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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

  •   第十六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六月未过半,宁曦月回京,君扬命尹修离带摄政王仪仗迎至渡口。宁曦月一下船看见这乌压压一大群人,顿时头大如斗,她挥挥手让这群人跟在后面,自己上了马,与尹修离并辔而行。

      宁曦月瞧了眼日头,向尹修离抬抬下巴:“杜言那边怎么样了?”
      尹修离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摇着折扇:“驿报前天送到的,昨儿发的讣闻,今天早朝皇上下了抚恤手谕,又赏了银子,不过没有留的意思,李成倒是上书请丞相夺情,各部各司都有人附议。”
      “李成?”宁曦月一怔,随即哈哈一笑,眼中毫无笑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杜言这招可够绝的,李成居然没上吊以全名节?”
      尹修离折扇一合,插进马鞍上挂着的扇套里:“朝臣嘛,不过那么回事儿而已。你要的折子我替你拟完了,记得回去誊抄一遍。”
      宁曦月“啧”了一声:“我不就忘了一次吗?你这一遍又一遍的,简直比君扬还烦。”

      两人说着话正路过西华街的丞相府,杜言穿着斩衰在相府门口迎来送往,而街的另一头端王的八抬轿子正过来,三方人马就这么在杜府门前碰了面。
      杜府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在一瞬间静了下来,杜言带头跪下:“臣杜言参见摄政王,参见端王殿下,参见世子殿下。”
      宁曦月本想打个招呼就离开,但她看见端王府的家丁正压轿掀轿帘,眼角抽了抽,未免被“提点”,还是翻身下马,并让人把宁谨言带了过来。
      尹修离早下了马,见她动作伸手扶她一把,才跪下给端王行礼。宁曦月对君泓执晚辈之礼,对众人抬抬手道:“都起来吧。”
      那边杜言的长子扶着杜言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宁曦月拱拱手:“丞相还请节哀顺变,凡是以国事为重,万勿伤及身体。不知老夫人是何时过世的?”
      “劳王爷挂念,先妣过世已半月有余,终年八十又三。”
      宁曦月点点头,把谨言揽到身旁:“也算喜丧了。本王和世子这刚刚回京,风尘仆仆入内祭拜实在是不甚恭敬。这样吧,宁福!”
      后边跟着宁谨诺轿子的宁府管家听见传唤,小跑着过来,垂手而立:“小姐。”
      宁曦月背过手:“代本王上柱香。”
      等宁福被相府的下人引进门,宁曦月方转过身对君泓道:“皇上还等着呢,您请先自便,小王改日再携世子拜会府上。”
      君泓笑笑,侧身让开:“明日早朝见。”
      宁曦月听出他这话绵里藏着针,微微一笑并没搭腔,只道了一句“明儿见”就把谨言抱上马,又招呼尹修离上马离开。

      等走出一条街去,宁曦月挑挑眉毛:“你猜咱们的丞相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
      尹修离看了看乖巧窝在宁曦月身前的小男孩,轻笑一声:“最晚也得是十天前,收到消息等驿报,好有时间布置。”
      “官员丁母忧,二十七个月,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可封归砚这边刚出事儿,君扬要清一批垃圾,这个时候要是不在京城……”宁曦月话说了一半儿,“咱可得给他加把火。”
      “噫吁嚱,危乎高哉。”尹修离慢吟了一句诗,“等他回乡,你想着让人把入蜀那条路切断。”
      “他老娘死的可真是时候啊。”宁曦月一下一下给马顺着鬃毛,“封归砚招了吗?”
      尹修离看她一眼:“我这次去巡查的收获是出乎意料的大,咱们之前那个局的收口可容易多了。”
      宁曦月听这话,略一思索猛地看向尹修离,满眼震惊:“难道……”
      尹修离心中又想起豫州那宅邸上的门环,后院的紫微大阵,还有那个夤夜来访的人。一声长叹沉进识海深处,他握着马缰的手松开又收紧,看着宁谨言略略迟疑一下,见宁曦月没反应才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等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好。”

