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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   第十七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日后,在尹修离的陪同下,宁曦月趁夜色潜入大理寺秘密提审封归砚。
      两人从大理寺天牢出来已是快戌时,离开天牢后对视一眼,隐了身形分别回到各自府邸,又不约而同地换身衣服骑马往运河边刚驻扎不久的军营行去。此前擢尹修离为羽林营大将军的圣旨已下,宁曦月又挂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视察军营倒是合情合理。

      宁曦月稍微慢了一步,她赶到河边时,尹修离正在饮马,河的对岸便是大军驻扎地,此时灯火通明,一片忙碌。尹修离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摸马头,听到马蹄踏在河滩上的声音转身微微昂起头,逆着光冲着宁曦月展颜而笑。
      温文尔雅,君子谦谦,仿佛刚刚在天牢里对封归砚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一样。
      宁曦月翻身下马,看了看他的马,牵着自己的马走到河边饮水,有些无语。
      “真应该让那些对你怀着春梦的少女们看看你刚才的样子。”
      尹修离跟在她后面,一脸无辜:“嫉妒我的马好就直说。”
      宁曦月斜睨了他一眼:“是嫉妒啊,你送我吗?”
      尹修离摊摊手:“自己去西北边套去,不过你可以借着新年漠庭朝贺的时候让他们送你一匹。”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宁曦月点点头:“过几天三法司会审封归砚,关于君泓的事情不能让他说,现在还不到动端王的时候。”
      尹修离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你放心,我明白,用这个来让他换自己一条命。”
      宁曦月一挑眉:“他会信吗?”
      “不然他还有别的路可选吗?”尹修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你好像不知道在这方面你的信用度还是很高的?”
      “哦?”宁曦月笑得一脸玩味,“还真不知道,不过,信用度高也不代表有些事情我不会做,毕竟牢里畏罪自尽这种情况,总是经常发生的。”
      “君扬的意思,此事严办,封归砚绝不能留,给他个全尸,也算对得起他了。”
      尹修离沉吟片刻:“那端王那边呢?”
      宁曦月右手放到腰侧,摇了摇头:“现在贸然动他,会引起大动荡不说,还会给杜言和漠庭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借着这次封归砚的事,把君泓的羽翼剪一剪,没有羽毛的老鹰是飞不起来的。”
      她站的靠前一步,看不见尹修离有些晦暗不明的脸色,只听良久之后尹修离才沉沉应了一句:“好。”
      她有些疑惑地回头,却见尹修离轻笑着问:“听说谨言跟你闹脾气了?”
      宁曦月不疑有他:“小孩子嘛,也正常,谨诺告诉你的?”

      宁毓和刚入京不久,就托她聘了尹修离做两个孩子的西席,也算给了尹修离一个名正言顺出入摄政王府的机会。

      “像只小胖鸟一样围着我转,控诉她哥哥跟你吵架,你带着谨言去见了武景桓?”
      宁曦月听到“小胖鸟”这样的描述,笑了出来,笑完却有点惆怅:“其实谨言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这所谓世间众生。”
      尹修离摇摇头,想起了那日两个孩子在他面前争吵的场景。

      这个世界上,贪官太多而清官太少,若单纯以是否清廉而判定是否可用,那可用之人未免太少,更何况清官之中有才能者更是寥寥无几。
      准确地说,在宁曦月任摄政王的十数年间里,几乎没有。
      清廉有才者有之,但是有才不等于有能。
      人皆有欲望,这种欲望是强权和严刑都压制不了的,宁曦月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当年的形势她连自保都尚且有困难,遑论与满朝文武作对。
      人在逆境,有时只能妥协。
      十多年过来,宁曦月有时更愿意用能干的贪官而不愿意用只会两袖清风的清官。
      宁谨言对此的评价,就是宁曦月并不喜欢苍生百姓,她只看重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真正的对百姓好。
      宁曦月的确不喜欢百姓,觉得他们又愚昧又自以为是,可却因着一身责任而不得不把他们的生计安危放在心上,慎之又慎。

      “谨诺说,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喜欢他们啊?”尹修离笑了笑,“其实谨诺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谨言觉得你不该妥协,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的处境,谨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妥协会死哦’。”
      宁曦月一愣,猛地抬头:“她真这么说?”
      尹修离点点头:“我觉得……谨诺或许比谨言更适合做摄政王。”
      “我建议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有你和你哥哥做先例,也许改立谨诺没有那么困难。”
      宁曦月摇头:“这条路太苦,等他们再大一大,让他们自己选吧,如果谨言一直如现在这般单纯正直,那我拼了一身性命也要给他留一个能让他安稳活下去的朝堂。”
      她说到这里,眼底漫上一层鲜红,她本就是在血色弥漫中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这几年性子收敛了些,就有人忘记了当初的摄政王可是浴过血的修罗。

      尹修离心底一痛,看向宁曦月,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想为谨言做的一切,正有人在殚精竭虑地为你做呢?

