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119、在苏州

　　于槿跟他说，到站了乘3路公汽到某站下车，张军去接你。趴在桌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到了苏州，按指定路线乘公汽下车，张军带了个墨镜过来迎接，他一把接过了拉杆箱，拖着在前面走。进了一片居民区，这片小区有些年头了，不是电梯房，六七层的白色楼宇，小桥流水，林荫小道，种的是落叶树木，地上堆积了一些黄叶。进了一家小店，张军点了个鸭血粉丝，招呼大桓吃早餐，说他吃过了。有一对情侣进店来，张军跟那个男的有些交情，聊了两句。
　　住的地方在小区里面，张军夫妇和另一对男女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有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阁楼上有一个小房间，以前是张军妈住着，现在张军找他们老板另处安排母亲，大桓正好住阁楼。大桓把行李放在客厅后，去见于槿，正好是周末，她带着女儿在玩。大桓跟她闲谈，一群小男孩踢足球，势大力沉的一脚朝于槿飞来，将她的框架眼镜从鼻梁上蹭掉。大桓吃不准要不要给捡球的小男孩一巴掌，于槿说，这些都是日本小孩，苏州有很多日本移民。大桓看于槿的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摔过，额头上有几处青紫。这些都为大桓苏州之行留下阴影。
　　于槿夫妇对大桓到来还是挺高兴的。张军、于槿带着大桓进了一家理发厅，每个人都剪了个头。晚上，他们带大桓去逛本地一家大型优衣库门店，以他们二线城市生活品味，大桓带的换洗衣服都可以丢了。他们帮大桓挑衣服、裤子、羊毛衫，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衣物，要价老高，大桓相中的，他们看不中，他们相中的，大桓内心是觉得难看的。一整套衣服，花了大几百，张军出的钱。第二天又去逛大超市，其实天下的超市差距不大，这里就是日本产的生活用品很多。
　　张军做菜是把好手，刀工麻利，会掌握火候，每天晚上都煲汤。两家人合在一起吃饭，加上大桓，四五个菜。于槿早年有胃病，吃得慢、量小，多喝汤，工作日前夜，要挑出一些饭菜装到饭盒，准备带到公司，做第二天的午餐，公司有微波炉。他们的饭菜很精致，但是量不多，一人一小碗饭，没有添的，对于胃口好的大桓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又没有零食，晚上难免有点饿肚子。有时他们去上班了，大桓也用天然气炒个蔬菜，电饭煲蒸点饭，对付一餐。那对夫妇中的女子曾经病在家里，大桓给她做过蛋炒饭，他这低等厨艺难得走出去一次。
　　于槿让大桓洗过澡后，衣服就堆在洗衣机上面，她会用那个全自动洗衣机一起洗，非常方便。初冬天气，大桓也没怎么出汗，三天换洗一次。阁楼前面有一扇小门，推门而出就是一些搭好的铁架，可以晾晒衣服。阁楼虽小，但不逼仄，以箱子当桌，电脑放在上面。楼下的电视只在开饭前放一小会，好在有wifi，笔记本电脑联上后正可以遨游网络。
　　过来是准备找工作的，大桓搜了前程无忧里相关专业的求职信息，好几页，比在深圳要波澜壮阔得多。每天投简历，等待回复，绝大多数石沉大海，可能是自己的工作经历空白对用人单位没吸引力，他们只愿要成熟工人。高新区有一个人才交流中心，每天上午都有人才招聘会，到周末特别热闹，免门票。从住处出发到人才市场有五六站距离，于槿有市内的自行车卡，交给大桓使用，大桓正好骑自行车二三十分钟过去，领略江南水乡的娴静风貌。这个人才市场招工的要求比较低，好多都是普工，技术性强、分类较细的岗位比如“药物合成”就没见到过。每次过来，就是到此一游，这样一周周过去，就有些焦急。
