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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十一 钗头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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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圣旨一下,方式舟由官变民,更被扣上许多罪名,刑具加身,惊惶忐忑被押赴京。他苦思良策无果,只好打定主意,无论要面对如何酷刑,也不将贪污之罪供出,实在不行,便请求面见君主,将昔日功劳用上,搏个官复原职。主意打定,他便也不再凄凄惶惶,不管刑部差员诧异目光,在囚车中笑了一场,斜斜躺下假寐,到让刑部官差私下议论纷纷,有说他可能是冤枉的,心里无鬼;有说他故作潇洒,实则心中打鼓;也有人说他诡计多端,提议多多留意,反正不管怎样,方式舟是照吃照睡,自得自乐。
行了数日,更近暑天,众人都觉有些疲惫,警惕心略略放松,这日住入一间客栈后,仅有两三人守在方式舟房前警戒,余者都回房歇息。方式舟年纪不轻,路途遥远,疲乏得很,才爬上床,便呼呼睡着。与周公下了回棋,忽觉身体轻飘飘,惊讶之下想要挣扎,眼皮却沉得很,四肢更是绵软,竟是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方式舟再醒来时,四下漆黑,在地上摸索片刻,直起身来,打量着自己所处的房间:琴剑临墙遥相应,书卷满架暗生香。名画高悬松竹梅,山水玉屏落地张。好一间雅致书房,却叫他差点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移步,脚下窸窸窣窣珠玉飞转,绊得他面门朝地背部望天,直直摔了个狗啃泥。凑着月光,张眼望去,叮当一声,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细长物品,正落在他的眼前,助着地力,弹起两下,再无动静。颤着手拾起,乍着胆子迎月光看去,瞬时吓得惊呼一声,右手不知不觉松开,那枚沾着粘稠液体、雕刻精细的点翠文兰双股银钗,掉回地上,摔了个粉碎。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琴声骤起,方式舟惊得几乎跳起,下意识望望仍挂在墙壁上的那张式微名琴,扑过去抱在手上细细打量,忽然悲喊一声,双手高举,重重一掼,巨响震天,断弦铮然,好好一张古色古香的“式微”,当场拦腰折断!
“谁?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盗取本官财物,活得不耐烦了?”方式舟向着琴音方向大步跨去,哪知那琴声忽南忽北,飘忽不定,好容易摸着门道,扑向门口,欲要出门抓人,刚走了两步,正中那扇沉重木门,竟自个儿打了开来,沉重冗长的“吱呀”声,好似划过他的心头,令他不寒而栗。伴着木门渐渐开启,一道浓浓烟雾涌入,朦朦胧胧,拥进一位削肩细腰、云髻峨峨、明眸善睐、修眉联娟、似仙若鬼的女子,也看不清她如何举步,片刻间便要到面前来。方式舟低喝一声:“你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冒犯本官,你可知你该罪诛九族?快快停下脚步,本官还可免你一死!”
那女子朱唇轻启,本以为该吐出如何轻妙话语,但她皱眉半晌,所发出的,只是一串“嗬嗬”怪声,竟是哑了一样,一双幽黑瞳眸,定定望着方式舟,其间哀怨愤恨,直叫人如坠冷泉,瑟瑟发抖。方式舟见了这样子,果然生生怔住,呆呆看了那女子半天,眼睁睁看着她指尖轻动,也不弯腰,便将地上之物“召入”掌中,左手轻轻一抹,继而右手扬起,方式舟顺势看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粉碎的珠钗,竟在眨眼间,还归原样!他倒退两步,尽力想与那“女鬼”拉开距离,孰料,衣裾飘扬,转瞬间,那“女鬼”又到了面前,方式舟跌坐在地,舌头僵硬,发着抖道:“弟妹,弟妹,我知道你冤,可你也怨不得我是不是?谁叫你嫁了那么一个自命风流,哪儿都敢去,什么事都好奇的丈夫?我也不是故意让他死……不,不,不,压根儿,就不是我杀他的,你看我一文弱书生,你就拿把刀,放我手上,我也打不过他不是?”
见“女鬼”不言不语,目光更冷,咳了一声,又道:“那时候……我,我也没办法啊,方之航,他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做些叛国逆君的勾当……即使我不说,总有一天别人也会查出的……”说到这儿,他更是“桀桀”笑出声来,“对,对,对,是你们家犯了罪,是你们该死!你们还想拉着我一起垫背不成?我……我不怕你,这事就算是闹到地府里也好,闹到玉皇大帝那里也好,我都有理的!杜雪吟……你别想害我……我杀得了你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话音未落,银光闪耀,冲着“女鬼”飞去,方式舟嚷道:“上次用烧的,这次用刀子……”
“铮……”清冽寒音贯耳,方式舟朝天大笑三声,一声弱于一声,最终止声,呆呆地看着“女鬼”,与她身后,那把扎在门缝上,犹自微微震颤的匕首——他自始至终都盯着这“鬼”,可以肯定,未见她挪过半步!