      可他只是上前拍拍宁曦月的肩膀,牵过马,对她说:“走吧,去看看军营。”

      待尹修离回府,有一人早就候在了他的书房。
      那人正负手欣赏墙上挂的画作,尹修离上前行了一礼:“王爷。”
      来人转过身,抬了抬手:“她都布置好了?”
      尹修离一怔,随即明白眼前人并不是问封归砚的事情:“她已将丞相与宫内的联系切断,据说近几日之内丞相已经私下请见皇上七次了。”
      “是九次。”来人笑了笑,“有两次是我的人拦下的。”
      “端王殿下,”尹修离突然上前一步,“臣思量数日,能明白您想做什么,却不明白您为何要这么做?”
      来人——君泓拍拍他的肩膀,自己落了座:“先坐吧。”
      尹修离压下满腹疑问,欠着身子坐在君泓对面,静听着他的下文。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君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然后抬头直看向尹修离,目光如炬:“你觉得宁曦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宁曦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永安九年君清和亲后,尹修离在夜闯摄政王府前就思考过。
      四年了,他二人从最初的互相利用到如今的互相扶持,而尹修离给出的答案却始终未变。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担得起我效忠一生的人。”

      君泓笑了。
      朝臣评价尹修离,除了惊世之才之外,最常说的便是长袖善舞,说得难听些,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君泓每每听到这些,都会暗自嗤之以鼻。
      长袖善舞不过是表象,在那之下方是嶙峋傲骨。
      铮铮而不屈。
      宁曦月何其有幸,能得尹修离鼎力相助,尹修离又何其有幸,能得宁曦月信任相托。
      这个道理,他懂,宁曦月更懂。
      至于杜言……或许曾经的丞相对这个探花郎不屑一顾,但是现在的丞相若再对之掉以轻心,就无法在朝堂上立足这么多年了。

      君泓轻啜了一口凉茶,试探着开口:“还记得封归砚是哪一年外放到豫州的吧?”
      尹修离停顿一瞬,笃定道:“是臣回京的那一年。”
      永安七年春,尹修离回京,九月,封归砚受荐牧豫州。
      封归砚到如今都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可尹修离不同,在探查完豫州城那座宅邸后,他就猜到了这其中关窍。
      “长公主和亲后,臣与摄政王彻底上了一条船,所以您在那时将玉环交给封归砚,您是觉得,普天之下只有臣才能确定那对玉环的来历。”
      “以封归砚的人品和能力,在豫州迟早会出事,而不管他什么时候出事,您都会在适当的时候将臣派去查察,这样……”
      这样他就会发现那对玉环,发现那座宅邸后院聚集龙气的紫微大阵,从而发现端王的不臣之心,将此事上达天听。

      君泓抚掌点头:“你果然能猜到。”
      他翘起一条腿,正了正身子:“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还说那宅子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尹修离突然直视君泓双眼:“您建起那栋宅子的初衷和布置那对玉环是不一样的。”
      君泓微微垂了眼,似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半晌才轻叹一口气:
      “建起那座宅子时,我的确是存了谋反之心的,可后来我却改变了主意。”

      尹修离隐约觉得,当年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就是如今他要瞒着宁曦月的原因,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君泓讲述那过往几十年的风云迭起与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秘辛。

      直至悄悄送君泓离府,他还没能从震惊中完全缓过神来。

      他在雕花酸枝木椅上坐了一夜,直至五更梆子响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匆匆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换衣服上朝去了。
      看来真的只能暂时瞒着宁曦月了……

