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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章 百花贺(下) ...

  •   接下来的几日里,宫中歌舞升平,景阳宫里更是热闹非凡。小格格的诞辰酒、洗三、百日宴席,一桩接着一桩,虽然忙碌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融融。唯有小燕子,时时发呆,不太搭理永琪父子的逗趣不说,连新生的女儿,也没能为她消去烦恼悲伤。永琪知道她是因身世难过,常常劝她宽心等待自己调查结果,却每每得小燕子重重一推,或是闭目不理,怏怏回到客房,烦闷之余,面对他人探问,只能苦笑一声,道是“不慎惹着她了”,永瑢听了消息,特意跑来,“探望”“可怜的皇兄”,笑话一阵,闷闷道:“五哥,我瞧你样子,似乎有什大事儿。如今我也不是当日的懵懂孩子,你若有烦恼,大可与我说。”他从小与永琪交好,是皇子中难得处得来的,过继出去后,更满心希望五哥能坐上那个位置,在背后为他谋划了许多。数年前永琪因爱上小燕子,闯下一连串大祸,置前程生命于不顾,离宫出走的事儿,他至今想起来,仍觉心悸后怕。永琪笑道:“六弟过虑,为兄只是一言不慎,叫你嫂子不快……”末了,还加一句“你往后有了福晋,可要谨记这‘祸从口出’之理。”

      永瑢暗暗摇头,道:“放眼京城各家,谁家福晋敢将夫婿赶到客房?五哥自个儿疼五嫂,难不成以为大家都是?”但这话自然不好出口,只能陪笑着点头,干脆提议道:“五哥难得闲暇,不若我们兄弟对饮,也算不浪费了今夜月色。”永琪正愁长夜无聊,欣然应约,哄着一对儿子回房睡觉,再回来时,内侍已将酒菜备好,搁在翠竹林间的几案上,兄弟二人对月畅饮,及到半夜,永瑢的侍卫将伏案高唱的主子劝走,永琪愣了半晌,叶敬亭小心翼翼走来,弯身道:“五阿哥,天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永琪醉眼迷离,也不失分寸,任他扶着,踉跄走回房间,路过小燕子房间时,脚步停了停,叶敬亭正要开口劝慰,他已叹了口气,转头向客房走去。

      永琪毕竟不是常饮酒的,像今日这般狂饮,更是难得。然而,或许是他惯于约束自己行止,也没像寻常醉汉那样口中唠叨,闹腾不休,反而卧在床上,脑中心上,小燕子身影萦绕不绝,摸摸身边冷冰冰的枕头,目转幽然,几番想去隔壁看看,最后仍是忍了下来,辗转半宿,也寻不着半分睡意,酒气上涌,更觉头疼欲裂。叶敬亭放心不下,早已请人带话回家,自个儿留在景阳宫值夜,此时见永琪捧着脑袋直皱眉头,沉吟片刻,叫人端来热水,拧了毛巾为他敷在头上。小桂子又悄悄在香炉中加了些许安神沉香,一时间满屋生香。永琪这才觉出疲乏,又听见小桂子说道:“五阿哥,早些睡吧。明儿还要去上朝。”合眼勉强自己速速入眠。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在小燕子的轻唤声中醒来,睁开眼,一张盈盈笑脸对着自个儿,惊喜之下,伸手捏捏她的脸,软软的触感,惊得他一蹦而起。“懒狐狸,春日正好,我们一家一道出去玩儿吧?”永琪正为如何哄她开心头疼,听她这么一说,喜笑颜开,不疑有他,整衣梳洗,命人备好车马,一家人,开开心心转出门去。

      这一日,春意融融映彩霞,点点红杏闹枝头。小燕子抱着女儿,斜倚在永琪怀中,望着飞絮落英,轻言说笑。绵亿与绵祥这对小子,正到了淘气年龄,一会儿爬上树梢,一会儿钻到草丛,一会儿去捉云燕,一会儿滚成一团,偶尔静下来,便一面嚷着口渴,一面爬到阿玛额娘身边,一个弯腰,一个趴在地上,伸出小手,点点妹妹的鼻尖儿,或是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嘴里“咯咯”笑个不停。永琪前些日子辛苦,被阳光一照,只觉懒洋洋的,斜斜躺到草地上,搂了扑过来的绵祥,与他说句悄悄话,目光偶尔飘开,却是落在小燕子身上,看得她直咋呼:“你们父子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永琪与她说笑,将她疑心打掉,手却悄悄探过去,牵住她的衣角,用上三分力气一拉,小燕子产后体虚,经不住这般忽然而来的举动,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正倒在永琪怀中。周围一阵哧笑,叫她拉不下情面,右肘向后击出,打得永琪呼呼喊痛,又心软地转头为他揉揉红起来的地方。

