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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十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

  •   第四十十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宁曦月吸取了凛川的教训,并未急着出兵,而是给了士兵充分的休整磨合时间,此外,她也在等待尹修离所测算的天时。可没想到四月末的时候水寇突袭温州,宁曦月接到消息后命蒋兆祥领军,率一队骑兵一路疾驰直奔温州。
      五月上,蒋兆祥传来消息,已将温州水寇击溃。

      “我怎么觉得他们比我还着急?这么挑衅是嫌我动作太慢吗?”
      接到蒋兆祥的捷报,宁曦月暗自点头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见过找死的但是没见过这么找死的啊。
      尹修离从满桌演算纸中抬起头:“他们是急着要你的命呢。”
      宁曦月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冷笑道:“看来咱们封锁军情的决定是对的,不过想啃本王这块硬骨头,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牙口。你日子算的怎么样了?”
      尹修离地给她一张写满算式的纸:“得是月底了,二十八日起雾,二十五出发为上。”
      宁曦月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大多都看不懂,索性扔还给他,笑了笑:“昨天小六还跟我说,水寇如此猖獗,已经激起了群情愤慨。军心这种东西,就好像被河坝拦起来的水,我憋得越久,开闸那天可就泄得越凶猛。”
      尹修离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那就憋到月底吧。”

      杭州范府

      “哗啦啦!”
      范琦的大丫头白萍正指挥着一众家丁下人把自家公子新从苏州运来的东西搬到合适的位置,到处走走停停盘算着该要把公子的那张大绣台放在什么地方,突然就听见书房里间,也就是范琦临时起居的地方传来数声异响,神色一变,疾走几步挑帘进去,立刻倒竖起柳眉:——
      “绣球儿!你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原来是范紫嫙养的爱宠,一只雪白异瞳的波斯猫,不知何时溜入内室,上蹿下跳竟扑倒了范琦用的沙盘,使得沙子小旗还有各种模型滚落了一地,一室狼藉。

      白萍一张圆圆的俏脸气得通红,这沙盘是公子自己布置的,从不让外人接近,如今倒好,被这只臭猫搅了个一团糟!

      “绣球儿?绣球儿!你在哪了绣球儿?”白萍还没发作,就听有声音从远到近而来呼唤绣球儿的名字,她抬眼看去,见伺候四姑娘养猫的丫头湘晚一脸焦急地走过来,看见自己行了个礼:“白萍姐姐,你看见四姑娘的绣球儿了吗?”
      白萍冷着脸,指指屋里:“它把七公子的东西都弄翻了!”
      湘晚“啊”了一声,急得直跺脚:“这怎么办?我一定会被四姑娘责罚的,白萍姐姐,让我帮你收拾吧,就当将功补过了好不好?”
      白萍横了她一眼:“公子的屋子,是你能进的吗?”她走进去把立在倾倒的木架子上的绣球儿抱起来,塞还给湘晚:“快回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
      被她呵斥了一顿,湘晚也不敢回嘴,只得讷讷地抱着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一旁的管家笑呵呵道:“萍姑娘还看她不顺眼呐?”
      白萍一扫之前严厉鄙薄的口气,冲管家福了福身,轻叹口气:“这种想着被少爷收房的丫头多着了,本也没什么,只是勾引公子不成又去勾引四姑……勾引秦相公,还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被人瞧不起也是自找的。再说公子特意嘱咐了我不许任何人进入里间,她想帮忙打扫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管家也是摇了摇头:“只是这乱七八糟一摊子东西,姑娘要自己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无妨,”白萍笑了笑,挽起了袖子,“公子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这沙盘就只能等他回来再自己重新堆了。”

