　卢杳原本因寒冷而瑟缩的肩膀缓缓放平，随着嘴里呼出的白气脸越来越红。
　　“怎么啦？”林晓雨轻轻拽了拽卢杳的袖子。
　　“嗯？什么？”卢杳因突然回神变得晃动的瞳孔，把他的慌张暴露的很明显。
　　“你突然站住了…“
　　“哦，突然想到点事情。”
　　“嗯，快走吧，一会挑不到好箱子了。”
　　“哦哦…”往前走了一步，他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那边坐着的人。

　　不见不念，只要看见，即使只有一眼，卢杳都要惦念着反复回想。
　　他的手指露在袖子外面，肯定被室外的风浸的冰凉，男孩子的手怎么会有这么纤小的骨架呢？应该能完全包裹进手心里。
　　别人忙着挑箱子，卢杳站在人堆里盯着自己的手反复看。
　　“手怎么了吗？”
　　“啊？没，没什么。”
　　卢杳朝林晓雨微微一笑，俯身去挑选合适的箱子，林晓雨沉气看着反常的卢杳，回头淡淡的瞥了眼还坐在墙边的陈子衿。

　　寒假如期而至，放假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好。
　　“嘿，外边儿天儿可真好，你看看这大太阳。”姥爷站在阳台上不住地感叹。
　　“天也懂事，知道快过年了，各地的人都得回家跟家人团圆，不给人家添乱。”姥姥抖了抖刚从甩干桶拿出来的衣服，晾在晾衣绳上。
　　“啧啧，你看看你，这些人还晒太阳儿呢，你就把衣服晾眼前边儿。”
　　姥爷话音刚落，姥姥就把衣服扔回甩干桶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不能出去晒？就你家阳台上有太阳？衣服不晾晾衣绳上我晾街上去？大的小的，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都知道不惹别人生气，怎么就你一大把年纪了，没一点眼力见儿呢？”
　　姥姥气不带大喘的教育姥爷，姥爷抿着嘴越看越心虚。
　　气顺以后姥姥继续晾衣服，姥爷则静悄悄的退出了阳台这个多事之地。进屋就看见打扫兔子窝的陈子衿，以及乖巧的卧在他脚边的兔子。
　　姥爷叹口气摇了摇头，他叹气的声音引得陈子衿和兔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就不能给你姥姥添点乱？”
　　“姥姥多累啊，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
　　“……”姥爷瞬间哑然。
　　“怎么了？”
　　“没事儿，你忙你的。”
　　“哦”陈子衿继续清理兔子窝，姥爷穿上外套拿上钥匙去外面找清净的地方晒太阳。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外面到处张灯结彩，门洞口的灯泡上挂上了红灯笼罩，白炽灯的冷光变成了热烈喜庆的红光。临近晚上能听见各处传来的热场礼炮声，天黑透了夜空里就会绽放五颜六色的烟花。

　　姥姥给陈子衿织了件火红的毛衣，胸前还有纹样复杂的兔子图案。
　　“子衿，过来试试大小。”
　　陈子衿目光接触到毛衣，眉头就紧锁起来，“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做这些织活儿了吗？”
　　“哎呦，我这一年才织这一件，不碍事。”姥姥尝试辩白，末了还附带一个真诚的微笑。
　　姥爷一看这个势头，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幽幽开口，“还有一件呢，喏。”
　　陈子衿顺着老爷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灰毛兔子身上也套着一件火红的织有胡萝卜图案的毛衣。
　　姥姥怒视着一脸嬉笑的姥爷，“你闭嘴！就你能看见！就你会说！”
　　“那是剩了毛线了，放着也浪费，我就顺带给它织了个，它这辈子都不能换新衣裳多可怜啊。”
　　陈子衿看着姥姥满是怜爱的眼神，警告性的叮嘱她不要再做织活儿了，姥姥喜笑颜开的答应。
　　随后就是一幅很和谐的画面，一边坐着讨论新衣服的一家三口，一边坐着眼镜挂在鼻梁上假意看书实则暗暗观察动向的一口。
　　总得有个添乱的，日子才能有趣往下过，都板板正儿正儿的，日子会一成不变的越过越死气沉沉。姥爷大概是一家中活得最糊涂的一个，又是最通透的一个。

