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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

  •   第十三章少年不识愁滋味

      尹修离翻看着手中的信,这信是宁曦月离京前一日写的,详细叙述了立夏之日百官迎夏始末。贤妃伴驾居然全程没下銮驾,只随君扬单独入内祭祀君宁护国之神以及火神祝融。
      尹修离笑着摇头。贤妃前一夜入宫,连皇上都没见着,百官见什么,这么个近乎无赖的理由,也亏得宁曦月想的出来。
      而这銮驾……太仆寺临危受命能在一夜之内将銮驾准备停当,秦典什么时候变的做事这么爽快有效率了?
      秦典其人,倒不是说人品有多差,就是小家子气了点。他的庶女秦菡也在宁曦月拟的那份名单上,却空手而归,而同是庶出的周静姝却受封了贤妃,要是不嫉妒那简直就不是秦典了。
      尹修离继续往后看,果然,是宁曦月逼周含锡出的面。连管仲易牙这么诛心的言论都说了出来,周含锡要是还无动于衷那就是真的不想干了。
      不过周静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姑娘,能让宁曦月这么上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搁在了一边,尹修离翻到最后一张纸,敛了笑意。
      最后一张纸上,宁曦月只写了一句话。
      回京后盯紧周含锡。
      难道是为互市总监的事儿?
      尹修离把信纸倒扣过去,双肘架到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额头,闭上了眼睛。若是为了周含锡在此事上太过积极的缘由,有些说不通,这件事情说小的确不小,可说大又似乎没大到值得他亲自紧盯的程度。
      不过他相信宁曦月的判断。

      尹修离睁开眼,摘了灯罩,把最后一张只写着一句话的信纸凑到火烛上点燃,静静地看着它燃烧殆尽,又把灯罩罩回去,站起了身。
      封归砚找了他两次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那间宅子背后的事情也还没太搞明白,现在又多了个周含锡。
      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把剩下的信纸收好,想了想,又在一张纸上画了几笔,揣在怀里收好,一撩袍角出了屋子。

      出豫州后,尹修离带着几个人押送封归砚扮作带着伙计的商贾乔装出行,一路或住驿馆或住客栈,只留周允坐镇大军走官道,装出他们并没有分开的样子。今日送宁曦月信的宁府影卫还捎来了周允的口信,这几日之内,灭口的人就先后来了五拨,周允按照尹修离事先的吩咐布置好,将其中一伙人擒获,奈何刺客全部服毒自尽,周允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在他们的手臂内侧发现了一朵合欢花。
      这也在尹修离的意料之内。
      而今事情的走向正一步一步验证尹修离当初的猜测。

      他敲开了一间通铺的门,里面立刻有人肃声问:“谁?!”
      尹修离一听这个语调,无奈摇摇头,沉声道:“我,老爷。”

      门“吱呀”一声打开半扇,尹修离进去:“你们这样,摆明了是告诉人这屋子里有古怪。”
      他带了六个人一起出来,连着封归砚一起共七个人租了一整间通铺,一间通铺能住十个人,其余的铺位就用来放一些货物以掩人耳目。

      “大人。”
      尹修离止了几个人的礼数,挥挥手:“出去叫几个酒菜打打牙祭,行事不要太规矩,有点跑商伙计的架势。”
      “是,属下遵命。”
      等六个人都出去,尹修离直接坐在这间通铺里唯一一张八仙桌旁,指了指自己对面,对盘腿缩在通铺最里侧的封归砚示意。
      封归砚盯了他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任何不自在,只得泄气一般慢吞吞挪到尹修离对面坐下。

      “你心急了。”
      尹修离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见封归砚还跟他玩“你不开口我就不开口”的无聊把戏,便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用陈述的语气说了这么句话。
      “这次可是尹大人主动来找的我,怎么是我心急了?”
      尹修离的目光渐渐下移,瞄了眼封归砚搁在八仙桌上不住摩挲的手指,挑了挑眉。
      “你以为找我两次不说重点我就会心急无法交差,结果我迟迟未来找你,此为一急;”
      “我带你远离大军,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要杀你,此为二急;”
      “我那日提起了一对门环,此后两次会面我却不曾说起,你不知我掌握多少,又不能问,此为三急。”
      封归砚的脸色随着他说的话一点点灰败了下去,尹修离知道,自己全都说中了。
      尹修离眸色一寒,将怀中那张纸扯出来扔到封归砚面前:“认识这个吗?”

