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予谁》小猫一窝

26、坠台

　　“你不会放过他的，哪怕我跟你离开，你也不会放过他，哪怕这次他安全了，他永远都是你掌心中的一根刺，拔了他你才会心安。”张云雷喘着气，继续说道，“你太高看自己了，他比你想象地还要强，而且，我也不怕你。”
　　“将我劫持至此，逼我就范？呵，你以为他离开会考虑不到这层？你以为只有春晖楼有他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卑鄙罢了。算着时间我失踪也有大半日了，”张云雷慢慢踱至戏台边看着西边已然惨淡的日光，“寻我的人很快就来了，你到卫城与郭大帅合作，必然不是为了我这个人，等人寻着了我，以我和帅府的关系，你的计划必定落空。”
　　“耸人听闻，”李欧咬着牙，面目狰狞的说，“我早就摸清了你身边那些护卫，除了茶园，再无其他，况且一路极其小心，没有人会寻到这里，等他们寻着，你早已不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打了鼓，因为张云雷确实说着了，他来卫城的确不是仅仅合作那么简单。
　　“你把日本人火药库的情报透露给大帅，将九郎引去，又如此笃定地说能让他身困于斯，甚至无命而返，那么我可以大胆的推测，你的背后，是日本人！什么‘八城同盟’，以退为进罢了。”张云雷扭回头，含笑而对，嘴角一丝媚红让他整个人变得妖治起来，“所以今日无论我是否跟你走，九郎都难以回来。”
　　震惊之下，李欧不怒反笑，为张云雷“啪啪”鼓掌，“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当真了解我。能想得如此透彻真可算得上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李欧的眼中透露出难得的欣赏，“跟我走，我可以让他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怕是生不如此吧。”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张云雷用手捂了嘴，细长的手指中，隐约透出了血丝。“罢了，能活着比什么都强。你若能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便跟你走。”
　　“你说。”李欧近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张云雷的肩头。
　　张云雷厌恶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躲开，反而扭头对他和顺地一笑，略显凄苦地说道：“你近些，我喘不上气。让我靠一靠。”
　　张云雷失落中透着讨好的神情极大地满足了李欧，他放松了最后的警惕伸手挽过张云雷的肩膀，想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就在须臾之间，张云雷反手拽住李欧的整条胳臂，直挺挺地从戏台边缘坠落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翠绿涌入眼眶，天旋地转中，夕阳的余晖呈现出绚烂的妃红色，脑海里闪现的却是那日水汀亭中吟唱的“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旖旎逶迤的唱腔中，张云雷如同梦中那样不停下坠，他伸手触及大褂暗袋中的一方硬物，那是杨淏翔所赠的醒木，有了它，若是下世再见，也能相认了……

　　一千多公里外，躲在山洞里的杨淏翔突然感动一阵心悸，心口像是插入了一把钻头，心脏、血管随着钻头的转动，被搅成了一团，喉咙口一阵腥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来。
　　“副座！”燕六扶住杨淏翔如同筛子般不断颤抖的身子，心急如焚。
　　“我没事。”杨淏翔擦了擦嘴巴，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
　　在这次行动中，本来一切顺利，通过三天的摸排，他们掌握了哨兵的人数与哨岗的位置，顺利地潜入了地堡中，准备安装炸药炸毁这个武器库，可是一入地堡，他们才发现上当了——地堡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件兵器，再想退出地堡时已经晚了，所有出口已经被敌人把手，企图将他们瓮中捉鳖。幸亏杨淏翔事先留好逃生路线——在最靠近树林的墙壁内外都埋好了炸药，内外同时引爆，才杀出一条血路。几百人的队伍突围出来躲进树林的不足五十人，如今连同杨淏翔、燕六，还有三名士兵躲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山洞中。五人如今只剩下三杆步枪、四十多发子弹、五枚手雷，想要逃出难如登天。
　　山洞口遮掩的树枝发出“悉悉索索”地声响，“咘咘咘谷，咘咘咘谷……”山洞中的几人立马端起仅有的武器，杨淏翔和燕六手握军刺，一左一右掩在洞口。
　　一个身影侧身挤进了山洞，燕六手疾眼快，左手一把勒住了来着的脖子，右手高高举起军刺。
　　“六子，是我！”来者急忙唤了一声，“没有其他人。”
　　洞中一干人等终于松下了戒备，瘫坐在地上，杨淏翔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把洞口的树枝掩掩好，才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找到其他人了么？”
　　“没有，”小四儿答道，他痛苦地抱着头，一路出去，看到了不少同伴的尸体，他们不怕死，但是被人拿枪赶着，这种死法太憋屈，“死了很多兄弟，估计能活下来的不超过二十人，还有，日本人准备烧山了。”
　　“什么？烧山？”杨淏翔瞪大了眼珠，若真的烧山，他们当真没有活路了。
　　“我看见日本的军队只有一半的人在搜山，还有一半的人沿途砍伐树木，我估摸着，最迟太阳落山前就会动手了。”
　　听了他的话，洞里的人不安地骚动了一下，但是多年的行军素养让他们瞬即安静下来，等待杨淏翔的指令。
　　昨晚，杨淏翔派了另一个心腹趁黑摸下山找救援，虽然希望渺茫，但却是唯一的办法，如今探路者生死未卜，他们也快成为炙火中的烤肉。
　　“大家先不要放弃，我们再等一等，你们不是都叫李飞‘小跳蚤’么？他肯定能带着部队来救我们。”杨淏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给大家打气，“再不然，我们就凭着手中的枪和他们拼了，我们打过那么多场仗，哪一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听了杨淏翔的话，大家又振奋了气势，将握着枪杆的手紧了又紧，准备殊死一搏。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在验证杨淏翔的话似的，山下突然响起了一片枪声，燕六想要出去一探究竟，被杨淏翔拦住了，现在敌我难分，还是不能轻举妄动。杨淏翔拨开一小簇树叶，小心翼翼向外看去，不远处黑烟火光连绵不断，第三方以压倒性的态势将日军打得毫无喘息之力。
　　“希望是友不是敌。”杨淏翔收回手，皱眉想着。洞中众人屏息凝神，紧握长枪，准备随时突围。
　　“副座，你们还在里面么？”洞外一个声音焦急地喊道，一边说一边拨开树叶，是李飞！
　　李飞闪身进入山洞，脸上都是黑色的火药灰，见到战友，眼里噙着泪，胡乱摸了一把，顿时变成一个可笑的花脸，“副座，我碰到一个人，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李飞从口袋中摸出一把东西放入杨淏翔手中，杨淏翔摊开手掌一开，是一把豆子。
　　“原来是他，”杨淏翔哑然失笑，“他还说什么？”
　　“他让我带你下山，他说这点小鬼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叫你不要添乱，安心跟我走就行。”说完李飞有些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军队中，除了大帅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吻和副座说话，他斜眼小心观察着杨淏翔的脸色。
　　只见杨淏翔并不发怒，也没有喜色，只是点点头对他说：“你带路，所有人跟紧李飞，不要恋战，突围要紧。”
　　杨淏翔李飞打头、燕六垫尾，所有人鱼贯而出，一路又碰到几名战友，一行人穿过封锁，一口气飞奔到山下。山脚下的树丛中，拴着几匹马，杨淏翔和李飞共乘一骑先行一步，其他人紧随其后。
　　行至不远，杨淏翔远远看到一支部队在路口迎面而立，队伍最前端一人牵马而立，果然是林东生。