　　今年的除夕与往年没多大不同，来家里给姥姥姥爷拜年的人络绎不绝，一轮过完，老两口的睡觉时间早过了。
　　姥姥简单洗漱就睡下了，姥爷把包好的饺子留一人份在厨房案板上，其他的放进冰箱里，叮嘱陈子衿记得煮饺子吃，忙活完这一套也洗洗睡了。
　　整个房子里只客厅开着一台过道灯，陈子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把电视调到微微能听见的音量，看着联欢晚会昏昏欲睡的守岁。
　　外面鞭炮、礼炮的响声不绝于耳，烟花映在窗户上，把窗边照的鲜亮。
　　陈子衿把兔子抱到沙发上，它就静静的钻到毯子底下趴着。他将手附在它的背脊上，感受着它淡淡的温热。
　　临近午夜，联欢晚会接近尾声，再煮个饺子，这个年就算过完了。陈子衿仰着头看窗外随烟花变换颜色的夜空，跟电视里热闹的声音相得益彰。
　　“叮咚，叮咚”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的陈子衿身体一震，他迅速起身去开门，怕门铃声将姥姥姥爷吵醒。
　　打开门，卢杳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外。陈子衿手握着门把手身体一僵，显然，这是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我，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卢杳磕磕巴巴的声音，紧了松、松了紧的拳头都表达着他现在的紧张。
　　陈子衿被他的话逗的哭笑不得，知道都睡了还来按门铃，什么逻辑这是。
　　“有事吗？”
　　卢杳郑重地点点头，“嗯”
　　“什么事儿？”陈子衿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堵在门口，单薄的衣服里慢慢窜进寒气。
　　“我冷，我想进去说。”
　　“在这说吧。”
　　“我渴，我想进去说。”
　　“在这说。”
　　“我饿，我想进去说。”
　　“。。。”
　　“我想进去…”
　　“3、2、1，新年快乐！”卢杳话还没说完，电视里就传来了告知新年开始的声音，他们俩站在门口循声望向电视。
　　“跨年了。”
　　“嗯”陈子衿目光停留在电视上淡淡的回应。
　　趁这个空挡，卢杳说了句新年快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陈子衿胳膊底下钻进了门。
　　“你…”
　　“真暖和，你别在门口站着了，多冷啊，快进来。”
　　“你小点声。”陈子衿一脸不愿的关上门：这反客为主的语气真的是，是你家还是我家！
　　“哦，有人在睡觉是吧。”
　　“有什么事快说吧。”
　　“好歹让我歇歇，把气喘匀吧。”卢杳说着就要坐到沙发上，陈子衿看他要坐那个位置一惊。
　　“别坐！”
　　“嗯？”卢杳屁股悬在半空中，看着陈子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在沙发上捞出一只兔子。
　　“兔子？你还养兔子呢啊！”卢杳伸手从他怀里夺过兔子，觉得无比新鲜。
　　“废话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
　　“我饿了。”
　　“说事。”
　　“我好饿啊。”
　　“。。。”
　　陈子衿闭上眼深叹一口气转身去厨房煮饺子，卢杳抱着兔子紧跟在身后。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卢杳不住地跟忙活的陈子衿一起转。
　　“哎，陈子衿，你跟这兔子衣服同款啊。”刚才没注意，卢杳这才看见，他俩穿着同款毛衣。
　　“你能不能别在这儿添乱。”
　　“我不是怕你孤独吗~”
　　“。。。”