      宁曦月回府简单收拾收拾,撵两个孩子去休息,方换了一身王袍入宫,君扬却不在紫宸殿。她问当值的李忠:“他哪去了?”
      李忠道:“这不是杜丞相家出了丧事吗?杜昭仪听到消息心口痛,一直哭,从昨天闹到今天,这不,把皇上闹得去看了。”
      宁曦月无声地笑了出来:“那行吧,我先去永仁宫待一会儿,你去永福宫通报一声。”
      李忠为难:“这……这杜昭仪会怪罪奴才的。”
      宁曦月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李忠,杜昭仪大闹后宫的消息是你传进紫宸殿的吧?”她上前一步给李忠整整领子,“收了丞相多少钱啊?”
      李忠扑通一声跪下:“王爷,奴才没有啊!请王爷明鉴啊!”
      宁曦月冷哼一声,扬声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侍卫听声进来:“臣在!”
      宁曦月转身拂袖出了殿门:“李忠私通大臣,私传消息,犯大忌,拖出去杖毙,让阖宫内侍宫女全部来观刑。”
      “是!”
      宁曦月站在门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随手指了一个跪地不敢大喘气的小黄门:“你,哎,书案旁边跪着的那个,说你呢,去一趟永福宫,告诉皇上,本王来了。”
      那小黄门浑身一震,磕一个头:“奴才遵命。”

      永仁宫内,贤妃得了太监的通传,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连忙一叠声地吩咐下去:“快,去把我昨晚做的绿豆糕拿上来,还有冰镇的酸梅汤和藕汁,还有后院井水里湃的西瓜蜜瓜都让小厨房按我说的那个方法做了,这屋子里再放点冰!”
      “哟,看来我还挺受欢迎啊。”宁曦月人刚进院,就听见周静姝威严中压着欣悦的声音。院子里的下人呼拉拉跪了一地,周静姝刚要迎上去,眼角余光看了眼一院子的人,行了个半礼,偷偷冲她眨眨眼。宁曦月摇摇头进殿:“免了免了,留几个伺候的,其余的都去观刑。”
      等下人把贤妃吩咐的东西都备齐行礼退下后,宁曦月四周打量打量,接过周静姝给她倒的酸梅汤:“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在我府上还淡雅娴静着呢,进了宫倒显出几分威仪来了。”
      “要不然怎么让这宫里的人听话呢。”周静姝笑着捡了两块绿豆糕给她:“你尝尝这个,我昨晚做的,豆子研得可细,在冰窖里放着的,最是消暑了。”
      “后宫嫔妃每日用冰都是有数的,你这够吗?不过不够也不怕,你派贵文给我捎个信,我让人给你送。”
      “够的够的。”周静姝从莺歌手里接过一把团扇,慢悠悠地给宁曦月扇风,“上个月末不小心超了,有几天没有的用,皇上笑我傻,直接给我加了两倍。”她敛了眉眼:“皇上对我挺好的。”
      宁曦月转着手里的杯子,点头道:“嗯,看出来了,去年龙泉窑一整年才出了四套冰瓷,有三套分别在皇上,太后和我手里,最后一套入了库,连端王都没得着。”她抢过周静姝手里的团扇,用扇子抬抬她下巴:“这就是最后一套。”
      “阿娴,”宁曦月收了扇子,忽地叫了她的小字,“你怎么看君扬?”
      周静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他是我的丈夫,更是一国之君,我会敬他、重他、好好服侍他,却不会搭上自己这颗心。”
      “我和小六小时候都幻想过父亲会喜欢我们,总是期待他能抱抱我们,带我们出去玩,期待他能替母亲出头。可是我发现他根本就不看我们,他只喜欢大哥二哥和姐姐,问哥哥们的课业,操心姐姐的婚事。所以后来我就不期待了,只小六还傻乎乎的总是期望着,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道理我懂的。”
      宁曦月拔下她发髻正中的童子如意平安簪:从怀里摸出一支白玉梅花簪又给她插上,把那童子簪给莺歌收起来,方对周静姝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理是这个理,你仍是要好好照顾君扬,自古帝王多不易啊。”
      “不说这个啦。”她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酸梅汤:“我这次去杭州给你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又买了几匹上好的宋锦,等回头我让人送进来,你留喜欢的用,不喜欢的就赏给各宫或者赏给下人。”

