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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对峙 ...

  •   封箱日过后,德云社又大演三场,场场爆满,张云雷忙得脚不沾地;杨淏翔这厢也忙着结盟事宜,又陆续接待了几位慕名而来的大小军阀,同样分身乏术,一时间都无法照面。杨淏翔让人给张云雷带了话,这段时间卫城生人杂乱,让其多加注意。又派了一小队人给春晖楼镇场子,因此春晖楼也只是忙而不乱。
      郭大帅与本省其他七位军阀共结连盟,形成众星拱月之势。达成协议,凡日军情报,八家共享;若一方迎敌,同盟共助。在他们的努力下,确实拖住了日军南下的脚步,历史上称这段时期为“八城同盟”。

      初春和暖,远山含黛。稀薄的太阳光照进了德云小院中,小院中一把太师椅,张云雷迎光而坐,脸色被温暖的阳光照得微微泛红。他手中握着两条坠子板,在尝试如何能打出响声。
      “辫儿,又在捯饬什么呢?”杨淏翔进入院中见到的就是这样恬静的画面。自从封箱过后,两人竟月余未见了。
      张云雷扭回头,对他展颜而笑,举起手中的坠子板冲他晃了晃,然后略显生疏地打了个响儿。
      “杨叔叔,您可来了。您劝劝师傅吧。”秦霄贤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水边走边打招呼,“大夫嘱咐让师傅静养,他就是闲不住。”
      “大夫?怎么回事?”杨淏翔扳正了张云雷,从头看到脚,似乎、挺好哇。
      张云雷瞪着秦霄贤,明显不想让他接着说,秦霄贤却视若无睹,“连着唱了几天,前儿师傅就觉得嗓子不适、涩得慌,昨日早起发现调门起不上去。大师伯就说要不歇一天,师傅偏不肯,自个儿偷偷地把厨房里的朝天红干嚼了一把,硬是把嗓子辣开了。这不,今儿一早直接出不了音儿,大夫说得将养些日子。”秦霄贤将汤药放入张云雷手中,看着他把药喝完,继续说道,“师傅在家闲的难受,托孟师叔买了这个回来,还抱回来一堆唱片,他这是把生病当闭关了。您来了,正好劝劝师傅,大夫说了,调理不好伤了嗓子,可大可小。”说完,拿起空碗,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走了。
      “你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我就几天没看着你,就这么折腾自己?若是真出不了声儿了,你做什么打算?”杨淏翔摇了摇头,张云雷只是含笑而视,巴巴儿的给他倒了杯茶。
      “这几日没来,一则确实很忙,二则……”杨淏翔顿了一顿,接过坠子板也试着打响儿,却掉了一根,“二则有件事儿不知如何和你说……,李欧这个人,我暂时还动不得。”
      “不仅动不得,甚至还得保持合作……是我的能耐不够,若是我足够强大,不需要再依靠他人,那你也不会委屈至此。”这一个多月,李欧一直盘桓在卫城,除了春晖楼和家,张云雷果真哪里都不去了,杨淏翔相信,很大一部分是为着让他省心。
      张云雷接过坠子板,敲了敲杨淏翔的脑门儿,哑着喉咙费力说道:“你真把当我成个丫头了么?”