      永琪呼痛几声,眨眨眼,拉她一道去逛街,小燕子欣然答应,一家子带着仆从一道,浩浩荡荡骑马前行。走到半途,小燕子忽觉怪异,顺着左右行人目光,抬手往头上摸去,片刻后,攥着一把红红粉粉的野花,咬牙轻笑,侧向永琪,要为他也“打扮一二”,众人正闹着,长街尽头奔过一飞骑,永琪认出乃是慈宁宫总管大人,忙问对方何事,那太监笑道:“老夫人才得了些果子,说要给少夫人。”永琪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便要陪着小燕子一道回宫,却又有一人走来,笑说老爷让他代去学士府,贺福大人五十大寿。永琪无奈,只得允了,让人小心送小燕子回去,自个儿去了学士府。

      酒酣而归,却见景阳宫中灯火寂静,心下一沉,乍着胆子入内,刚走到庭院里,脚下一绊,呻吟四起,熟悉的声音吓得他连忙俯身,却见小燕子双目紧闭,口鼻渗血,已是奄奄。呼唤数声,不听回应,这才想起要叫太医,唤小桂子小顺子,半晌不见人影,疑然让小燕子倚在树下,进屋查看,竟见满屋狼藉,鲜血满地,一惊之下,明了定是小燕子身世曝露,导致此祸,慌忙折身回到庭院,孰料迎面见着太后扶着嬷嬷站在庭院正中,口中说“小燕子身世不祥,恐致大祸,你若孝顺,便不该违逆哀家懿旨,救她回来。”他转身想要去找皇阿玛求助,才走了两步,便差点儿撞到一人身上,止步一看,正是一身龙袍的天子,跪下请求“皇阿玛当日允诺,不会为难她的。”却听对方冷哼一声,直直走开,惊诧之下,已知无门可求,回去想自个儿带着小燕子出宫求医,从此不问宫中是非,做对神仙眷侣,哪知回过头来,小燕子竟已不见,揉揉眼睛,再看时,益发连太后与皇阿玛也纷纷离去,惊骇莫名中,身上灼热难耐,片刻红光漫天,他不知出了何事,只顾着高声大呼“小燕子”,四处寻觅,好容易觅得佳人踪迹,却见那人已飞身倒入熊熊烈火,惊得他上前去拉,烈焰触身,一时竟不觉如何痛楚。小燕子却不肯回头,只开口道:“这是你欠了我家的。”说罢身影隐去,永琪愣了片刻,狂呼起来,一面便想扑入火中,寻找那只失踪的燕儿。忽而耳边传来疾呼,细辨之下,竟是叫的自己,本不待搭理,身上被那人一阵摇晃,脑中晕晕乎乎,如裂了一般疼痛,一片凉意触在脸上,惊得他直跳了起来。

      “五阿哥!”小桂子小顺子齐声唤道,待他张眼,一个替他擦拭额上冷汗,一个抚着他的后背。总管安公公见他脸上惶然未消,又拧了把热毛巾,与他擦手,一面笑道,“五阿哥可算醒过来了。”永琪这才知道,方才一切都是梦境,松了口气,只觉头上疼痛难耐,似有无数细针扎着一般,颓然倒回床上,片刻后摇摇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安公公答道:“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呢,阿哥再睡会儿?”永琪撑着昏沉沉的脑袋,合眼,听安公公例行唠叨:“论理儿,奴才这话是僭越了的。阿哥身子向来不算结实,近日小格格诞生,宫中宴席本多,阿哥昨晚便不应再随着六阿哥的性子。阿哥这么年轻,若伤了身子骨儿,落下什么病根儿,可怎么了得?”永琪皱眉忍着头疼,心里也为昨日狂饮后悔,又听他道:“五阿哥这些日子都没睡好,又接连出现梦魇之状,可要请太医来诊视诊视?”永琪摆手道:“公公也是知道的,我从小便是这毛病,近日事情一多,更是难眠。不必担心,只依旧日方子熬些汤药便好。”心中却道:“太医可治百病,这心病却哪里治得的?小燕子身世难题一日不除,这梦魇,怕是一日也难消了。”轻轻一叹,只说困倦,让众人退下,此后却是辗转反复,再难入睡。

