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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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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人间有味是清欢
转眼已入深秋,眼瞅着要立冬了,礼部和太常寺加班加点地筹备君扬率百官至北郊迎冬的事宜,太常寺卿尹政忙得再无暇去叨扰儿子,而尹修离也整日待在军营里,趁着运河结冰之前再加紧操练操练兵马。
那日离开右都御史府之前,准贤妃省亲的恩旨下至王府,他清晰地记着宁曦月沉默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沉默到让听闻消息欢呼成一片的右都御史府慢慢地沉寂了下来。
他还记得宁曦月那日说了几句话,如一记闷锤捶醒了王炜华,也让他明白,其实有些事情,摄政王比谁都心如明镜。
“周静姝受封贤妃,到底是因周允救本王有功,还是因她背后无母家扶持,两者都有,但哪个是主因,你应该考虑过。”
“四妃之首,中宫笺表,上元省亲,这一道又一道的恩典下来,不知这偌大的右都御史府,可否担得起?”
“昨日之事各中利害,朱承宇和向祯应该都跟你说过了,王炜华,你自己心里最好能掂量清楚。“
他也还记得,他把宁曦月送回摄政王府,宁曦月提醒他,君扬派人盯了他的府邸。
“宁一看见了你府外有宫内密探出没,你可要仔细点。”
他不曾问宁曦月是否也派人做了同样的事——如果是的话她压根就不会提醒他,而他也相信宁曦月不会。摄政王大人固然多疑,但是一旦对他说了信字,就绝对是真的信任。
所以他顶着宁曦月的白眼笑道:“你也知道,我对于文人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出府以来拜访的学子还挺多的,哦,还有一个别出心裁非要夜访侍郎府的游学之人,大半夜给我折腾起来,也亏得我性子好,换做是你早把人叉出去了。”
摄政王闻言嗤笑道:“你们文人脑子都有点问题吧,好好的大半夜去你府上干嘛?”
他一本正经道:“一个过度自尊又想入仕的学子,若是被人瞧见了岂不是耽误了两个人的名声?再好的事传出去也成私相授受了。”
“就他事儿多。”
摄政王大人说完就回府了,扔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稍稍收了些脸上的笑容。
他立在将船的桅杆尖上,看着运河之上乌压压的战船看似杂乱而有序地变阵,将疏漏不足之处一一记下,脑中正飞快想着解决之法,余光就瞥见甲板之上有人在身旁兵将的指点之下,以手搭棚,冲着他的方向抬起了头,见他望过来,冲他挥了挥手。
是周允。
他一跃而下,将几丈的高度视若无物,轻飘飘落在周允旁边:“王爷找我?”
“是的将军。”
他整整衣衫,叫来副将叮嘱了几句,便与周允一同下船,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周允想了想:“嗯……倒是没说,不过今日好像有驿报送来,王爷刚找我的时候我看见了鸿胪寺的张大人。”
鸿胪寺卿张合……尹修离立刻就反应过来,漠庭使者该是已经动身了,那这次来朝贺的会有谁呢……
会有……会有她吗?
耳畔隐隐有琴瑟和鸣之音缓缓流淌,他下意识抚过腰侧垂着的玉坠绦子,眼中神色淡淡不明。
他略定了定心神,抬起眼睛对周允笑道:“怎么样?认了舅舅和外公,感觉如何?”
周允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挺好的。”青年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都挺好的。”
慈爱的外公,威严中也透着十分喜悦的舅舅,温柔贴心的舅母,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天真娇憨的母亲。
他一时嘴拙,竟想不出别的词来描述,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挺好的”。
因为……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真的是很好啊。
尹修离被他逗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
“只是……”听见青年话中的转折,尹修离挑起眉毛,就见青年颇踌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我……我娘……我是说,我们是不是给王爷添麻烦了?”
尹修离失笑:“宁曦月这辈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麻烦,你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他想王炜华也不会告诉周允宁曦月这几日被群臣攻讦的局面,只同宁曦月一样,对周允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且好好与家人相处,贤妃省亲后,你外公和你娘就该离京了。”
“嗯,舅舅说了,等姐姐省亲事毕,就安排外公和娘回老家。”
尹修离想想又提醒一句:“你记得告诉你舅舅,万不可奢靡浪费,皇上给的时间并不长,就是不想让你们过分奢侈。况且这满朝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们家,若是有一步走错那可不好收拾了。”
周允点点头:“放心吧尹大哥,舅舅只是把府邸翻修一遍,着重修了罩楼后的花园,并没花多少银子。”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说笑到了宫门。摄政王办公之处叫清政所,在午阳门内,只是宁曦月大多时候会直接到紫宸殿去,和君扬一起处理事情。尹修离到宫门外下马,问过周允得知宁曦月今天一直待在清政所,尹修离挑了挑眉,随即了然颔首,就撵周允回去当值了。
“来了?”听见有人进门,宁曦月放下手里的卷宗,转过身来,拿起一封信函递给他。
“嗯,”尹修离走到她旁边接过来,看信封上敲着“驿”字,知道这是漠庭驿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抽出来一看,一愣:“居然是桑煞弥率队来的?”