      五月廿七,宁曦月宰三牲祭神,兵分三路,她和尹修离亲率一路至象山出海,直奔千屿岛。

      千屿岛四周水路交错,利于设隘,此前被水寇攻占后于此设立大营,又与南边的两个小岛互为呼应,易守难攻。此前官兵多次至此,均是折戟而归。
      据尹修离估算,千屿岛大营内的水寇应有一千至一千五百人,两个辐射岛应各有二百至三百人,在人数上己方大军占有绝对优势,唯独因水路纵横发达,水寇想逃窜偷袭极为容易,更是会在三岛之间兜转,让他们疲于奔命。
      是以在出兵前,宁曦月命人秘密在每艘战船上捆绑了十数艘小船,待逼近千屿岛时,她派人悄悄放下小船,又命四千将士无声地下到小船里,缀在她所乘楼船之后,借着楼船庞大船身和浓深夜色的掩护,隐匿了踪迹。

      尹修离立在甲板上,见天色刚亮海上便起了雾,点了点头,走下甲板去舱中找宁曦月。
      摄政王大人是一惯的素甲红袍,正在擦拭踏琰枪的枪尖,见他走进来,把手中东西放下,笑着对他抱拳:“果然起雾了,尹大人简直是再世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下佩服佩服。”
      “你可别寻我开心了。”尹修离冲她摆摆手:“也是运气好。”
      宁曦月举起远镜,问他“现在到哪了?”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便会碰见他们设下的第一个隘口,趁着天亮了雾还不算大,让他们散开吧。”
      等雾再大一些有利也有弊,此时算是最适宜,宁曦月了然:“好。”
      尹修离出去叫来传令兵,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异动水声传来,上百艘小船逐渐消失在茫茫海雾之中。

      天光越来越亮,雾气却越来越浓,所幸海上风平浪静,并无异状。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尹修离下令战船队伍一分为三,中路四千人继续跟随帅船前进,左右二路各两千人分别寻找之前圈好的另两个登陆点,待中路攻上,便会追随进攻。

      离岛越近,海水越浅,宁曦月恐楼船搁浅,率众弃之而登小船,悄然逼近水寇隘口。待眼前已经出现模糊的木栅时,宁曦月立在船头,扬起手中三角红旗,几十艘小型战船上的士兵纷纷以火矢引弓,只待她将旗向前挥下,漫天燃烧着的羽箭如纷纷流星一般划过潮湿的海雾,坠在木栅上,而后火光四起,惊呼声不绝。
      及至此,象山一路的官兵才知晓己方迟迟未露面的主帅竟然是摄政王。

      中路军放的火如同一个信号,左右二路也接连动手,三处冲天的火光浓烟隔着白雾也能看得见,宁曦月顺势率队趁乱登岸,疾驰而去一脚踹开几被烧烂的木栅,反手取下背负长枪,吹响了号角。

      一长三短一长,进攻。

      宁曦月持枪如锋矢一般顶在全军最前,红袍随风而动,与火势交相辉映。下船的战士见摄政王并没有给自己任何优待,竟亲自悍然力战,再想到水寇战前猖狂,更是群情激愤紧随其后。众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撕开了水寇三道关隘,全歼守隘之敌,直奔大营。
      此时已是卯初,太阳升起,浓雾将散,然而东南风忽起,枯柴冷烬被风一扫,火势再起,直刮大营而去。
      此日先起浓雾再起东南风,乃是尹修离战前测算的天时,他们选出的三个登陆点均位于千屿岛的西北处,加之水寇营寨大多为木制,且仗着在海上而鲜做防火措施,便用了火烧连营的计谋,借东南风与火助攻,趁天色将晓众人酣睡的时机偷袭,以减少兵将损失。

      巳时未过,三军已合兵攻下大营,尹修离与宁曦月碰面,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无大伤放下心:“人数清点完了,共歼敌一千二百余人,我们死三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三百六十七人,哦算上你三百六十八,伤亡几乎可以不计。我刚才看了一下,他们应是顺着水路想逃,不过散兵游勇不成气候,埋伏的人足够对付了。”
      他看了眼宁曦月还在渗血的肋下,从医官手中接过金疮药和绑带递给她:“自己去裹一下伤吧。”
      宁曦月也上下打量打量他,见他周身虽然满是尘土却无伤痕,出了一口气:“带一队人把他们逼到设好埋伏的水道去,一个不留。”
      尹修离把药塞进她手里:“已经派人去了,放心。你若是不想被我送回杭州,最好现在去裹伤。”
      宁曦月一滞,无奈地接过来,无奈地说:“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婆妈,一点皮肉伤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传令下去,原地整军备战,时刻关注东南方水路情况,另外,把船开过来。”
      “是。”