      封归砚死死地盯着那张折起来的纸上面透出的隐隐墨色,浑身绷紧良久,攥着拳头的手才慢慢伸出去,把那张纸取来展开,待看清那是个什么图案之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颓然瘫在了条凳上。
      那是一朵合欢花。
      是端王君泓的标志。

      尹修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封大人只怕还不知道,保举在下出任兵部侍郎以名正言顺巡查河南道的人,正是端王殿下。”
      这句话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才能起到作用。
      “端王殿下也不知是想示好摄政王还是为撇清自己,居然让我顺利代天出行,不过我想他一定没想到,我能认出来那对门环。”
      “封大人也知道,尹某平日里爱读些闲书,也爱听些传说故事,不如封大人来讲讲那对门环的来历?”
      见封归砚低头不语,尹修离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微笑道:“也是,无酒无菜,怎么能讲故事呢?”说着,就作势要拍手叫小二上酒菜。

      “尹大人,”封归砚终于出了声,他抬起头,一只眼睛有些抽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对玉环的来历,你我心知肚明。”
      尹修离顿在半空中的手下,他眼睛微微一转:“非也,在下只知其前世,而不知其今生。”

      封归砚深吸了一口气,待自己周身都稳了下来,方开口道:“尹大人可知,我是哪一科的进士,又是第几名?”
      尹修离看了他一眼:“永安二年,二甲第八名,那年的会试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廖琛廖大人,不……与廖琛无关,有关的是当时任学政的张延。”
      尽管早就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天下第一才子之称绝非虚名,此时被他点中要害,封归砚仍是心里一惊。
      “张大人引我拜到了端王门下,永安七年我被外放到豫州做豫州牧,第二年端王巡视河南道时交给了我一对玉环,让我将之挂到城北那间宅子的铺首上。”

      尹修离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动,他扬眉问道:“那间宅子不是封大人置办的?”

      宁曦月存了检视漕运的心思,选了水路便装出行,经广通渠到洛阳,再由通济渠到淮阴,又经邗沟至扬州,最后顺着江南运河到杭州下船。所幸天公作美,一路都顺风顺水,她前后只花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就到了杭州渡口。
      君扬在宁曦月离京之前就命人六百里加急快马报江南东道,命苏州牧并杭州知府迎驾,若摄政王在杭州期间受到水寇侵扰,必将二人革职查办。
      新任苏州牧李立平自接到谕令起就连夜赶赴杭州府,与同是新上任不久的杭州知府吴广全备好仪仗,命人沿路报信,直至接到摄政王已经到达无锡的消息,立刻带人清了杭州渡,不许任何船只停靠。待渡口全由官兵把守后,方整理官服列队迎驾。

      宁曦月也没换王袍,依旧为方便穿着一件艾绿竹叶提花绸石绿掐牙的直裾,同是石绿的腰带上坠着个绣了两朵不甚精巧的胖荷花的白锦缎荷包——宁谨诺绣完逼着她换上的,头上以银簪固银冠。她轻轻巧巧跃下船,伸手接了素锦和两个孩子,这才看向躬身迎她的江南东道大小官员。

      “臣,苏州牧李立平,率江南东道官员,恭请圣安!”
      宁曦月对空拱手:“圣躬安。”
      “臣等恭迎摄政王,恭迎世子殿下,恭迎昭华郡主!”