      正说着,永仁宫的厨子带着几个小黄门端着个花梨木的食盘跪在殿外,莺歌出去把他们引进来。宁曦月一看,一个翡翠荷叶盘上放着个去了盖的西瓜,她询问地看着周静姝,周静姝献宝似地跟她说:“我听我娘说过的,用小圆勺把西瓜和蜜瓜、甜瓜挖成小球,把一个西瓜掏空,里面铺上碎冰,把各色小瓜球放进去,再浇上炼乳和蜜水,连瓜带冰一起吃。”

      “这些日子朕来了这么多次,你也没说给朕尝尝这新鲜的做法,今儿小月回来了,你倒是着急献宝了?贤妃你可真是差别待遇,朕这心里要不平衡了。”
      宁曦月和周静姝听见这个声音对视一眼,周静姝站起来给君扬行礼,宁曦月单手拄在桌上撑着下巴,另一手持团扇半掩住口鼻,君扬进殿走到她旁边敲她一记坐下:“你这干嘛?”
      “啧啧啧,”宁曦月用团扇轻磕着鼻梁骨,“这炎炎夏日的,哪来这么大醋味?”她撩起眼皮问周静姝:“闻着没?”
      周静姝掩唇“噗嗤”一笑,皓腕轻舒,给君扬和宁曦月一人用琉璃碗盛了一碗水果冰,放上银匙,自己坐在一边,明眸暗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斗嘴。

      君扬又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好大的威风啊,我还在永福宫呢,突然就有人来说摄政王命宫人去看杖毙李忠,本来这几天杜言热孝,我不想驳他面子,你倒好。”
      周静姝听到这里,笑着说:“皇上,王爷,在妾身这用晚膳吧,妾身这就去小厨房了。”
      君扬点点桌子:“让莺歌去,你就在这坐着。”
      周静姝一怔,下意识看向宁曦月,宁曦月也是一愣,她瞧了眼君扬的脸色,对周静姝点点头。莺歌见状,行个礼告退,而周静姝则留在正殿里,静静地坐在一旁给两人打扇。
      宁曦月看出来她有点不知所措,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白了君扬一眼:“你少来,你要是真看杜言热孝的面子,那个小黄门去永福宫通报的时候你就该拦了,现在呢?人已经打死扔乱葬岗了吧?”
      君扬端着碗吃果冰,从口里一路畅快到胃里,烦热暑气一扫而空,他舒服得出口气,对周静姝道:“回头这法子教给御膳房,可不许再区别待遇了。”
      宁曦月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我们家姑娘当然向着我。”
      君扬把碗给周静姝让她再盛一碗:“这都进了宫了,怎么就你们家姑娘了?”
      “从我府里出来的,就是我们家姑娘。”宁曦月挺了挺背,晃晃脖子舒展舒展筋骨:“我听说,李成上书奏请丞相夺情了?”
      “嗯,有人会上书留杜言我猜到了,但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是李成,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礼仪纲常,这会子居然什么都忘了。”
      宁曦月轻摇着团扇,一手附在周静姝的手上,轻握着:“明日早朝,我也会上书奏请丞相夺情,我不仅要逼他走,更要留下个秋后算账的把柄。”
      周静姝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她下意识地翻手向上握住宁曦月的手,指尖犹在颤抖。
      “明天开始,你带着三法司和吏部正式开始审理封归砚贪污一案。武威营下个月离京,骁卫营回来得小半年的时间,趁着这个机会,把骁卫营收回来。”君扬放下碗,又捡了块绿豆糕吃。
      宁曦月心里有数,君宁最强大的军队原本有三营,神军营由帝王亲自统领,历来拱卫京师;骁卫营和武威营轮流驻守莫返城,原本都归在摄政王手下,而到君扬这代,两营统归端王管辖。直到永安九年宁曦月为打凛川征兵,组建羽林营,这才让君扬在神军营之外有了忠于帝王的兵马。
      “我懂。”虽然从尹修离那得了些消息,但尚无真凭实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君扬。
      手下周静姝的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背,宁曦月余光扫了眼周静姝低垂的眉眼,心中一片怜惜。
      到了这会儿,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君扬非要留下周静姝,让她听这些本不能传与他人听的话。
      这是要对兵部出手了。