　　张军妈帮张军老板家做饭，顺便带小孩，大桓过去见过一次。她问大桓，深圳工作怎么辞了？大桓嗫嚅着说了一些，流露出对老板（丘总）的不满，找不到其他理由了，能说自己的头疾吗，那就回去治病呗。老板的小姨子一看就是阳光少女，她拿着ipad打《保卫萝卜2》，大桓又想着是不是要撮合我俩，跟她搭了两句话。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老城区逛了逛，胥门，有婿无女，想起自己的2012。雕梁画栋的木结构老房子都很精致，浑浊的运河上机驳船在破浪而行，还有位置独佳的苏州大学，在里面坐了一个多小时。他拿着地图，骑着单车，找寒山寺（寒酸死），过其门而不入，没找到。大桓是个不太注意生活细节和交往礼节的人，在苏州呆了二十天，一无所成。于槿很严肃地找他谈话，开头就说张军想骂你。大桓心里格登一下，成王败寇，求职无门，又有什么好说的，终归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在招聘网站上广种薄收，终于得到靠谱的回音，独墅湖一家公司邀请他去面试。HR给他发了详细的坐车和行走路线，到了公汽终点，还要走好长一段路。从网上信息得知，公司原来在工业园区，不知为何迁移到偏僻之地。这家公司有点日薄西山的感觉，小小一栋楼，他们占了第二层，公司的牌匾被胡乱挂在门口。进门后，看到一间房里坐着一个老总，揪着头发苦思，也不好打扰他。负责人力资源管理的是一位中年女子，为人比较干练，就是眼圈有点黑，说话容易溅起飞沫。她跟大桓谈，问了几个常见问题，不涉及专业，比如对化学制药行业的了解，为什么博士不毕业。大桓发扬谦虚谨慎的作风，对于博士没毕业的解释是自己创造力不够。关键的谈待遇，因为在苏州这地头碰壁碰傻了，大桓只开了月薪3500。主管说，我给你加一些，4000月薪，不包食宿。大桓觉得可以接受，面试还算顺利。
　　要入职有些程序要走，办一张农业银行的卡作为工资卡，到工业园区的中心医院进行体检，体检合格才能入职。做体检的人很多，多为年轻人，明显是招工的硬要求。在那里排了大半天队，检查报告单可以自助取出。大桓的报告单上有两项毛病，矫正视力低，转氨酶过高。大桓第一次因为体检而面临出局的危险。大桓跟一个高大的男医生交流，他说转氨酶只多了十几点，问题不大，肚子吃油了，矫正视力低要配一副合适的眼镜。大桓实在不想“圈圈圆圆圈圈”，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度数，会非常打击自信。大桓跟人事主管汇报时候说自己体检出了问题，体检报告不合格。主管了解后问，你瞎了没有，没瞎直接来上班。
　　从高新区到公司转两趟公汽，还要走好长的路，第一天，5点30起床，算是赶到8点30上班时间，没迟到。人事主管带他进实验室，里面有三个人，有一人稍老成，人事主管介绍说，这是新药研发部主管，“南大”毕业，观名，南京大学、南开大学还是兰州大学？化学牛校还是很多的。一间大实验室，到处排列的都是玻璃仪器，大仪器裸露在外，小仪器放在箱子、柜子里。主管给了他一本前人的实验记录，让他了解实验内容，重复实验，接着做。
　　那两个普通员工，一个木讷，一个机灵，机灵的小伙把小聪明写在脸上，就像在演猴戏。他们让大桓去捞碱缸，几个人共用一个，里面玻璃仪器挺多的。碱缸就是氢氧化钠的乙醇溶液，没啥稀罕的，当然也有橡胶手套卷脱，泡掉一层皮的悲催往事。这次碱液足，右手手套灌进不少碱液，也不知添了什么配方，非常霸道，肌肉重度腐蚀。大桓拿一个1000毫升的瓶子准备开反应，主管说，你这么小的人用这么大的瓶子，你算算量啊。大桓改了个500毫升的瓶子把反应开上。
　　回去时候，发现手臂上的肉黑了一块块的，他也没有说，怕人家嫌他笨。到于槿住的地方，已经七八点了，给他留了饭。于槿夫妇对大桓能找到工作很欣慰，让他安心，暂时一起住，等上班熟练后，再在公司附近找房子。第二天，手臂伤不见好，赶车又搞晚了，迟到了，非常恼火，索性就不去了，他这种状态在实验室呆不住。干脆回来，把行李一清，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回省城的动车票，电话一关，不做任何解释。在等车时候，有一位老乡在南京安家的美术教师拉着大桓聊天。天气寒冷，这年的第一场雪快下下来了。大桓想起陆游的《书愤》中的两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去重庆支教和从苏州逃离，是自己生命的两大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