      宁曦月刚要让众人平身,就觉得什么东西靠在了腿上,低头一看,见谨诺因为一路都被困在船上,此时疲累得打蔫,抱着她大腿不松手,不由得莞尔一笑,俯身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对李立平抬抬手:“都起来吧。”
      “谢王爷。”
      李立平起身后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一路车马劳顿,请先下榻行在,臣等已备下酒席,请王爷和世子、郡主赏光。”

      宁谨言也累得很,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见眼前人提起酒席,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休息无望,撇了撇嘴。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宁曦月看他的小动作,心里乐得不行,一手抱着谨诺,一手揉了揉谨言的头发,又扫了眼列队整齐的官员:“不必了,本王入住宁府,你们也都各自回衙,本王此次来杭,只为家事不为公事,事毕便走。”
      “这……”李立平还想再争取,却听宁曦月声音一冷:
      “今日并非休沐,皇上只命你与吴广全迎驾,为何江南东道其余人等也在此?尔等就不怕本王治你们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吗?”
      “臣等不敢。”

      宁曦月正要说话,却见宁谨诺揉了揉眼睛,然后欢快地拍手笑起来:“爷爷!姑姑你看,爷爷来接我们了!”
      爷爷?是宁伯?
      顺着谨诺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带家丁牵着几匹马抬着几顶软轿快步奔来。宁曦月一挥手,围着渡口的官兵散开一个口子,让老者进来。
      宁伯跑到宁曦月面前,气都没喘匀,就颤抖着跪下:“小姐……小姐……大少爷他……”
      宁曦月抱着孩子不方便,就让谨言把人扶起来:“大哥走得很安详,也没遭什么罪。”
      宁伯擦了擦眼睛:“哎,哎!那我就安心了。小姐,老奴都收拾好了,静灵寺那边也打了招呼,咱们先回府吧。”
      宁曦月颔首,转头对李立平道:“你且先留在杭州,本王过几日找你有事,其余人等各自回衙,再有擅离职守者,严惩不贷!”
      众臣齐齐躬身答道:“是。”

      宁曦月实在是不想坐轿子,其实她更想走走路,但大庭广众之下带着棺椁走路确实不太合适,就只能骑了匹马。谁想谨诺也不想坐轿,闹着也要骑马,宁曦月无奈,只能让小姑娘窝在身前,自己一手抱着她一手控制马缰。

      早听人说杭州以湖山胜人间,宁曦月此前从未到过江南,这一路走来,满目见湖光潋滟,山翠千重,小桥伴水潺,亭台临楼阁,处处雅致非凡。
      宁府建在西子湖畔,在孤山西麓,比邻西泠桥。说是府邸,倒不如说是一处小园林。宁毓和引活水入府,一湾碧水澄明如镜,自西向东,上有石桥九曲,旁有回廊环绕。府中曲径通幽,山水相衔,遍植翠柏桂花,其余的花木也有,但都是少数。宁曦月有些奇怪,随口问了一句,宁谨言站在九曲桥上环顾四周,仰头看着一棵桂花树,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才低声道:“因为爹爹最喜欢柏树,娘最爱桂花……”
      “姑姑,我之前不知道先生讲的物是人非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

      宁曦月把已经睡着的宁谨诺交给身后的素锦,蹲下身把宁谨言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只觉得喉间发哽。
      怎么是物是人非呢?当年府中建筑多有损毁,吴广全上任后清点损失具陈宫闱,永安十一年君扬下旨,由户部出钱,工部出人修缮杭州宁府。若非如此,今日所见便只剩衰草枯木,断瓦残垣。
      她几番张嘴又合上,最终只说出一句话:“还有姑姑在呢。”

      府中有三座三层小楼,宁毓和夫妇所住为“秋江阁”,宁谨言和宁谨诺分别住“寒汀”和“绿芷”两阁,谨言给宁曦月介绍,这是典出骆宾王的“秋江无绿芷,寒汀有白蘋”。宁伯早命人将三座小楼打扫干净,宁曦月让乳母婆妇把两个孩子带回各自的小楼,自己带着素锦安顿在秋江阁。
      素锦服侍着宁曦月沐浴更衣后,宁伯匆匆过来:“小姐,范公子来了。”
      宁曦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哪个范公子?”
      宁伯轻咳两声:“范琦范公子。”
      “啊!”宁曦月抬手拍拍额头,“怎么被我给忘了,宁伯,请范公子抱月小筑等候,我稍后就到。另外准备晚膳,我要好好招待招待这位举世公子。”
      “是。”

      宁曦月换了件月白长衫,外罩霁色的大袖,扯根月白的发带系了头发,又拎起那个绣着胖荷花的白色荷包,想了想还是垂在了腰间。
      她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对素锦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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