宁曦月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尹修离叹了口气:“边关一带一直有传言,桑煞弥生性残忍嗜杀,好……幼女。”
“你说什么?”宁曦月猛地拔高了声音,“好幼女?”
尹修离忙道:“传言虚虚实实,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也许只是有人瞎说呢,坊间还传言你身高八尺面如黑铁,也能信吗?”
宁曦月还是心有犹疑:“不管怎么样,到时候一定让谨诺离他远远的。”
尹修离摇摇头,伸手随意取了一份奏折翻看起来,不经意般问她:“长公主这次不回来吗?”
宁曦月把在手边准备了很久的信纸轻拍在他身上:“装什么呢?阿姐这次回不来,屠休刚登基,王位还不算稳,阿姐还得留在漠庭,安抚那些部族的贵妇们。”
尹修离把手中没看几个字的折子随意扔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取过信纸,态度之珍重仿佛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细细将信上文字看了一遍,用手指缓慢地依次拂过几个字:“郎、君、安、否。”
他温柔一笑,在信纸上轻轻烙下一吻:“我很好,你呢?是不是比我好?”
宁曦月看得于心不忍,转过身去关窗子,边淡淡道:“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让你和阿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尹修离把信纸仔细地叠起来,收进怀中,冲她笑笑:“我说过的,我们各有所责,我会替她守好这家国。而且……我认定的人,不用你成全,我也一定会把她娶回来。”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把我叫过来,是让我负责接待使团?”
“不是不是,”宁曦月按下心思,走过来坐下,摆摆手“我已经派人收拾鸿胪驿馆,使团接待的事也吩咐下去了,这种小事不用你来。”她正正神色,“明年是京察年,我想动一批人。”
“沈怀信这个九卿之位坐得估计是太舒服了,忘了是怎么来的了,我得让沈家明白,他们家的富贵是本王给的,本王能给,就能收。”
“我得提醒提醒太后,这些年别人奉承她奉承沈家大多是因为我,不然以君扬对沈家的态度,他沈怀信能收得了二十万两银子?”
她翘起腿掸掸袖子:“我可不吃亏。”
尹修离伸手点点她:“这好办,回头找个他家家奴闹事欺人的由头,我写首长诗,你送去民间传唱,等事情煽点起来了,再让都察院上封弹劾折子。”
宁曦月点点头:“你觉得该让谁带人到地方上主持监察?向祯、王炜华、司徒嘉还是朱承宇?”
尹修离隔着桌子坐到她对面,单手摸摸下巴,思忖片刻:“朱承宇吧,王炜华最近风头太盛,不好,右都御史也得换个人。至于朱承宇……这人够刚也够细心。”
尹修离靠上椅背,敲了敲扶手,道:
“如果你想抓端王的把柄,朝内司徒嘉,地方朱承宇,最好。”
腊月二十三,漠庭使者入京。
端王君泓带鸿胪寺卿张合率仪仗队出城相迎,随行的还有尹修离。等把使团安顿下来已经过了晌午,尹修离一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辰,想着自己已经告诉府里不用开火,干脆跟端王告了个罪,骑着马去摄政王府打秋风去了。
没成想在府门口正遇见宁曦月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那厢摄政王把马车的貂绒帘子放下,一回身看见他就乐了,冲他招了招手。
他驱马上前:“……这是要进宫?”
宁曦月搓了搓手,把紫貂裘裹得紧了些:“嗯,谨诺说腊八那天贤妃熬的粥好喝,前几日又吵着要喝腊八粥。这不,有惯着孩子的,贤妃今晨派人出来专门请世子和郡主进·宫·喝·粥。”
还给她带了句话:“你来不来无所谓,两个孩子来就行了。”
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能跟尹修离说吗?说了她作为摄政王的威严何在?!
