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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

  •   第三十六章世间安得双全法

      收到周静姝的信后不久,素锦的信就到了。信中简单讲了王府库房清查结果,报备过处罚清退的下人,在最末尾的时候才笔锋一转写明了她和周允的事,并未多做解释,反倒让宁曦月心下熨帖。
      可她暂时无暇顾及京中,一是她产期将近,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龟缩进定海卫老巢一冬的水寇竟有了活跃的迹象,三番两次小规模侵扰义乌,更有大胆的竟在松江府晃了一个花枪。
      这是在试探摄政王是不是在杭州啊。
      若不是莺歌的“产期”是在八月,现在才不到五月,她真想给自己灌一碗催产药,赶紧生下来坐完月子,免得如此被动。
      宁曦月叹了一声,摸了摸肚子。
      吴非裕前段时间诊脉之后断言她腹中所怀必定是个男胎,老院使纠结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恭喜她的话,那还是宁曦月第一次看见向来左右逢源人精一样的太医院院使词穷。
      虽然很可能是为了保命而故意做出来的姿态。
      想到这里,宁曦月笑着摇了摇头,只要吴非裕识趣,她自会放他一条生路。

      五月末,水寇突袭象山县,蒋兆祥迅速整军,命驻扎在定远的羽林营水军反身迎敌,并修书两封,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一封快马加鞭送往杭州。
      接到战报的当天,宁曦月命上官鸿率一队人马经绍兴府直插明州,与定远军两路夹击水寇,欲将其困阻在象山县内;另命范琦领松江水军横布于杭州湾,动员湖州、嘉兴守备整装待战;同时也让上官鸿传她口诏给各部长官,若杭州有半分闪失,着令立即自裁。
      京中圣旨下,命摄政王全权处理江南战事。
      市井迅速传开,摄政王已然回杭,并将亲守杭州,以保宝林娘娘平安生产。

      六月上,宁曦月产期已至,腹中却迟迟没有动静,所幸水寇已被蒋兆祥和上官鸿夹住打溃,未能兴起什么风浪。但她也很难松一口气,往常对水寇防不胜防便是因为他们经常扮作普通百姓混入城中,现如今虽然她在杭州四周布下了一张网并命各城守卫严查出入关卡以策万全,却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漏网的鱼。

      六月中,定海卫再传有异动,宁曦月真正忧心如焚。如此军情连报,她却迟迟不出面,怎么都说不过去。她把手中敲着“急”的信封放到桌面上,轻轻拍了拍肚子。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
      她刚想到这里,肚子突地一痛,小家伙似是知道母亲的心思,心有忿忿地踹了她一脚,宁曦月苦笑一下,刚想哄两句,就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夺去了脸上的血色,冷汗瞬间就透了衣衫,下身更是有温热感汩汩而出。
      之前看信件时她连莺歌和汀兰都赶了出去,现在里间谁都没有,她死死咬住牙关,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挣扎着把密信收好,随即挥手将茶杯扫到了地上。
      宁一早在数日前就到了杭州,此刻外间至少是有他守着的……
      果然,茶杯碎裂声乍一响起,里间的门就被推开,宁一一见伏在案上的宁曦月,当即把她扶到榻上,垂下准备已久的隔帘,随后轻声道:“属下即刻去安排。”
      他把门关好,匆匆出了卧房,走下楼梯时正碰上汀兰扶着莺歌上楼来,见二女抬头看他,他向房门偏偏头,而后又点点头。莺歌心下一惊,知是宁曦月临盆,脚下故意踩空,滚落下几级台阶,直滚到楼梯下面。
      汀兰连滚带爬冲了下去,尖叫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秋江阁:“娘娘!娘娘!来人啊!快传吴院使!”
      宁一一跃下了楼梯,横抱起莺歌,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汀兰小跑跟在后面。三人步履匆匆进了里间,把门关好,宁一放下莺歌,低头道一声“孟浪了”便又隐匿了身形。
      莺歌不顾自己摔疼的膝盖,迅速躲到隔帘后面,见宁曦月紧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一颗又一颗地从额上滑落下来,回身拧了块帕子,帮她擦汗:“王爷,您叫出来吧。”
      就这会儿功夫,早有准备的吴非裕提着药箱赶过来,诊脉过后高声吩咐芷兰:“传稳婆过来,烧热水,拿参片来,娘娘早产了!”