　　“杨副官，别来无恙。”林东生为杨淏翔拽紧嚼绳，一把抓住杨淏翔的胳臂扶他下了马。
　　杨淏翔紧紧握住林东生的手，细细打量对方，还是那个大方脸、络腮胡，只是头上戴着一顶八角帽，帽子上一颗鲜红的五角星。
　　“怪不得当初不愿意跟我走，原来你加入了共产党。你们用武器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杨淏翔调笑了一句。
　　“前方战场上刚刚缴的，”林东生也不恼，大笑着回了，“组织上说了，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只要能打小鬼子，石头也可以是武器！”
　　“报告林长官，敌军已经剿灭，总共一百一十三人，现场找到几位同志，已经转由李飞同志与他们对接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机会，我一定竭尽所能！”杨淏翔朝林东生拱了拱手，坚定地说道。
　　“要报也是我在报你的一饭之恩啊，”林东生扶住杨淏翔的手臂，不受他的情，“若不是你留下的粮食，我和山上的老老小小早饿死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说来也巧，林东生带着部队路过这座山头，遇上了准备回卫城的搬救兵的李飞，这个李飞之前恰好跟随杨淏翔去过秫香镇，林东生觉得他面熟便把他叫住，李飞也认出了林东生，但是没有把握他和杨淏翔是否能站一边，双方几番试探后才道出实情，林东生二话不说，立马前往营救。
　　“杨大哥，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吧，共产党真的不一样，真正的为国为民，你瞧瞧国名党内部各派军阀，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知道，你跟着郭大帅在搞什么‘八城同盟’，若是你们真的心齐，今儿你也不会差点变烤肉了。”
　　“这个仇我肯定要报，你让我考虑考虑，你的话我会向大帅汇报。卫城还有人在等我，我有一种不好预感，他肯定遇到麻烦了。”想到此，杨淏翔翻身上马，“大恩不言谢，今日别过，他日希望我们是战友！”杨淏翔拱了拱手，带着剩余的士兵策马而去。

　　病床上的人，皮肤苍白地几乎透明，连嘴唇都是令人心痛的灰白色。从头到脚缠满了绷带，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是趁风而去。身上连着各种仪器、插了四五根管子，有输氧的，有心肺监测仪的管线、有抢救用的输液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听见监测仪的规律地发出一声一声的响声，证明着床上躺着的人还活着。
　　当杨淏翔来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像破碎的瓷娃娃般的张云雷。
　　“我要进去看他！”杨淏翔抓着门把手用力去扳，但是门牢牢的锁着，纹丝不动，“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翔子，你冷静一点！这是重症监护病房，无菌环境！现在除了医生，谁都进不去！”郭麒麟用双臂紧紧困住杨淏翔，强迫他冷静下来。
　　啪嗒啪嗒，郭麒麟的双手被眼泪打湿，滚热的泪水让他不由得松开了手，“翔子，发疯也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医生说了，他的情况虽然很严重，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已经托人找来美国的专家给他做了手术。你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照顾好他！难道你希望他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精神异常的疯子么？”
　　一步一步倒退，最终脊柱被冰冷的墙角抵住，杨淏翔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是李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