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予谁》小猫一窝

31、云涌

　　“九郎，”张云雷心中也不免一勒、难受得紧，试图寻找其他的可能，“万一你瞧错了，或是对方故意误导，乱你方寸，岂不着了他的道？赶紧打个电话去馨宁的学校问问。”
　　杨淏翔闻言立马起身，脸上也缓和了不少，“燕六，将断手送去警务部请法医瞧瞧有何线索，然后再去查到底是何人送来的。让程五去查整个卫城的棉纱和桐油店，最近有没有可疑人购买这两样东西。”
　　张云雷瞧着杨淏翔恢复冷静的模样，便放心了几分，但是依然欲言又止。
　　“小辫儿，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昨晚走水、今儿包裹，皆是围绕你身边的人，那毓贞和大林这一路怕是也会遇到麻烦。”张云雷小心翼翼的说道，若真是这样，馨宁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杨淏翔也想到了这层，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断手，眼泪顿时又快涌了出来。“我知道了，你回房睡会儿，别操心，一切有我。我马上回趟军部，安排人保护好你的师兄弟们，然后派车把霄贤接过来，你在家陪着娘，先别让娘知道这件事。”
　　张云雷点点头，送杨淏翔出了门。回屋时老夫人补眠还未醒，本也打算自个儿也补个眠，可是走水、断手两件事就像是钟和磬，不断敲打着他的脑子，头疼得难以入睡，只得起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细细想个清楚。

　　兵者自然有仇家，但是能用如此龌龊手段的，张云雷只能想到一个人——李欧，那日程五找到张云雷时，李欧已经消失，张云雷就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十多米的戏台上坠落，张云雷拣回半条命，李欧肯定也没捞着什么便宜。
　　李欧与日本人勾结之事，哪怕双方心知肚明，但无任何证据也奈何不了他，听闻他回到宣城，依然端坐守城军阀的高椅，深得民心。
　　他将自己的背景掩盖得如此完美，自然不会允许有人知晓他的秘密，更不用提他曾在杨张两人受伤皆吃过亏，这份恨，他必定是会讨回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从身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下手。
　　卑鄙、却有效。符合他一贯行事作风。

　　这么昏昏沉沉地无法休息，牵动着手臂腿脚上的伤，疼得炙肝烤心的，忽又听见院中一阵喧哗，匆匆穿了外衣跟了过去。
　　管家老陈正在训人：“都闲呢？还不各归各事儿去？这个节骨眼少爷正想着打发人呢，我看谁往枪口上碰。”在他厉声下，家仆们都散去，难免有人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
　　“陈叔，什么事儿？”张云雷上前询问，老陈一向沉稳，虽说刚才的言语震住了众人，张云雷还是看出了他眼底的慌乱。
　　“张少爷，您不问我也是要向您回个话的。”老陈垂着手恭敬地回道，“昨日值夜的小子在柴房上吊死了，留了一张纸条说是自己偷着在抱厦抽洋烟才引得走水，自知有责所以以死谢罪。”
　　张云雷跟着管家去了柴房，人已经被抱了下来在地上躺着，脸上盖了一块白布。
　　“九郎去军部了，你亲自通知他这个事儿。管好院子里的嘴巴，别惊动老夫人。”
　　老陈打着千秋躬身出去了，见得他吩咐了几个管事，又找了两个心腹将柴房的门收好，才戴上帽子出了门。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老陈领着警察厅的人回来了，趁着警察勘查现场的时间，老陈给张云雷带了话：“张少爷，少爷说了，事情他都知道了，他今日晚些再回来，已经通知了警察，您别瞎琢磨，没得熬坏了自个儿。”
　　张云雷点点头，一件事儿引出一件事儿，让人不琢磨也难。晚饭间秦霄贤也到了，童声软语地哄着老夫人转移了注意力，张云雷也不断宽慰着杨老夫人，抱厦着火只是一个意外。至于小厮自尽和断手包裹的事儿，老陈封得严严实实，老夫人一个星点儿都没听见。
　　到入睡时，杨淏翔还是没有回家。这一夜，张云雷睡得极其不稳，又梦到了跳戏台的那个瞬间，身体无止境下坠、不着天地，从梦中惊醒时，身上已经潮糊了一片。黑暗中张云雷摸着眼镜戴上，打水擦了擦汗，却发现窗外书房的灯正亮着。

　　“九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云雷推门而入，杨淏翔正坐在书桌旁出神，一脸疲惫。
　　“小辫儿，怎么起来了。”杨淏翔赶忙上前搀扶着张云雷靠着软垫坐下。
　　“学校怎么说？毓贞和大林那边怎么说？”
　　杨淏翔掩面，揉了揉脸，哽咽着喉咙回道，“学校那边说，小妹已经缺课三天了，问了宿舍的同学也说这几天没有见着她，已经报警了，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大林那边刚刚联系上，他们今天在火车上也遇袭了，还好有惊无险，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把毓贞接回卫城，她在老家一个人着实不放心。”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津城！”不由分说，张云雷立马起身回屋理行李。
　　“不行，你在这里我更放心。再说你身体还没好全，去了津城难免劳苦，你会吃不消的。”杨淏翔不敢上手扯他的膀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急急地劝说。
　　张云雷突然停住了步伐，转身定定地看着杨淏翔，“九郎，让我陪着你，让我在家里等，熬心熬肝的我受不了。那怕到了津城我天天就在旅馆里等着，最起码我能知道事情的进展，知道你是否安好。”
　　杨淏翔这才点头勉强同意了，“好，明天等大林和毓贞来了我们立刻出发。到了那边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不要逞强。”