尹修离握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掩住笑意:“那真不巧,今日府里不开火,我本想蹭你一顿饭的。”
宁曦月登鞍上马:“一起来吧,皇上也去。”
永仁宫里地龙烧得太热,君扬让两个孩子避开风口,便吩咐宫监支起了窗。恰逢前夜下雪,花园里梅花一夜盛开,粉白的瓣上压着几痕落雪,冷香顺着琼枝玉骨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众人的鼻尖上,谨诺被这香气吸引,喝完粥就嚷着要出去看梅花。君扬撂下筷子,索性把她抱了起来,踱到窗边让她隔着窗子探出半身去接几瓣落梅,两个伺候郡主的嬷嬷忙拿了锦裘围领跟在皇上身后,生怕郡主着凉。
也不知君扬说了什么,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吧唧”就亲了一大口,又蹭了几蹭。宁曦月也不管,宠孩子的一个个比她都积极,她自是无事,便打发谨言也去赏梅,自己与尹修离和贤妃说话,也错过了两个嬷嬷互相对视皱眉的一瞬间。
君扬也怕小姑娘吹多了冷风染风寒,逗了她一会儿就抱着她回来了,谨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被贤妃一把抓住喂了几个消食的红果,闹了个大红脸,就跑去给吃得不亦乐乎的妹妹擦嘴去了。
几个大人也由着两个孩子玩,还是君扬先问了尹修离几句关于使者入京的事,尹修离捡了重要的答,想了想又道:“漠庭这次好像要进贡什么活物,臣看有个蒙着黑布的高大铁笼,里面听着像是有兽类的呼吸声。”
宁曦月眼睛一亮,从半靠的软枕上弹起身:“是马吗?我就缺一匹好马!”
尹修离摇头:“笼子的高度应该装不下一匹马。”
宁曦月瞬间瘫回了榻上:“无趣。”
君扬哭笑不得:“你就直接跟他们要呗,我君宁的摄政王开口了,哪个敢不全力以赴?”
宁曦月闭着眼睛不说话。
尹修离笑着摇摇头:“漠庭对此次两国签订互市盟约非常重视,连最骁勇的亲王都派了来,也足够显现出汗王的诚意了。”
君扬点点头:“不错,此次若能顺利签订盟约,可保边境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和平,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哪那么容易啊,”宁曦月闭着眼睛道:“桑煞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只是服气屠休罢了,并不是诚心来出使的。漠庭人看不起中原人文弱,初十宴上估计还要找个由头耍些疯。”
君扬和尹修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自己心里想的东西,还是君扬开口:“估计找也是找你这个‘军神’的麻烦。”
“不提这个行吗!”宁曦月哀嚎一声,翻个身扎进周静姝的腰眼里,拉着她的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上了。
尹修离看了看两个听见动静带着一脸好奇看过来的孩子,和对着两个孩子做鬼脸的贤妃,清了清嗓子提醒不注意形象的摄政王大人,哪知谨言和谨诺早就见怪不怪了。谨言还矜持一些,谨诺则直接扑了过来,君扬怕她摔到,伸手拦了一把,冲宁曦月的腰眼努了努嘴,谨诺得到暗示,嘿嘿一笑,伸手去呵她姑姑的痒,周静姝更是“助纣为虐”,借着帮宁曦月捂耳朵制住她不让她动弹。
君扬和尹修离则在一旁揽着谨言没有良心地看热闹。
宁曦月哪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制住,她单手抓住周静姝的双手,翻过来直起身又单手控制住宁谨诺那个小坏蛋,把她抱进怀里也去呵她的痒,小姑娘扭股糖似的在她怀里扭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章法地求哥哥、皇上叔叔、尹叔叔和贤妃姨姨救命。好在宁曦月只跟她闹了一会儿就放过了她,用高挺的鼻梁蹭蹭小姑娘细嫩的鼻头,然后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姑姑姑姑,”谨诺笑得有些急了,抓着宁曦月的手咳了一会儿,“初十你带着踏琰枪去赴宴好不好?我和哥哥都还没见过踏琰枪呢!”
君扬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帮腔:“你怎么这么抠啊,踏琰将来不也是要传给他们两个的吗?”
宁曦月气极反笑:“带踏琰倒是没问题,不过你可别指着我去应付桑煞弥,他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那是自然,”君扬伸手把她刚才闹得有些乱的头发捋顺,“他还没那个资格冲你叫嚣,但朕要的是一个姿态。”
宁曦月点点头:“我知道。”
恰巧这时顺子得了外面通报,放下帘子走到几人身边躬身道:“启禀皇上,泰清台上的冰雕完工了,请陛下和王爷幸临。”
君扬站起身,吩咐人备一顶软轿给贤妃和两个孩子,又对尹修离道:“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尹修离也起身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