      杨淏翔看着张云雷噔清的眼睛,里面有理解、有宽慰、还有被小看了的焦急,杨淏翔突然明白了。
      一直以来,他还把张云雷当做是幼时那个被同龄人欺负,需要自己打抱不平的瘦弱玩伴,依然想着要保护他,千方百计将他置于自己打造出来的一方安全之地。可是他早已不是那个遇事只会向他求助的张小辫儿了,他玲珑八面,处事有柔有方,该做决断时绝不拖泥带水、果决有策略;他不是女子,不会使小性儿,不需要千哄万唤;更重要的是,他懂自己,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也会是最好的助力。若是一味认为委屈了他,那自己才真真儿是辜负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原是我想差了。”杨淏翔对张云雷展颜而笑,舒展开四肢大大地躺在了太师椅上,“但是这口气,我一定会出!”
      前些日子,李欧得了一个情报,在紧邻卫城的山坳里,有一个日本人的兵器库,郭大帅让杨淏翔探探虚实,若是规模较小就找机会端掉;若是能力之外,就将地形、兵力摸熟回来从长计议。
      “这几日他都会在卫城,若无事你就避着点,我瞧着他还没死心。你只同意园子外有我的人,若依我,给你安排两人近身护着才安心。”
      为这事两人不是没有争论过,张云雷认为无须小题大做,卫城不是李欧能够只手遮天的地方;更何况,若出入皆有人跟着,哪怕自己能勉强适应,自家师兄弟们肯定也会有怨言。另一方面杨淏翔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獬豸纸镇一事更是让他心有余悸。最终两人各让一步,以巡查的名义在茶园周围安排了人手,其他的区域张云雷一步也不肯让。
      “顶多十天,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大林也不在卫城,有事儿找程武,他是我放在茶园的心腹。”杨淏翔絮絮叨叨嘱咐了好多,张云雷只是好脾气的看着他,一一笑着应下了,反正也说不了话,只听得杨淏翔一人如同倒豆子一般。
      最终实在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杨淏翔见张云雷放在小杌子上的折扇,便取来攥在手心,“这扇子就送给我吧,见天儿的热了。”
      热么?张云雷看了看已经开始斜落的太阳,刚刚入春,薄薄的袄子还未换下,根本还用不上扇子吧。他起身去了房间,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新的折扇。张云雷换走了杨淏翔手中的扇子,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自个儿新做的。”
      这是一把紫竹折扇,扇骨打磨十分仔细,整体紫润素雅,微微泛着金沙韵底,不漏一星白点,于朴素见精致。打开扇面,正面题字——铁肩担道义。笔锋犀利,气势苍穹。杨淏翔惊讶地抬头看向张云雷,只见张云雷略显得意的歪着头,圆圆的镜片闪着狡黠的光。
      “铁肩担道义”——他果然懂我。