      七月中,宁曦月与尹修离率军第一个到达仓流,沿途虽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没遇上什么大的阻碍。三日后,周允和蒋兆祥率军亦至,都是轻伤在身,麾下余能战者八成,到仓流同摄政王述职后,暂时休整,等候范琦和上官鸿。
      只是周允密报,说水寇之中混有善蛊的凛川残部,数量虽然不多,但也颇为棘手,若非他因着当年追随宁曦月出征凛川的缘故习惯命全军备面护,怕是会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听到这里,宁曦月和尹修离心里都是一沉,范琦和上官鸿都不知道苗人蛊毒厉害,若是遇上了……
      她当下命周允点齐一千人乘快船往泉州而去,十日后,周允派人送信回来,泉州全军中了凛川残部埋伏,虽是胜了却胜得惨烈,全军死伤过半,上官鸿轻伤,范琦重伤,将于三日后到达仓流。

      “回王爷,范将军不肯随伤兵回泉州,执意同大军行进,上官将军劝止不成,只得命军医一路护送。”
      听完传信兵的回禀,宁曦月让他退下,对尹修离皱起了眉:“凛川精通蛊毒的一共就那百十来个人,又都被我杀得差不多了,能剩下几个漏网之鱼?还大多都去了泉州,只是他们为何如此笃定?”
      所有排兵均是出发之日才下达给各军都统,三军规格仿佛,主帅均只露面一人,为的就是故布疑阵好隐匿宁曦月的踪迹。
      “按我们之前的推测,水寇背后的人会认为杀我是要比打赢官兵更重要的事,不仅仅是毁了军心这么简单,自然会尽全力把我诛杀于途中。”
      “我在想……”尹修离若有所思:“范琦为何一定要来仓流?”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场仗了。”
      宁曦月抬起眼皮:“怎么说?”
      尹修离叹了一口气:“此战终了,范紫婵应会让他解甲归田,不再过问世事,以求不卷入你和淮安王的争斗,保全范家唯一的男丁。范琦该是应下了,却想亲眼见水寇覆灭,这毕竟是他半生夙愿。”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范琦虽长在脂粉堆里,却有着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胸襟气魄。

      宁曦月却耸耸肩道:“其实我很佩服范紫婵。”
      以一女子之身撑起偌大家业,周旋于各方权贵之间,平衡利益与代价,还能把弟弟妹妹都纳入自己的羽翼,给予他们她所能给予最大的自由。
      比如标新立异的范紫嫣,再比如于世俗所耻的范琦。
      她笑了笑:“冲着本王少有佩服什么人,我也得顺了范大姐的心意,你说是吧?”
      尹修离却没有笑:“我还怀疑,消息是从范琦那走的,他心里也应该明镜,是以他必须要来仓流与你当面解释,好保他范家全族。”
      宁曦月笑意不敛,没有丝毫惊异,事实上她想的也是如此:“虽然消息做了假,但也总归有人不老实了,等范琦到了再说吧。”

      然而范琦却是伤得极重。
      刀伤六处,遍及胸腹脊背,长矛穿刺伤三处,分布肩胛侧腹和小腿,更有倒刺箭头深埋胸口,距心脉不过寸许。
      箭上淬了毒,全身伤口无法愈合,是被人抬到仓流的。

      宁曦月一见他这样,太阳穴直蹦,恨不得指着他鼻子大骂他不知轻重,最后却也只能捏着自己的鼻子命人快船送来全江南最好的郎中和各种珍贵药材。
      与大怒的摄政王不同,尹修离盯着连日高烧而嘴唇泛白起皮的范琦,对上他有些晦暗不清的眼睛,屏退了众人,也劝退了宁曦月。
      摄政王大人从善如流地出了屋子,她知道范琦有话要同尹修离说。