      好疼……
      即使是在战场上被刀剑袭身,也没有这股子疼痛来得难熬,这疼一阵紧过一阵,宁曦月用尽全部意志也没能阻止从齿缝间泄出的缕缕呻吟。
      她木讷地把汀兰手中的参片咬进嘴里,木讷地跟着稳婆的叫喊声一下一下的用力,外面下人的走路声,参汤的滚沸声,吴非裕的吩咐声,稳婆的喊声,都好似隔了一层膜,闷闷的,听不全尽,却吵得人心烦。
      她闭上眼,任意识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好似坠进一片混沌之中,远远地看见一片星河,裹挟着远古的浩瀚与苍凉自混沌深处奔涌而来。星河之中有两个光团,隐隐地是一个太极的阴阳两鱼,只是象征着“阳”的那个光团要亮上许多,象征着“阴”的那极仿佛失去了大半生机。她正疑惑着,星河奔涌至眼前,亮的那个光团突然从中心迸射出一道金光,照亮她的周身,还与她隆起的腹部产生了共鸣。

      怦怦、怦怦。

      一声一声好似心跳,肚子痛极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鼓胀着要跳出来,她瘫坐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腹中也闪出一道金光,合身冲进了越来越亮的光团之中。
      她惨叫一声惊醒,却听见隔帘外面,一群人呼啦啦地跪下:“恭喜娘娘诞下皇子。”
      皇子……
      不是的,他不是皇子……

      蓬莱阁

      正闭目打坐的天曜突然睁开眼,伸手抚上了胸口。
      突然,五脏六腑如受重锤,他蓦地狂喷出一口血,来不及擦拭便信手一挥,一条星河立即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星河之中,一亮一暗两个光团虚虚聚成一组太极阴阳鱼,他看着越来越亮的阳极,咳了几声,一张脸在光团的映照下,悲喜不辨。
      他咳着笑了起来,不顾唇畔越咳越多的鲜血,手腕一翻,一盏月白色的灯凝在掌心之上,他反手将灯推进阴极之中,又一挥手将整条星河连着阴阳两极推散在了虚空之中。

      曦月啊……
      以肉身诞神胎,我若晚上一步,你就没命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去了书房,提起笔,手下急动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画些什么,便任由心底所念引动手中之笔。
      等到笔停下来,他垂眸盯着纸上的一男一女一婴孩,笑了。
      可笑他固执了这么久,却不知眼前人早已是心上人。
      天曜啊天曜,枉你虚度这如多岁月,竟不如一女子活得通透明白。

      他突然急切了起来,小心翼翼把画收好,换了符纸金漆,顿了很久,却什么都写不出来。
      良久良久,他只写了两个字,安否。
      他虽然没有过孩子,却知道女子有孕,母体要承受极大痛楚,遑论她还要殚精竭虑瞒天过海。

      曦月,快回来吧。

      孩子已经交给了乳母,稳婆下人得了赏赐都乐滋滋地离开了,宁曦月感到手掌微热,找了个去厨上拿鸡汤的借口把汀兰也支开,又让莺歌帮她去找身衣服,才翻开了掌心。

      安否。
      浅光漫开,金色小字缓缓浮动,宁曦月垂着眸子盯着这两个字,惶然了好几个月的心终于稳了下来。
      他没有问为什么不将怀孕的事情告之,他应该都懂的,却没问为什么不相信他……
      她把两个字吹散,而后轻轻吻了吻掌心。
      我会尽快回去的。
      这场单相思,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无论好坏。

      等喝过鸡汤力气又恢复了些,她在莺歌和汀兰的搀扶下试探着下了榻。也亏得她素来身体强壮,孕期也没有过于发胖,生产顺利,产后不到三个时辰便可自如行走,只是脚下有些发软,小腹和下身还隐隐的有些疼痛。
      不过这些都没有大碍,等汀兰服侍她换好便袍,束上玉冠,莺歌爬到榻上躺好,她才让汀兰收起隔帘,去了书房。