　　本来就是一人份的饺子，陈子衿给自己碗里盛了两个，剩下的全盛进了卢杳碗里。卢杳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眼里一个劲的放光。
　　“你只吃两个？”
　　“嗯。”
　　“你别因为我…”
　　“打住，我晚饭吃撑了，不饿。”
　　“哦。”卢杳皱了皱鼻子笑的开心。
　　坐到沙发上，他也不管烫不烫就开始狼吞虎咽。除夕，有人一起吃饺子，感觉，有一点奇妙。
　　陈子衿看他吃到后半段才动筷子，第一个进嘴就吃到了咯牙的钢蹦儿。他抽了张纸巾接着吐出来的钢蹦，卢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他把第二个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又抽了张纸巾，卢杳嚼着自己碗里最后一个饺子拉开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什么。”
　　“你竟然把两个有福气的都挑走。”
　　“。。。”
　　“哇，真的是。”卢杳一脸唏嘘
　　“第一我没你那么幼稚。”
　　“嘁”
　　“第二，我家的饺子，我挑又怎么了？”
　　“。。。就你有理”
　　“。。。”陈子衿觉得跟他说话明显拉低了自己的水平，整段对话无比幼稚，全部垮掉。
　　“暖和了，水喝了，饭吃了，说事儿走人快。”陈子衿把两个碗摞在一起，催促卢杳。
　　卢杳沉默半天，察言观色的试探着把自己挨揍的风险降到最低，“…我困了。”
　　“呼，你没事是吧，没事就快走。”陈子衿说着就上手招呼他，扯他衣服往外扯。
　　“哎等等等等，有有有，我说。“
　　陈子衿停下手上的动作，好整以暇的等着下一句话
　　“新的…新的一年到了，祝你学业有成。”觉得话过于单薄，卢杳还象征性的抱了抱拳。
　　陈子衿心态彻底崩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能有什么正事儿？在这鬼扯半天。
　　他强压下怒气客客气气的送客，“好了，事说完了，快走吧。”
　　“可是，我困了。”
　　“困了回家睡。”
　　“我走着来的，到家半夜了…都。”
　　“我让你来的？”
　　“不是，但我困了。”
　　“送不走是吧。”嘴上说着，陈子衿就要伸手拉他。
　　卢杳迅速脱掉鞋用毛毯遮住自己，“我睡这就行了，你不用费心了再，嘿嘿”
　　“你睡哪儿啊你，回你家睡。”陈子衿夺他身上的毛毯
　　卢杳被逼无奈，“你再扯，我就大声喊，把你家人吵醒。”
　　陈子衿手上力道不减，脑门上的青筋狂跳不再有下一步动作，“。。。你”
　　“好了别说了，我要睡了“卢杳把毛毯盖过脑袋，声音闷闷的，“晚安。”
　　“。。。”

　　卢杳在毛毯下面一脸欢喜，心脏狂跳：我想说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再等等。

　　晚上卢杳约着何辞去小花园放烟花。
　　烟花点着，闪着亮眼的光，卢杳急于找人分享这种雀跃，“陈…何辞，你，你看。”
　　回头招呼何辞的瞬间心头却涌上无法排解的落寞。
　　差点脱口而出，原来心事真的藏不住，不管是从眼睛里，还是嘴里，都会溢出来。
　　卢杳看着耀眼的烟火，“何辞。”
　　“嗯？”何辞拿着小烟花，止住点火的动作。
　　“我仔细想过了。”
　　“什么？”
　　“我喜欢陈子衿。”
　　“。。。”

　　烟火的光芒变弱
　　“不是对朋友的喜欢，而是想牵手，抱进怀里，带回家藏起来，一直在一起的喜欢。”

　　烟火逐渐熄灭
　　“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卢杳转过身，在黑暗中问的郑重。

　　“。。。我”

　　“算了算了，不用回答，不管恶不恶心。”卢杳把剩的烟花放在桌子上
　　“现在，我只想快点看见他。”

　　何辞的话还压在喉咙里，卢杳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小花园。
　　升空炸裂的烟花，照亮了卢杳奔跑的背影，看起来充满了勇气以及义无反顾。

　　何辞点亮手里的烟花，眉眼融进烟花的光里，小声念道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