“铮……”清冽寒音贯耳,方式舟朝天大笑三声,一声弱于一声,最终止声,呆呆地看着“女鬼”,与她身后,那把扎在门缝上,犹自微微震颤的匕首——他自始至终都盯着这“鬼”,可以肯定,未见她挪过半步!的41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
静寂,令人心悸。方式舟疯狂般的,将笔墨纸砚、文物古董,连同墙上的琴、架上的书,一一掷向“女鬼”,那女子脚步不动,纤腰轻松晃晃,便将飞来之物一一避过,方式舟更为惊惧,目光四扫,落到了那把即便藏在鞘中,也掩不住光华的宝剑上,神色不变,装作慌张,步步后退,引得“女鬼”跟随着,一同渐渐接近右面墙壁。
“铿——”剑音轻颤,光芒四射,衬着月光,一时间屋内有如白昼。
方式舟幼年时曾拜过名师,习武三年,虽算不得什么高手,剑术上却是分外自信,方才恐惧之情过盛,竟忘了自个儿本事,现下性命堪忧,居然平下心境,划了个冷厉起势,挺剑刺去,女鬼并不还手,飘飘忽忽腾挪进退,一口气二十招使过,长剑竟连她的衣角也未曾沾过,方式舟的额头上,微微见汗,忽见“女鬼”竖起食指,倾身一让,叫他一招使空,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第一次开了口:“你听。”声似银铃,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方式舟皱眉:“莫要玩巧,有本事与我再走几招。”长剑平出,“风过九霄”,只是刚使到一半,耳边传来婴儿啼哭——
“哇——”
“呜呜——”
此起彼落,连绵不休。
这声音本再寻常不过,只是方式舟心中有鬼,一听之下,长剑竟再也出不得手,脸上红紫青白,不到片刻便转了个遍,突然“啊”的一声,高声嘶叫,“女鬼”还不肯放过他,冷冷哭道:“我的孩子……你听,他们哭声这么嘶哑,这么痛苦……我近不得他们身……上次见到,他们浑身都没一丝完整处,拽着判官,苦苦不放……”
“判……判官?”方式舟瞪大了眼睛,“女鬼”笑道:“你道判官怎说?”方式舟摇摇头,“女鬼”冷笑道:“判官……命人……左哄……右哄,不见他们止哭,派人……查探一番,知他们阳寿未尽……便被人害得惨死,故而……大怒,说,定要叫那残酷凶手得报……”
“你……”方式舟几乎说不出话来,“女鬼”却知晓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笑如春花:“我……便是他派来指认你的……”指了指门口:“你看,无常!”方式舟望向门口,果见一黑一白两人进来,舌头过膝,目如铜铃,一个捧笔墨,一个捧着一叠册子,方式舟心下一颤,长剑坠地,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册子宛如过堂笔录。
“你适才所说,本无常已然记下,你若是有悔过之心,便就地画押,说不准,本无常还可替你求过阎王老爷,稍减你日后苦刑。”白无常冷面无情,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方式舟往后退去,身后一声轻咳,转身,诧然见着那黑无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冷脸对着自己鼻子,口中道:“我们已给了你机会,你既不肯,便锁了你去见老爷。”窸窸窣窣拿出个冷光闪闪的长链,便伸向方式舟肩骨,方式舟这时已全然相信,自己是阳寿到头,心道这长链可怖,若穿身还不知如何疼痛,不愿受此苦楚,忙道:“我,我画,只求差爷替我美言几句。”说完去拿笔墨,白无常却闪了开来,摇头道:“往生门已经开启,万不可耽搁。方才让你画押你不肯,这下,你想画,可不成了。”说罢向黑无常使个眼色,黑无常重新拿起长链。
方式舟吓得几乎昏迷,强撑着跪倒在地,苦苦求道:“二位,二位差爷,方某无知,您们大人大量,饶我一次,日后,日后方某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二位。”黑白无常皆不做声,方式舟察觉此间有了机会,一再相求,又许了许多好处,又听黑无常指点,朝那“方夫人”叩了无数响头,白无常才皱眉道:“其实,我们两个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只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好吧,你快快画押,而后立马上路,这天都快亮了,再过会儿,你可就要做只孤魂野鬼,受的苦,怕更多。”一面说,一面收起方式舟递来的状纸,递与“杜吟雪”,杜吟雪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方式舟还未明白何意,忽有一丝白烟扑面,脑中晕眩难当,直直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