      莺歌是个机灵的,知道宁曦月刚回京,大热天的没有什么胃口,就让后厨房备了过水凉面。青翠的是凉瓜丝,粉红的是萝卜丝,白生生的是鸡丝和豆芽,整整齐齐地码在过了井水的凉面上,配着用肥瘦正好的五花肉炸出来的肉酱,让人食指大动。
      宁曦月胃口大开,吃了一大碗面,又跟两人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消食,才溜溜达达出宫回府。
      君扬看着她的背影,对跟在身后的周静姝道:“小月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你好好对她,有些事别往心里去,你是个聪明人,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周静姝心里早就安定了下来,她坦然一笑:“您和她还真是心有灵犀,她今天也说臣妾是个聪明人,还让臣妾好好照顾您。”
      君扬转头看她,眼中有欣赏,笑道:“哦?是吗?”他摇摇头,拉过周静姝的手往回走:“朕今儿就歇在你这儿了。”
      “是。”

      翌日早朝,摄政王上书奏请丞相夺情,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兵部侍郎尹修离第一次与摄政王意见相左,两人在朝堂之上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尹修离从孝道入手,将摄政王上书内容逐条批驳,宁曦月以丞相之于朝廷不可或缺为由据理力争,说到动情处竟喉中哽咽眼底通红。最后还是丞相出来打圆场,千恩万谢谢过摄政王好意,然孝字在前,还请圣上及王爷体谅他忠孝难两全。
      见君扬沉吟不语,宁曦月恳请丞相再留两月,将朝中诸多事宜一一交接完毕再行离京回乡丁忧,言语之中似乎这天下离了丞相便要失控了。
      君扬见她坚持如此,便破格允杜言再留两月,尹修离还待再奏,却被君扬止了声。

      散朝后,尹修离拂袖而去,宁曦月见状不禁皱眉,走在她身侧的杜言看见这一幕,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小事,王爷可千万别与尹侍郎生了嫌隙。”
      宁曦月连忙回了个笑容:“丞相所言甚是,尹侍郎与本王虽然交好,但也做不到事事同心。丞相府上可还方便?小王想去上柱香。”
      杜言笑答:“若是接待王爷,相府时刻都方便。”
      宁曦月点点头,上了轿子,与杜言一前一后往相府去了。

      她到相府上了柱香,又应邀品品杜丞相珍藏的陈年普洱,与杜言谈了谈朝中局势,过午时才从相府出来入宫,刚进宫就被顺子引到了沁芳园。

      凛川今年春天进贡了一批凤尾竹,被君扬命人移栽到了沁芳园,入夏以来,沁芳阁内郁郁葱葱,竹影婆娑,满园绿荫,倒成了消暑的好去处。

      宁曦月绕进竹林就笑了,只见竹林之内,工匠用凤尾竹的茎条编织了一架长秋千,又以鲜花点缀其上,君扬穿着一件素纱道袍正躺在秋千上面,睡在百花中间。风吹得秋千微微晃动着,有几枚落叶慢悠悠落到年轻帝王的脸上身上,大概是惹得他痒了,君扬胡乱抓了两把,睁开眼,正对上宁曦月笑眯眯的神情。

      “哟,”宁曦月伸手拉住秋千藤,坐到君扬旁边,伸手帮他捡身上的落叶:“我再给你搬个丹炉,给你织个青冠,你就能得道修仙了。”
      君扬坐起身,清醒了一会儿,点宁曦月的额头:“别闹。”
      宁曦月手里攥着几枚叶子,去搔君扬的脸:“怎么想起来架秋千呀?”
      君扬握住她作怪的手:“你不是曾经嚷嚷着要一架能躺在上面的秋千吗?这花每天都有人换新鲜的,你要不要玩玩?”
      他说着,就跳下秋千,把宁曦月的腿搬上去让她躺下,自己转到了秋千的靠背处,伸手推了起来。
      “凉快吗?”
      宁曦月以手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嘴角却是弯弯:“凉快极了。”
      君扬见她开心,唇畔也含了笑:“和修离的戏唱的不错啊。”
      “嘿嘿。”宁曦月笑出了声,“老家伙得到消息那天不走,摆明了是想夺情,我就偏偏不让他夺情,他拖了这么久才走,等跟他算总账的那天再让修离把这事儿翻出来,够他喝一壶的。”
      君扬手下不停,摇摇头眼里全是纵容。

      “君扬哥哥。”过了好一会儿,君扬以为她睡着了,宁曦月突然含含混混地叫了一声。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你可有好多年都只叫我的名字了。”
      “君扬哥哥。”
      “哎。”
      “君扬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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