      当此夜,失眠者还有两人。

      慈宁宫一间偏殿内,两道人影,一坐一跪。高高在上,捧着茶杯悠然饮茶的,乃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后宫中实际掌权者,太后,伏跪在她面前的,却是现今江南织造大人家的四姑娘,近日颇受太后喜欢的陈颐蕙。“这么说,慕榕将旧事都告诉与你了?”太后开口,打破沉默,将心疼硬压在心底,冰冷的声音,无论谁听了,怕也要打一个寒颤。颐蕙半垂着头,脸上却无半分惧意,轻声道:“是,且,颐蕙已见过母亲了。”她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而后半抬眼眸,在太后面上一扫,果见太后目光微变,连表情也僵硬了三分,心中暗自得意,现下她的秘密叫太后知晓,生死对方一念间,便也懒得寻思什么对策,只求为母亲多多出气才好。太后合了碗盖,幽幽叹道:“你娘……她现在如何?算起来,哀家却只在十五年前见过她一面。”颐蕙不答,太后蹙眉:“莫不是不好了?哀家当初对陈家说过,不可怠慢了她。再说,她若有事,陈家也不可能不报与哀家知晓。”颐蕙轻声道:“颐蕙代母亲谢过太后‘关心’。陈家待家母亦算很好,吃喝用度未曾克扣,只是……这好与不好,于家母而言,也没了区别。”太后不解,颐蕙又道:“太后莫非不知,家母早在十多年前,便失了心智,于外界诸事,一无反应了么?”

      太后叹道:“这件事,哀家已知,只可怜她一介弱女,要经受这般打击……方家的事儿,皇帝已跟哀家谈过,竟可能是桩冤案。你也别急,哀家与皇上,定会替你家讨回个公道。”说罢,目光已有些犀利,颐蕙叩头谢她,太后又道:“这事儿你不可外传,毕竟不知是谁要害你家父母,这般大案,主凶必定来头不小,莫要洗冤报仇不成,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颐蕙又是一礼:“这事儿颐蕙知道,连家父家母,颐蕙也没透过半个字儿。”太后点头,颐蕙心中犹有疑惑,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太后手一挥,笑道:“这事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死者已矣,这生者,还得好好顾虑顾虑自个儿身子,哀家看你瘦弱得紧,要是为家里的事,把身体弄坏了,你父母在天上见了,怕也心疼。哀家这儿有才进的燕窝,你也见过,上好的,哀家现也用不着,你拿去吃吧。”颐蕙要推辞,太后摇首道:“哀家忝为太后,却因许多身不由己,无法帮你更多。这燕窝,只当是哀家一份儿心意。你要推辞了,反而是瞧不起哀家的东西了。”颐蕙连忙接下,揣到怀中,太后又拿出一只雕凤玉镯,递与颐蕙,叹道:“宫里头,难免有些眉高眼低人物,你把这个拿去,若有人敢欺负你,就拿出这个,旁人断不敢再对你不恭。”颐蕙进宫这些日子,受的欺辱何止一次两次,见着玉镯,眼泪也快流了出来,忙深吸一口气,也不推辞,将玉镯收下,戴在手上,太后望着她愣了半刻,才回过神来,挥手让她退下。

      颐蕙才出得大门,太后便扬手召来一名心腹,压低了声音,道:“你跟着四姑娘,莫让人欺负了她,也莫让她胡乱说话,若她有什么异动,立即回报哀家!”那人领命而去,太后独自坐在宽敞得不像样儿的大殿中,叹道:“玉敏,玉敏,莫道哀家无情,实是嫁入这无情皇室,哀家也身不由己。”手中握着一只小小拨浪鼓,轻轻摇晃,“咚咚咚咚”,轻响贯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音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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