      宁一跟在她后面,轻声问道:“要不要属下去善堂抱一个女婴回来?”
      宁曦月脚下一停,推开了书房的门,见谨言坐在轮椅上,看见她进来,面露担忧,欲言又止。
      她笑了笑,让宁一把门关上,才摇摇头:“那这个怎么办?”
      她拍拍宁一的肩膀:“去把他抱来吧,我还没好好看看呢。”
      宁一隐在黑纱下的脸变幻几分,垂头领命而去。

      天气炎热,婴儿只穿了一件干爽透气的棉布衣裳,宁曦月把他从宁一手中接过来,拿惯了长枪的双手竟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婴儿柔嫩的脸颊,男婴挥舞着小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咧开嘴,笑了。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这跟细细小小的手指戳了一下。
      眉目舒展开,宁曦月把她的儿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谨言推着轮椅到她身边,伸手去抓小婴儿的小脚丫,屈指挠了挠,见小腿蹬了两下,才笑着问宁曦月:“姑姑,给弟弟起名字了吗?”
      宁曦月拍着儿子的手一顿,眼中波澜起伏,她思量半晌,才缓缓道:“……叫宁曜朗。”
      愿你能笑对昭昭日月,坦荡如朗朗乾坤,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宁谨言奇道:“不姓君吗?”
      宁曦月看了一眼侄子,摇摇头:“他从来就不姓君。”
      宁谨言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别问,”宁曦月接着说:“有些事情没有必要知道,这也是对你好。”
      “你只需要记住,他是我的儿子,是宁家人,就足够了。”
      宁谨言抿着嘴点点头,随即又笑开,拉住宁曜朗另一只小手:“真好啊,又有一个宁家的人了。”

      无论日后有多少曲折风波,至少在当下,宁家仅剩的两个人正欣喜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然而宁曦月并没有轻松多久,宁曜朗出生后第六天,上千水寇突袭温州,一路假扮渔民,与山贼强盗相呼应,十日之内竟逼近建德,看样子是冲杭州来的。
      接到寇贼过金华府的消息,宁曦月传令上官鸿带兵回守杭州,并亲自披挂,点齐五百骑兵,轻装上阵,一路奔桐庐而去。
      临行前吴非裕再三劝阻,将未出月便贸然动武的种种后果一一陈述明白,也没能拦得下心意已决的摄政王。
      宁曦月只说了一句话:“那又如何?”
      既然有人想逼她出面,她便成全他们。
      况且此番水寇动作如此之快,若说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之前也有人上书弹劾过建德、金华两府知府勾结通敌,杀寇不行,欺压百姓倒是一把好手,她趁这个机会正好整饬一番。而建德、金华又正是范家生意中秦邡负责经营的地方,再想想此番水寇扰民背后的人,只怕是有人想借着秦邡拉范琦入泥潭。
      她必须抢先一步,将局势控制住,否则范琦一旦被拉下马,下一个就是当年保下范琦的尹修离……还有宁毓和。
      只是大哥已经往生,所以背后之人的目的,还是尹修离。

      宁曦月算准了贼寇的速度,日夜奔驰急行军,只比他们晚到了一夜。她趁着水寇尚未混迹于百姓之中,于三更时分率兵长驱直入建德府,将睡眼惺忪而下意识举刀之人一一斩杀。
      水寇一是准备不足,二是没料到摄政王速度如此之快,等反应过来已经十去其九,所余之一难成气候,纷纷弃械投降——反正只要留得性命在,再度为寇也是随时。谁想宁曦月在点了几个头领模样的人之后,竟下令将所有人就地处决。
      正当官兵抽刀之际,水寇中突然有人大喊:“杀降不祥!”
      这一呼喊顿时得到广泛呼应,一时间竟是所有俘虏都一起大声呼喊起来。
      “杀降不祥!”
      “杀降不祥!”

      见此变故,宁曦月面罩寒霜,劈手拽过一个俘虏,夺过身边兵将手中长刀,手起刀落将俘虏斩首,用了点巧劲让那人首级打着转冲向人群中,然后一脚把尸身也踹了出去。
      万籁俱寂。
      唯有宁曦月一声冷斥:“烧杀抢掠,残害同胞的时候,你们想过祥与不祥吗?”
      “动手!谁敢反抗,本王诛他九族!”