      朝堂之上,无非就是讨论些鼠疫的收尾工作,灾民的安抚、赈济,物价的稳定,众臣又争论了半天新任豫州牧的人选,却无疾而终,最后由大理寺卿朱承宇出面定下了三法司会审封归砚的日子。
      散朝时众臣跪地山呼万岁,尹修离悄悄调转了身子,面向君泓的方向,长叩到地。
      君泓死局已定,而他就是那个亲手送他上路的人。
      之一。
      他又偏头看了眼宁曦月,年轻的摄政王起身后微垂着头,眉心轻蹙,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三日之后,宁曦月率领三法司会审封归砚,边审人边抓人,工部礼部户部均有人牵连其中。尹府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日日都是来旁敲侧击打听摄政王下一步计划的朝臣,尹修离不胜其烦却还得打起精神从心怀鬼胎的众人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

      十日后,黄河溃堤一案正式结案,宁曦月整理卷宗后由尹修离代拟了一封折子,她自己抄了一遍于早朝上奏君扬。
      此案共涉及大小官员一百余人,光名单就念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众臣两股战战静听摄政王发落的时候,宁曦月话锋一转,只建议将情节最严重的工部尚书魏渝明、左右侍郎并三位员外郎,连同户部右侍郎并两位员外郎贬为庶民,另将一些官员降职罚俸。
      本来魏渝明是要同封归砚一样秋后问斩的,但念及其女魏昭容自入宫来伺候天子尽心尽力,便免了死罪,只是抄家革职。
      末了,宁曦月启奏:“今鼠疫平息,万民初定,实乃吾皇之功,社稷之福,为彰显陛下胸怀四海,德泽苍生,臣请将除封归砚外涉案诸人从轻发落,另大赦天下,起复旧员。”

      随着君扬一句“准奏”,封归砚一案似乎就这样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本不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宁曦月做出的处理结果,但是联想到自前年杭州宁府出事后,摄政王越发和缓的处事方式,众臣心中也算有了个答案——哪怕是自以为的。

      这个案子告一段落,七月也匆匆而过。眼看着就要到中秋节了,宫里开始忙碌了起来,尤其君扬有意无意将家宴的操办交给了永仁宫,周静姝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生怕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宁曦月几次到永仁宫去能都看见宫女内侍来去匆匆。外臣名单是她帮着拟的,倒也简单,各部各司有头有脸的大小官员,连同丞相、端王,以及摄政王本人。八月初的时候都察院右都御史王炜华病愈,工部尚书的缺由硕果仅存的屯田清吏司员外郎冯禾顶了,宁曦月确认除丞相外众人都能到齐后,示意周静姝以贤妃印下帖子。

      “贤妃印?”周静姝有些吃惊,“这不太好吧?”
      按照传统,中秋宴由皇后操办,若后位虚悬,则由太后操办,今年一直到中元节过去太后才表示自己没那个精力了,周静姝只得临危受命,匆匆上任。
      倒是个好机会,可惜没有中宫笺表和凤印,到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宁曦月沉吟片刻,点点头:“的确不太好,这样吧,素锦。”
      正在帮莺歌核对菜谱的素锦探了个头:“小姐?”
      宁曦月靠在榻上,微扬起下巴:“嗯……不好,还是莺歌去吧,莺歌去一趟紫宸殿,问问皇上,中秋家宴以谁的名义给外臣下帖子?注意斟酌好用词。”
      莺歌也是个机灵的,行了个礼遵命而行,暗地里拉了拉素锦的手,素锦眨眨眼,看向宁曦月,见自家小姐只当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便偷笑着教莺歌怎么说话去了。

      不多时,顺子带着天子口谕到。
      宁曦月笑了笑,让周静姝准备好赏钱,便带着她出了殿门。
      果然,君扬赐下中宫笺表,虽然是暂时的,但还是让永仁宫上上下下喜上眉梢。
      顺子笑吟吟地先给宁曦月行了个礼,又对周静姝道:“娘娘大喜。”
      周静姝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五十吊钱的官票,塞给顺子:“多谢顺公公,一点小心意,请公公吃茶,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顺子连忙看了眼宁曦月,见宁曦月没动声色就接了过来,躬身道:“谢娘娘赏,奴才这就回去给皇上回话了。”
      他转身又对宁曦月笑道:“皇上请您到紫宸殿商量事,再用个晚膳。”
      宁曦月挑挑眉:“本王知道了。”她拍拍周静姝的肩膀:“先回去吧。”
      周静姝点头,便与顺子招呼后带众宫人回殿,一番赏赐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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