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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守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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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阳光透过方形的窗户在铺灰的地板上形成一个耀眼的光斑。光斑的中心有一只死掉的苍蝇,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
浙阮趴在钢琴上,手指一点点把琴键上薄不可见的灰尘抹掉。刺眼的阳光通过地板的灰直接漫射进视网膜,让眼睛有些疼痛。
浙阮果断抬起手腕擦了擦干涩的眼眸,转眼看见了自己因为长期练习钢琴姿势不正确而变弯的手指。
“小阮,你出来一下好吗!”
就知道是母亲在叫自己。
就像是几年前那样叫自己的一样。浙阮相信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那一次的。
那是一个中午,正调上颜色的浙阮发现自己有一个色用完了得去买,而这时候母亲刚好叫住自己:“小阮,你出来一下好吗!”
那一声母狮一般的吼叫从厨房和卧室的门缝中穿越而过,直直传到浙阮的耳朵里。浙阮知道,自从母亲和父亲离婚后,母亲变得更肥了,而嗓门也随着时间的增加无限制变大。母亲变得市井,也因为生活所迫而百般无赖。
浙阮握着手中的红票子,推开了厨房的门:“妈,我要……”
“小阮啊,”母亲看见他进了厨房,转过头洪亮的回话打断了浙阮弱得像小女生的嗓门,“你帮我把这个菜炒了。”
“妈,我正在画……”浙阮身形单薄地倚着门,仿佛就要倒下去了一样。
不过看样子母亲并没有听到:“钱给我,我去买盐和油。哎呀你是不知道,油又涨价了……”她麻利地脱下围裙,沾满油的手在非纯棉的衣服上狠狠擦了两下,夺过浙阮手中的钱塞上了勺子,奔出了门。
浙阮看着手里染上颜料的锅铲,看着母亲已经消失在脏兮兮的过道里,眼里像撒了盐一样。
母亲过去不是这样的啊!她可是会捧一本书喝一杯咖啡坐在海岸沙滩上慢慢哼歌哼一下午,优雅得不行啊!
之后浙阮清楚,自己得捡起画具了。再也不要拿出来。
所以童年的时候,他陪着母亲坐在沙滩上,许下的做画家的愿望,无法守望。
那这一次呢?浙阮不知道。他心里忐忑地爬下钢琴,动作缓慢地走出卧室,坐到板凳上,看着母亲。
哦对,那张板凳还是母亲没有离婚的时候自己坐着画画用的。
他显然不敢抬头看母亲。
豪爽不拘小节的母亲显然不会在意他的:她依旧翘着二郎腿左边放着筲箕右边摆着豇豆手中摘豇豆忙得不停,只是看着手中的豇豆也不抬头。
听见是浙阮坐下的声音,她开口了:“小阮叫你来是有事的。”
“是,妈妈。”浙阮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门似乎比起以前大多了。
“嗯,小阮啊……”母亲叹了一口气,伴随着豇豆被扳成两半的声音奏着交响乐,“你这个月又该去交学费了吧,可是你爸他好像……”
浙阮顿时打断母亲的话,眼中包着泪就是怕流下来:“妈,我不去学了吧,我可以自学的。”
转身想逃走的时候,母亲吃惊地抬起头,显然浙阮的反应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大声喝住:“小阮等一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浙阮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母亲,鼻尖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但脸上愣是还没有泪痕。
母亲显然喉咙中有什么噎住了,她清了清嗓,故意压低声音:“……我是说,我们能把钢琴卖了么?要不没钱还债了。”
那声音不像以前那样洪亮,而是有些嘶哑,嘶哑到微声。那细小的声音也像敲到了浙阮心中的鼓一样,溅起波澜。
浙阮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过了很久他才抬起手臂捂住脸,也不管衬衫会被弄脏,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泪啊什么的都在脸上蔓延开了,变得很模糊。他眼圈变得红红的,而脸上却放出笑容。
一切都变得好奇怪。
“好的,我下午就去请琴行的人来好了。反正老师也说我没有天赋不能学专业的……”
他逃走的时候听见静到奇怪的客厅里传来一声叹息,和接下来的摘豇豆的声音。
看来,童年的时候,他陪着母亲坐在书房写作桌前,许下的做钢琴师的愿望,无法守望。
太阳终于越到西面去了,给了当东晒的卧室一丝清冷的感觉。
母亲故意找来了自己以前用过的一个烧纸炉给了他。现在正好,可以把琴谱什么的,连同以前的记忆一起烧掉。
那屋子里一群搬走钢琴的人,长得就像将近十年前搬来钢琴的人。浙阮看着他们黝黑的身影在自己的房间里穿梭不止,无奈地不想说什么了。
还有钢琴谱子,好厚一沓,烧掉确实浪费了,应该拿去卖,卖废纸都能卖掉一斤的钱。那个烧纸炉里还有以前母亲烧了手稿留下来的灰烬,上面娟秀而才华流于其间的字依稀可见。
他突然明白,母亲不是也面临过自己这种境况么?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才这样的吧!几年前父亲要走的时候母亲拼命拽住父亲的腿,哭喊打闹地要他留钱下来——因为如果没钱,浙阮不能学画画,不能学唱歌,不能学钢琴,不能学吉他,不能学写作……
也好也好!抛弃几样——唱歌么,有嗓子我能做唱歌的小鸟;写作,有笔有纸就行,反正课本后每次都有好几页的白纸。这样既不会给母亲添负担,还可以继续自己的爱好……
自己早就应该这样理解母亲了!
终于到吃晚饭的时候那些搬钢琴的才走掉,他们把浙阮叫来,塞给他好几捆红票子。母亲就这样看着浙阮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笑着向走远的人挥手说“谢谢”和“再见”。
她狠命地扒了几口饭,抽了一下鼻子。
浙阮觉得很反常,一开始吃饭就絮絮叨叨的母亲今天竟一句话都没说。
“妈,怎了?”浙阮放下钱,抄上筷子就夹了一片肉。
母亲抬起头,悄声问了一句:“你懂了?”
“懂了。”浙阮点点头,把钱一把抓过,放在母亲的面前,道,“我明天去买油。”
母亲埋下头去,继续扒饭,起皱的眼角挤成的泪痕直直通到嘴里。
浙阮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把吉他卖了,一定得用买吉他的钱给母亲买一身新衣服。
母亲谢谢你的守望,因为你被牺牲的守望,成就了我的守望。
—THE END—
201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