　　五年后……
　　抗日战争已经打响，西安事变后□□承认了共、产、党的合法地位，两党之间的第二次合作正式拉开帷幕，而亲日派在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企图划江而治，国内时局动荡、各派人马都有自己的打算。

　　和五年前相比，卫城多了很多租界，街面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外国人，曾经繁华的南平大街上店铺少了一大半，剩下来的也是门可罗雀、勉强支撑。
　　五年前，杨淏翔和张云雷从津城带回了馨宁的骨灰——她的尸身在津城郊外的一处破庙中发现，发现时身体已经开始溃烂，可怜如花朵一样的年纪，最终却死不瞑目。
　　凶手很专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虽然杨淏翔和张云雷都知道是谁做的，但是事情刚发生没多久，那人就加入了南京伪国民政府，现如今是警政部部长的心腹，想要动他更不容易。
　　白发人送黑发人，馨宁下葬后老夫人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年最终也去了。
　　馨宁的死，打击最大除了杨家母子，其次便是秦霄贤，他突然间转了性子，不再是个孩子的模样。戏也不肯学了，三弦也不弹了，硬是磨着杨淏翔去了军营，跟着郭麒麟和杨淏翔上过几次战场，他的拼命劲儿，使得他在军营中也立下了不少威望，如今虽然年纪小，也是一个连长了。
　　范成浒的春晖楼还开着，只是茶客由普通百姓渐渐变成黄毛蓝眼的外国人，有时也会有日本军官，为了迎合着外国人的审美，园子里的装修也改了，尤其是雅间儿，实木家具换上了高档的玻璃面，七彩琉璃盏换下了青花白瓷的茶具。
　　德云社的师兄弟们离开了几个，其余的还在春晖园里定时演出，演得再好，也很难复之前一票难求的盛况。台下坐着的都是不懂行的，没有共鸣，演员也难有热情。

　　“小辫儿，霄贤来信了。”杨淏翔对着院中抚琴的人说道。
　　张云雷拧了身，时间并没有在他如玉的脸庞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眉眼里多了岁月的沉淀，深得更让人越发看不透了。“拿来我看看。”
　　信上秦霄贤报了平安，这次对战，日军成功地被他们赶出陇西，如今已经在回卫城的路上，估计明日就能抵达。
　　看完信，张云雷小心地将信折好，回房放入书架上的一个匣子内。自己曾想过拼杀战场，自从重伤后这个念想也断了，没想到徒弟实现了这个愿望。
　　“霄贤赶着明天回来，定是不想错过馨宁的忌日。”杨淏翔从房中取了件外套给张云雷披上，五年内，又经过几次手术，身体内的钢钉钢板悉数取出，张云雷的行动已与常人无异，只是毕竟生死过一场，更畏寒一些。
　　张云雷点点头，这几年，徒弟的心思也明白了不少，谁能想到当初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能将一份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深埋与心，从而改变了自己的生命轨迹。
　　“毓贞也想来，我没有同意。她还没有出月子，心意到就行了。”
　　郭麒麟终于抱得美人归，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跳脱的性子改了不少，略有不妥时，只需要毓贞一个细微的眼神便老实了，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是。

　　因为没有找到凶手，馨宁的忌日也是法医推断的。她的墓靠在杨老夫人墓的左后方，杨淏翔将院中的杏树移栽了过去，权当为老夫人和馨宁遮风挡雨了。这株树是从老家移栽到卫城的，小时候兄妹两没少爬树摘杏，二十多年过去了，枝繁叶茂，哪怕移栽过两次，每年依旧能结出又大又圆的杏果来。
　　张云雷和杨淏翔到达墓地的时候，秦霄贤穿着便装已经站在馨宁的墓碑前了。祭台上摆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听到脚步声，秦霄贤慌乱地擦了擦眼睛，才扭头叫了声：“师傅，杨叔叔。”
　　杨淏翔拍了拍他的肩，将祭品奠仪一一摆上，焚上香三人先拜了杨老夫人，再拜了馨宁。杨淏翔爬上枝头摘了一捧杏果放在了祭台上。张云雷从怀中取出一支赛璐璐发卡和糖葫芦、杏果并排放在一起。
　　“馨宁，五年过去了，你的仇我们一刻也没有忘。是哥哥无能，不能为你报仇雪恨，只要我在一日，你的仇一定能报！”
　　“还有我，馨宁姐，我在努力变强，总有一天我能亲手为你报仇。”
　　张云雷知道，这几年，杨淏翔、郭麒麟、秦霄贤一直在打听关于李欧的消息，期间也有过两次暗杀行动，都以失败告终，杨淏翔为此后背肩胛骨还中了一枪，将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李欧现在的身份，出入线路机密且皆有保镖，想要刺杀以他们的实力更没有机会了。

　　回到家，三人的情绪都没有转缓，尤其秦霄贤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点动静也没有。杨淏翔也是闷闷的，坐在水潭边撒食喂鱼。
　　水井里吊了一个瓜，张云雷摇上来切了，红瓤绿皮脆鲜脆鲜的，丝丝凉气透着瓜皮直往外冒，生冷的东西张云雷怕脾胃不受不敢贪嘴，送到秦霄贤房中半个，另外半个给杨淏翔端去了。
　　“少爷，门外有一位先生说是您的旧友，叫林东生的，是否请进来？”管家老陈打壁影前走来，恭声问道。
　　“林东生？”杨淏翔和张云雷对视了一眼，“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