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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

  •   第三十一章我本将心向明月

      五日后,下了朝会,君扬和宁曦月一起去尝贵妃的新菜,可谁知一进延明宫,闻见弥漫的乳鸽香气,宁曦月便吐了出来。

      “怎么肠胃突然不舒服了?前几天糖葫芦又吃多了?”君扬把她按到榻上,伸手去探她额头,碰了一手冷汗,皱眉。
      周静姝让人把午膳撤下,又命人去小厨房取桂花糕,才坐到她榻边:“我已经让莺歌去传太医了,先少吃点糕点,能缓和一下胃酸。”
      宁曦月半躺在靠枕上,眉心微蹙,心中惊疑不定:“我也就吃了一串多一点啊。”她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性,“呀”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等莺歌引着吴非裕进来,宁曦月眼风扫过各自忙碌的下人,沉声道:“所有人都出去。”
      君扬和周静姝对视一眼,起身给吴非裕让地方,吴非裕上前半跪在榻前,取出脉枕,伸手一探——
      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
      滑脉。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仔仔细细检查了五遍,才顶着三人的目光跪到地上:“启禀皇上、王爷、还有贵妃娘娘,摄政王乃是……乃是滑脉。”

      君扬身形一晃,厉声道:“吴非裕!你可诊清了!”
      周静姝忙转身看向宁曦月,见她面色一派平静,便知吴非裕所言非虚。
      吴非裕连汗都不敢擦,重重叩头:“回皇上,摄政王的确极难受孕,但今日脉象确为滑脉,臣已再三确认,断不敢欺君。”

      看来,这一个多月以来莫名的疲倦和乏力,并不单单是心病。
      宁曦月单手慢慢抚上小腹,嗤笑一声:“快两个月了,对吗?”
      吴非裕的头更低了:“回王爷,是的。”
      宁曦月点点头:“行了,你下去吧。”
      吴非裕半晌没听见君扬说话,大着胆子起身,偷偷瞧了眼帝王,见他面部紧绷,手紧紧地攥成拳,忙又把头低下,躬身准备退下。
      周静姝瞧瞧君扬,又瞧瞧宁曦月,见宁曦月看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低声对吴非裕道:“本宫送送你。”

      等出了延明宫的殿门,周静姝放慢了脚步,吴非裕跟在她后面停住,微微躬身等她说话。
      周静姝微微一笑:“吴院使,本宫记得,从这永仁宫到太医院,是要路过南宫的是吧。”
      吴非裕不知她为何出此言论,只能小心应道:“是。”
      “吴院使不必如此惊慌,本宫有些路盲,只是想问问吴院使罢了。”她生得本就好看,如此笑靥如花倒教吴非裕心里越发虚了起来。
      “本宫记得,南宫那边院墙外好像种了一些夹竹桃,这夹竹桃虽然能入药,可未免太毒了些,若是有下人无知误食便是罪过了。不如院使找个日子劝劝皇上,把那些夹竹桃换些别的花儿,这世上好看的花儿多着呢,夹竹桃也不是什么不可代替的,对不对?”
      吴非裕大惊,这话里藏着的东西太多,他本想跪下表明态度,却瞥见贵妃此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抖,只身子躬得深了些:“娘娘所言极是,微臣谨记在心。”
      “院使心里有数就好。”

      送走吴非裕,周静姝转身回正殿,嘱咐莺歌不许任何人靠近后,上了台阶走过窗下,就听见君扬在问:“你打算怎么办?”
      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心底焦急似火煎,才听见宁曦月毫无起伏的声音隐隐传来:
      “一杯鸩酒,一碗堕胎药,从此再无外人知晓。”
      “你给我闭嘴!”君扬猛地拔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宁曦月的声音依旧毫无变化,“这个把柄太大了,我不能就这么送出去。”
      周静姝捂住嘴,碰到一手湿热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屋里君扬似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问:“他知道吗?”
      宁曦月应该是摇了摇头,因为君扬接下来又问:“那你打算告诉他吗?”
      “我自己能解决,就不告诉他了。”
      “你解决的方法就是一杯鸩酒和一碗堕胎药?”
      “不然呢?”宁曦月笑了一声,“不然生下来?让群臣知道我未婚有孕?”她冷哼道:“你还不懂那些言官吗?若是被他们知道我未婚有孕,呵,我能被他们用纸笔浸了猪笼。”
      “女人啊,真可悲。”