      杨淏翔离开的第四天,张云雷的嗓子才能发出低哑的声音。于是乎,除了睡觉,秦霄贤一步一看,将唱片都藏了起来,唯恐师傅听着听着戏瘾上来忍不住跟着唱。徒弟的这份孝心,张云雷只能受着,好在大小事务由栾云平盯着,孟鹤堂与周九良日常攒底,开箱过后慕名而来的茶客越来越多,张云雷亦能安心养病。
      这日,张云雷想起一件大褂落在春晖楼许久,便让秦霄贤去取。秦霄贤前脚刚走开,后脚就有杨府的小厮上门,说杨老夫人听闻张云雷病了,特地炖了花胶乌鸡汤,让他过府用午饭,稍后会有车来接。果然不多时,一辆军用皮卡停在门前,张云雷在桌上留了字条才离开。
      “张先生,请。”小军官给张云雷开了车门,张云雷拎起衣襟左脚踏上车,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对他注目而视——季岚凤,他样子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有话想对他说,却又迟疑不决。
      “张先生?请!”小军官在后又催了一句,张云雷才进入车内。脑中如同电影特写一般还在回放季岚凤的神情,眼皮却止不住的打架,压抑不住的困意席卷而来。

      这是一个混乱的梦境,深不见底的黑色如同粘稠的黑胶将张云雷牢牢禁锢、不停下沉,他发不出声音且动弹不得,费力地瞪大眼睛却寻找不到一丝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持久的失重状态让他想要呕吐,渐渐地又麻木了,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他努力竖起耳朵,企望依靠听觉能获得线索,刚开始静默无声,后来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小辫儿……小辫儿……坚持住……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停的下坠、下坠、下坠……仿佛被时间遗弃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忽然,鼻腔中钻进来一股子香甜的气味,五感被褫夺了那么久,好容易又能感知到外界的存在,张云雷贪婪地翕动着鼻子,不想放过一丝的气味,意识也渐渐澄明了起来。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眼,纤长的睫毛影响了视线的清晰度,眼前一片模糊的红色,再细细分辨,周遭雕梁画栋,栏栅隔断上雕绘的是西厢记的故事,四角的柱子上雕的是三国的画面。向上看去,八角穹顶,内描绘有八仙图案,屏风沥金彩绘福禄寿三星。所有的图案都凿刻在刷了红漆的木料上,工艺精湛、线条流畅细腻,以金漆勾绘,人物传神、华丽异常。
      张云雷此刻正躺在戏台中间一条白狐垫子上,触手柔顺,针绒分明。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撑起了身子。脑中略略一回忆,便明白自己是被劫了。车上必有迷香才能如此遭人摆布而不自知。这迷香后劲极大,虽然意识清楚,但是手脚依然酸软无力,头脑发昏。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是为了钱财,张云雷心中已有大概,但苦于无法行立,只能揉着双臂和腿脚,期望尽快恢复体力。
      “张云雷,要请你还真是不容易呢。”“将出”一侧有人打帘而出,布鞋、水裤、长衫,说话者是李欧,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穿着。
      张云雷清了清嗓子,依然干涩无法顺利出声,索性闭口不言。
      后台又上来几名小兵,端上台一张八仙桌,两把高背椅,甚至还摆上了茶具。李欧拍了拍大褂坐下,“还在地上做什么?虽然垫了皮子,终究不干净,起来吧。”见张云雷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何苦矮了我一截,和我说话还得仰着头?”
      张云雷还想在地上坐着,但是腿脚盘着已经开始麻了,只得扶着膝盖缓缓扶着桌沿坐下了。李欧见着张云雷如此乖顺,嘴角拉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你瞧这风景如何?”
      戏台离地约十米,从这个角度远眺,触目之处皆是绿色,层峦叠嶂翠色欲滴,侧耳细听还能依稀辨得瀑布落水之声,迷蒙地阳光之下,一片云山雾照之景。张云雷并不记得卫城周边有这样的风景,不知自己被挟持到何处,想到此,他面上依然不动神色,心里却着实慌了。
      “这个戏台从你离开宣城的时候我就开始找人设计,一年多来收木料、找师傅、打样,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刚才看你的神色还算是喜欢,我也就安心了。”李欧自说自话,“连梁上的雕花,都是从素日里你爱唱的曲子里摘出来的,你瞧,你的事我总是如此上心。”
      张云雷嘴角挂着冷笑,连眼睛也闭上了,若是可以,他宁愿将耳朵一齐堵上。
      “难道你就不关心他的死活?线索是我提供的,若不让他回来,简直易如反掌。”

      见得张云雷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愤恨与焦急,李欧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才有了人样,总是这么冰着,难免让人跟着心狠。尤其是我们这种生死无常的,心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我要他安全。”张口试了几次,张云雷才找到发声的方法,混着嗓子说道。
      “离开卫城,跟我走。”李欧手持折扇,不紧不慢一下一下敲着桌沿,目光灼灼地看着张云雷,这是他的王牌,这局他赢定了。
      张云雷先是失了色,连嘴唇都跟着泛白,忽然又呡嘴而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收不住,还在充血的嗓子受不住这样的笑法,在一阵剧咳之后甜出一口血来。
      这次,换成李欧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怒红、又是气绿,好姿态也摆不住了,折扇早被他握成了两段。
      张云雷擦了擦嘴角,嘴唇殷红一片,沙青色的大褂袖口被染成了青莲,可是他依然在笑,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肚子都疼了,右手按着侧腹笑岔了气。渐渐地,笑声止住了,他定睛看着李欧,看得他脊背发毛,李欧许久没有怕过什么人和事了,但是张云雷的眼神让他感到了恐惧,如同一只猛兽,在濒临死亡之前准备与敌人玉石俱焚的一瞬间,迸发出的毁天灭地的恨意,会让敌人恐惧到忘记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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