      待众人离开后,尹修离把范琦扶坐了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个软枕,又倒杯热水放在他手边,才坐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范琦笑了笑,这句不小心可不是在关心他的伤情,而是在问为何他会致使风声走漏。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我看住了人,却没能看住一只猫。”
      “多亏我沙盘上布置的只是自己推演的各军配置,不然就真的是万死莫能赎罪了。”
      尹修离眉头动了动:“你推测的是什么情况?”
      范琦叹气:“你我一路走杭州,蒋将军同上官将军一路走象山,王爷和周将军走泉州。前后推测过不同情况,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你和王爷走了一路。”
      尹修离听闻此言,淡淡笑了一笑,掸了掸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们都没想到,对方自然也想不到。”

      纵然水寇并不会完全相信从范府中盗取的情报,但尹修离和宁曦月同路这一可能性却也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一个是天下第一才子,一个是君宁的军神,可无论是前者的武力还是后者的脑力都亦是顶尖,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无疑让另两路的胜算下降,也太过浪费。
      可尹修离偏偏就做出了如此浪费的决定。
      是以杭州一路尹修离刚露面,水寇就调整了凛川人的布置,将其分散于象山泉州两路,以击杀宁曦月。
      “你们遇上了几个会蛊的人?”尹修离问。
      范琦咳了几声,喝了一口水,才喘着气道:“约莫……十六七个吧。”
      “与小六他们遇上的人数大抵相当,只是他们还算错了一件事。”
      范琦有些发愣,就听尹修离口气中带有一丝难得的轻蔑:“王爷根本就不怕蛊,更不怕毒。”

      不然当年她如何只身破凛川瘴气,又如何……在瑶光村护下了他并能带着他全身而退。

      听他说完,范琦摇头又笑了起来,笑得咳嗽不已,带着身上的伤口生疼,他却浑不在意:“泽诚,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尹修离气息一敛,断然回绝了他:“我让王爷来救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总想着托付给别人。”
      他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范琦一把拉住:“我活不了了,我也……不能活了。”
      “王爷不会救我,你知道的,我若活着,整个范家都得死,你也会被牵连,只有我死了,范家才能跟秦邡彻底撇清关系,全身而退。”

      这话……倒是不假。
      纵然秦邡已在范紫婵的威压下与范紫嫙和离,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洗不去“范家女婿”这一身份,消息是从他那走出去的,整个范家都脱不了干系。除非范琦死,才能彻底扫清范家勾结水寇的嫌疑。
      纠其根本,还是同宁曦月有孕时水寇突袭江南一样,是冲着尹修离来的。

      “你们整个范家,也赔不起本王一个尹修离。”
      言犹在耳,范琦忘不了,也不敢忘。

      他松开了尹修离的手腕:“世人皆道举世公子有责任有担当,以一肩挑起江南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自嘲地笑笑:“其实不是,我若真的有责任心,早就该帮姐姐们担起家业了。”
      明知自己是父亲这一脉唯一的男丁,却任由姐姐们挡在他前面,自己躲在深深宅邸中,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做一些违规逾矩的事。
      明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会给姐姐们带来怎样的麻烦,他依旧装作懵然不知。
      至于后来建起民兵对抗水寇,明着看来举世公子是个只做大事的人,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他愿意罢了。
      他不愿意承担家业,他便不担,他愿意领兵抗敌,他便去了。
      姐姐们为他担惊受怕,却还是倾尽家财,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范琦啊,说到底都是范家的小少爷,娇纵任性,懦弱自我。

      “泽诚,”范琦拼命眨掉眼中泪意:“这么多年来,我没为范家尽过什么责任,没让姐姐们省过一天心。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事,就是让范家留存下去,让她们后半生不至于因为我而颠沛流离,无处可依。”
      “医师说,蛊毒已深入肺腑,药石罔效,他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过是让我能有尊严的离世,不至于化成一滩血水,或被蛊虫控制成行尸走肉。”
      “我只求王爷能让我看到水寇被扫荡殆尽的那一天,这毕竟是我这一生唯一做的一件正经的事情……”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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