      周静姝冷不丁听见她这句话,胡乱把眼泪擦干,向前走了几步进了殿门,穿过正堂,挑开挡风的白狐皮帘子,正碰上君扬说:“一个月,再给这个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如果我们还是想不出办法,我亲自给你端药。”
      宁曦月阖上眼睛:“能怎么办呢……怀孕身型会发生变化,我总不能消失大半年,就算出访地方也不可能不接见官员。”
      而她怀孕的事情如果为外人所知,朝野上下便将会掀起惊涛骇浪。
      她本就行走在悬崖边上,一步都不能踏错,一旦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不能。
      她稍微用了点力气按住还很平坦的腹部,像是在感受她的孩子。
      孩子啊,这世上又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眼睫不安地抖动着,明明才两个月,明明还不会感受到胎动,可她就是觉得掌下有一条小鱼正轻轻地摆着尾巴,与她的手指逗着趣儿。
      那样鲜活,那样生机。
      可她……不能踏错。

      可是一个月……宁曦月的睫毛越抖越厉害,一个月后也不过才三个月,还不会太显身型,她本来就瘦,现在又是冬天,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一个月后,若是他们再想不出办法,再放弃……也不迟。
      “一个月。”

      见她终于松口,君扬和周静姝都松了一口气。
      君扬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你先回府吧,等我消息。”
      宁曦月睁眼起身,只捏了捏周静姝的手,一言未发就要离开。
      待擦过君扬身边时,君扬突然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宁曦月脚步一顿,那声音平静低沉,她却能清晰感受到伪装下隐忍的痛苦,她深深闭了一下眼睛,说谎道:
      “挺长时间了。”
      君扬想笑一笑,却僵硬得连嘴角都勾不起来,扭曲了数次,才听见自己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宁曦月浑身一颤,艰难地笑了笑:“谢谢。”

      周静姝去送宁曦月了。
      君扬慢慢地坐在了榻上,伸手轻轻抚着那人刚刚靠过的软枕,上面还留着她的体温。
      空气中浅浅浮着她冬日里喜用的沉香味道。

      一滴眼泪突然砸了下来,流进了嘴里。
      真苦,真涩。
      真……难受。
      他下意识侧过脸,看向窗外,一片片雪白从天而降,一点一点覆盖了他的视线。

      永安十四年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宁曦月只在宫门前停顿了片刻,就打消了去蓬莱的念头。
      那夜之后她不告而别,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与天曜的那一夜荒唐,便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酒后乱性罢了。
      怀上孩子,实在是始料未及。
      心不在焉地回了摄政王府,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似乎应该知会天曜一声。
      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的。

      写符的笔提起又落下,几番反复,最终被扔在案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宁曦月把染着几滴金漆的符纸扯碎,颓然地瘫在了椅背上。
      他会喜欢这个孩子吗?会期待这个孩子吗?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吗?
      她越想越烦躁,抬手就把手边的黄玉镇纸扔了出去。
      端着碗燕窝进屋的素锦被她吓了一跳,疑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把燕窝放到宁曦月手边,折回去收拾地上摔碎的玉镇纸,脑子里还在猜想着是不是今天朝会上又有人给自家小姐添堵了,就听上首有声音幽幽飘来:
      “我怀孕了。”
      啥???
      素锦猛地抬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活了十九年,耳朵竟有点背。

      宁曦月看见她的反应,倒觉得满腹愁思淡了下来,她卷起唇角:“去请尹修离。”

      三日后,宫里传出消息,君扬宿在延明宫,恰逢贵妃身子不适,便举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隔日,莺歌被晋为宝林,仍与贵妃同居延明宫。

      宁曦月听素锦说完,与尹修离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牵出一个不知是喜是忧的笑。
      尹修离沉默了一会儿:“我希望这是个女孩子。”
      宁曦月单手扶上太阳穴,闭上眼睛:“谁说不是呢。”
      她知道君扬的打算了。

      “莺歌若怀孕,便是君宁的大功臣,届时君扬会问她有什么愿望,她定会答想回家乡看看,君扬龙心大悦定会准奏。”宁曦月自言自语到这里,抬眼看尹修离:“而这么巧,莺歌就是杭州人。”
      尹修离接过了话头:“为保皇嗣平安,便只能由皇上最信任的人来护送,这个人选,舍你其谁。”
      如藩王不可无诏离封地一样,摄政王亦不可擅自离京。
      宁曦月点头:“如今杭州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御苑行宫,而是被我护得铁桶一样的宁府,这样一来,我不仅有了名正言顺的离京借口,也可以顺势住进宁府,直至宝林娘娘平安生产。”
      可这还不够,两人同时想到,虽然理由有了但这理由稍显牵强,所以重点还是宁曦月有大半年的时间不会见任何外人。