      人杀完,天色已大亮,建德城的百姓赶来看热闹已经围了一圈,宁曦月找了个高处站上去,听百姓诉苦,安抚数句后又让人把建德知府押到人前来,当众收监,先交由苏州牧李立平初审,再押京候审。
      而事实上,李立平已是范家的姻亲,初审得到的东西定不会有任何她不想听见的,另有宁一已经奉她命令脱队,将于赴京沿途秘审建德知府,如有必要,也会找个机会让其“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而亡。
      对于宁曦月而言,有些事情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她相信建德知府一定会攀咬出秦邡,然而她想要的,是秦垣。

      而后她派人送信给范琦,带兵南下金华,与扫清温州、丽水水寇的蒋兆祥合兵一处,经诸暨回杭州。行至城门便遇见了李立平和吴广全带百姓出城恭候摄政王得胜归来,宁曦月见状,当即停鞍下马,面向四方百姓一一抱拳,而后朗声道:
      “本王深知江南苦水寇久矣,此番亦亲见其猖獗,此乃朝廷之惰怠,庙堂之无能,累及各位父老乡亲日久,本王深感惭愧。不日本王即将护送宝林及皇子回京,会留羽林营将士及副将蒋兆祥将军护佑江南安宁。而今日宁曦月亦在此立誓,两年之内,必亲率王师还诸位一个盛世清平!”

      说完,她在一片欢呼声中打马入城,与李立平询问过几个官员的初审,安顿好士兵,才前往杭州府衙会见范琦。
      此前范琦接到她的传书,快马加鞭赶至杭州府,从奉命而来的苏州牧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端倪,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秘密把范紫婵也接到了杭州。见宁曦月独自步入后堂,姐弟两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立刻跪了下来。
      待她落座,范紫婵叩了个头:“此事是民妇治家有疏,劳摄政王费心。”
      宁曦月坐下,让自己稍稍放松些,休息片刻才出声道:“我起初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范紫嫙嫁给秦邡那个人品不端的人,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可惜,你玩大了。”

      范紫婵低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本以为找个落魄而有所图的秦家人,既堵了淮安王联姻的意图,又不会因他太过孤高而与秦家毫无联系,是以这些年他们对秦邡借着范府女婿的名号与淮安王府频繁走动视若不见,就是为了不让秦垣见无利可图而再起联姻的心思。
      没想到,秦邡的胃口和胆子都太大,野心高得更是捅了天。
      她当即对摄政王表态:“一年。”
      一年之内,她定会让范紫嫙与秦邡合离。

      宁曦月盯了她半晌:“你该庆幸,本王在杭州,此前又把李立平和范家拉了姻亲,再加上范琦多年的好名声,否则若是有人蓄意嫁祸,牵连了修离,你们才是真的罪无可恕。”
      “你们整个范家也赔不起本王一个尹修离。”
      姐弟两人长叩到地:“请王爷恕罪。”
      宁曦月伸手撑住下巴:“秦垣原来在苏州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何突然请旨搬去了常州,本王给你们半年的时间。”
      “是。”
      “起来吧。”
      “谢王爷。”
      范琦搀扶着长姐站起来,躬身又问了宁曦月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敢问王爷,杭州织造可安排好了?”
      宁曦月翘起腿,笑了一声:“还没,你有人选推荐?”
      范琦感受到大姐在他身上拍了拍,也笑道:“有,便是小公子开蒙时宁兄为他请的西席,此人品性上佳,只是不太懂织造一事,正好大姐和我此前有想法把家搬到杭州来,范家多年经营丝绸生意,想来也能助小公子一臂之力。”

      宁曦月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赞了一句:“范琦,本王之前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我很欣赏你,这句话,一直有效。”
      范紫婵和范琦如释重负,当即再次躬身:“多谢王爷开恩。”
      虽然范紫婵一直不想与朝堂派系有任何过深的纠葛,可此时全族性命系于眼前一人之身,她投诚站靠以换全族平安,也算心甘情愿。而且她也相信,摄政王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人,更何况早在数年之前,摄政王便已经救过整个范家了。

      姐弟两人秘密而来,也在李立平的掩饰下秘密离开。等宁曦月回到宁府,遇见正来回收拾行李的下人,才恍然意识到,她早已出了月子,也错过了儿子的满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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