      护送有孕的妃嫔入杭生产,在群臣眼里似乎不太会像是一举一动一百个心机的摄政王会做的事。所以在大臣的眼中,摄政王借着幌子出京却失踪大半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私访。让群臣以为她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会把目光放在值得摄政王暗访的地方,比如有水患的豫州、比如互市枢纽秦州、再比如淮安王请旨搬去的常州,事实上,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如此,各地官员都会收敛收敛,以防被摄政王查个措手不及,到时再派人散播摄政王在某某地现身的传言,那么地方官即便是装样子也得装上个小一年,对百姓而言是大大的好事。

      宁曦月总结道:“君扬打了个好算盘。”

      那么这个名义上是莺歌实际上却是宁曦月生下的孩子,自然要以皇嗣的身份入宫,并认莺歌做母亲。
      所以尹修离才会说,希望这是个女孩子。
      只是……宁曦月垂下双眼,今年的生辰,她去不了流萤谷了。

      尹修离看向宁曦月:“怎么样,现在决定好了吗?”
      宁曦月揉着太阳穴,答非所问:“你去点一下羽林营人马,我再带一万兵马去杭州。”
      “虽然国库现在疲软,贸然开战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总该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一个希望,我这次去,正好也将范琦的民兵收编了。”
      她睁眼看见尹修离欲言又止,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便展颜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尹修离长出一口气:“等你生产之后,谎称莺歌小产,把他抱到别的地方抚养呢?”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这个提议的不确定性太大,且不说宁曦月保卫不力的罪责,就是没人追究,避开重重眼线把孩子送到民间,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
      做娘的怎么能放心得下。
      还不如让这个孩子长在眼皮子底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宁曦月听见他的提议,出了一会儿神,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永安六年,她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淮南盐案”中她不顾丞相反对判了关锋凌迟,下朝之后,杜言问了她一句话。
      “他问我,昨天晚膳用的那道椒麻鸡丝好吃吗?”
      “从我的晚膳有什么,到哪道菜我没吃,哪道菜我吃了,吃了几口,试毒的是谁,甚至我用的银勺是并蒂莲纹的,象牙箸上镶着羊脂玉,羊脂玉刻的是流云纹,他都一清二楚。”
      她一口气说完,头一仰躺到贵妃榻上,挡住了眼睛。
      若问这么多年,最让宁曦月脊背发凉的一幕是什么,就是那天杜言状似慈祥地关心一个小姑娘的衣食住行。
      随后她以私收关锋贿赂为由发作王府下人,宁错杀不放过,做了一次大清洗,再加上关锋受刑时的种种,那一年她收到的弹劾比雪片都多,全都是说她残暴不仁,冷酷嗜血。
      那是宁曦月第一次学会把群臣说的话当放屁。
      再后来她就收养了一批孤儿,毫无预兆,自己上街随意挑,也只收了这一批,这次送谨言回杭,便是由当初的那群孤儿护送在旁。

      素锦无声地走到她身后,熟门熟路地替她按起了额头。

      尹修离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等反应过来,他轻轻将茶盏搁在手边小几上,轻咳一声让宁曦月睁开眼,伸出手做了一个动作。
      五指张开,再依次收紧,又顿两顿。
      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宁曦月失笑:“‘我是一只大老虎,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君扬刚登基那会儿编出来用来哄我的。”
      后来就成了她发怒时他习惯做的动作。

      尹修离维持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宁曦月瞧见他的眼神,又笑了出来:“修离,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君扬想把这个孩子接进宫,现在我相信他只是为了帮我,那以后呢?”
      “我不是没想过把这个孩子送去民间,但是端王出事至今杜言毫无动静,我实在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羽翼。”
      以杜言对宁家的仇恨,以丞相筹谋多年的根基,纵然摄政王权倾朝野,也不敢保证出了杭州宁府能毫无疏漏。
      “我也不想让他进宫,可我别无选择。”
      就像那年为了让她活命,天曜别无选择一样。

      “小姐,”一直闷不做声的素锦打破了静谧,“就算是把一切指向你的因素都排除了,大臣们也有可能凭空猜测真正怀孕的是你啊?”
      “不会。”没等宁曦月开口,尹修离摩挲着茶盏上的冰裂纹理,淡淡开口:“这么多年,除了骂王爷时找理由,他们还有什么时候记起过她是个女人?再加上当年太医的诊断,在他们眼里,宁曦月怀孕这件事,还不如天方夜谭。”
      他故作轻松地向宁曦月眨眨眼:“其实我有点想看他们看见你大着肚子的表情了。”

      宁曦月这回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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