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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对不起您的亡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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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儿姐姐,你便同我们说说,落笙姑姑和那霁庄庄主是不是早就认识了,他们是两情相悦吗?”
金玉坊的课一结束,一大群的弟子便拥上来,问这问那的。
叶渺儿有些烦躁,自从师父那日救了李淮瑾,暴露了容貌,还被那霁庄庄主亲自救上岸,抱回房后,整个意阑阁关于师父的传闻就开始沸沸扬扬,每天都有人不停地在她面前探虚实。
虽说她们家师父从前的关注度也不低,不过那都是恶名。说到这事儿也是怪她了,干嘛没事儿拉两个不想留在意阑阁的弟子去找她那阁主师父,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解决。
虽然这两个弟子还真被师父弄出去了,但是意阑阁莫名其妙消失了两个人,又有人看见他们进了师父的屋子,再加上师父平时怪异的举止和不肯示人的真面目,导致了一大批流言的泛滥。为着此事,她还被冉栀姑姑狠狠地训了一顿。
如今她是明白为什么师父让她不要去管那些流言了。
“什么两情相悦啊,那个陆......庄主不过好心,才救了我师父。”
那些人依然不依不饶:“可这几日有好多人看见姑姑和庄主待在一起呢。”
“姑姑长得这么美又那么心善,难不成是庄主看上姑姑了。”
“是啊是啊,姐姐从前都不告诉我们,原来落笙姑姑长得这般绝色,好似天女下凡呢,我还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淮瑾姐姐更好看的人了呢。”
“......”
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叶渺儿头疼。自从暴露了容貌,林落笙便再也没有在阁里戴过面纱,平时走在路上,总是引得一大批弟子围观。可她家师父淡然如斯,视而不见,有时还很亲切地冲人群一笑,大有姑姑的风范。而她呢,可就惨了。
“我想起师父交代我的事我还没去做,你们先聊着啊,我先走了。”叶渺儿抓住机会,迅速脱身,不顾阻拦,像泥鳅一样从人群里滑出去。
她在心里想了一大串向师父抱怨的词儿,蹦跶着回了玲珑院。
林落笙的屋子门户大开,她远远看见师父坐在堂前,正欲喊她,这才发现师父对面还坐着个人。她定睛一看,魁梧高大还木讷,不就是那个元九嘛。
叶渺儿的脸霎时就沉下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近,躲在门后偷听。
“没想到齐衍还真托人带了消息,这两日我愁得都睡不踏实。”
“既然如此,那今晚便......”
“今日酉时,千水畔翎台下。”
“嗯,不过......你这儿,怎么还养了只老鼠?”
老鼠?什么老鼠。
叶渺儿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突然,脚下似有什么闪过,她吓得失声大叫,跑进屋去。
“师父,有老鼠,老鼠......”
林落笙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叶渺儿静下来,转身看向门外。哪里有什么老鼠,不过是一把花生壳罢了。
“你......”
叶渺儿气鼓鼓地面向罪魁祸首,而那人却笑着看着她,她再傻也知道,那分明是赤裸裸的嘲笑。
“那我先告辞了。”
元九倏地站起来,原本还气势十足的叶渺儿一下子就不敢出声了,虽然知道他高大,可不知道居然这么高大,面对面站着,她也不过到他的胸口,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令她瞬间没了气势。
可她还是强撑着,拼命地瞪着眼睛,仰着头。可那男人含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两个字——蔑视。
“我向来觉得你的眼光是不差的,可这一次......”
元九面向林落笙摇了摇头,无视叶渺儿,大步跨出门去。
叶渺儿有些懵,许久才反应过来,冲着元九的背影大喊:“你你你,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长得高就了不起吗,小心出门撞树。”
“完了”林落笙托着额看着自己徒弟,撇撇嘴,“还以为你会骂出更有深度的话呢,看来还得跟着你师父我好好修炼修炼。”
“师父,你也嫌弃我。”叶渺儿有些欲哭无泪。
林落笙拈了盘里最后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道:“我们家渺儿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你做的绿豆糕。”
“师父,我可以威胁你吗?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可听见了。”叶渺儿脸上依然不快。
林落笙舔舔嘴,不理她,突然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紫金香炉道:“要想出去玩,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完了,今晚我就带你一起。”
叶渺儿疑惑地看着她。
“这个香炉,你可曾动过?”
她摇摇头答:“这不是端王妃送给师父的吗?师父不喜焚香,一直是搁在案上的啊。”
林落笙打开香炉,让徒弟往里看,只见香炉的底部,有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
“看看这是什么?”
叶渺儿有些心虚地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偷懒不打扫的。”
“谁跟你说这是灰了,沾一点闻闻看。”
叶渺儿“哦”了一声,照师父的话做,凑到鼻尖闻。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神色却凝重起来:“这,这是迷香吧。”
千水祭第四日。
河畔灯火璀璨,各色各异的灯笼被挂在了千水一侧的小路边,蜿蜒曲折,更有行人提灯往来,川流不息,从高处俯眺,宛若一条闪烁的游龙。
林落笙戴着面纱和小徒弟挤在翎台下,周围的男男女女多手举桃花,在人海中穿梭,寻觅良人。叶渺儿极少看到这样的夜景,再加上是偷偷外出,心下不免兴奋不已,对着什么都要好奇地问一番。
由于出门得早,又怕与陆莳泽一行错过,林落笙便在翎台下拣了一个角落,看了台上不少人使劲浑身解数就为了得人芳心。青城不似其他地方,它不属任何一国曾有百年之久,那百年间城主之位代代由尹桐君后人担任,管辖整座青城。
也因如此,青城的姑娘并不如别处那般自小家教森严,深知男女大防,执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之,她们大多热情大胆,敢于求爱。
偌大的翎台之上,有翩翩起舞者,又有舞文弄墨,吟诗作赋者,男女皆有。他们或满意而归,花好月圆,或失望而去,落红满地。
世间最缱绻美妙,却又最痛彻心扉的,怕就是情了。
林落笙有些木然地想着,突然人群里传出一片嘘声。只见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青衣小姑娘,五官清秀,一双杏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灵气。
“小丫头,可别大言不惭呢,小小年纪,怎么也学会了说大话?”
“我说到做到。这位大叔,你只需将你身上最贵重的物品拿出来。一眼,就足以让我沽出它的价格。”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林落笙却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台上那位姐姐很是眼熟啊!”叶渺儿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道,“想不起来,许是意阑阁的。”
意阑阁?今日也有不少金玉坊的弟子上了翎台,以这丫头的胆识与魄力,倒有此可能。
虽不免嘴上的嘲笑,众人还是带着看戏的心,纷纷将自己随身的物件拿出来,或珍贵,或廉价,那小姑娘随便瞥一眼,便不假思索地报出价来,还分析地头头是道,准得令人惊叹。开始有人只道是巧合,次数多了,众人便不免从内心赞叹叫好。
“姑娘这般厉害,不如便看看我这传家之物,若是转手,价值如何?”
台下,有一个男人偏偏不服,摊开掌心,一枚系绳的玉佩落下,在空中旋转摇晃。林落笙远远望去,灯光下,此玉通身雪白,透明温润,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玉。
台上人也是眼前一亮,她蓦地一笑,银铃般的声音在风中飘荡。
“无价。”
一片哗然,连玉佩的主人都呆愣在原地。
“姑娘,你是说它价值连城......”
“等等,这个无价,也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那人又是一愣。台上的姑娘淡然一笑,不紧不慢。
“你若将它转手,不管你得到多少钱,都是一文不值。可是如果你将它代代传承,那它寄寓的便是你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自然是无价之物。”
她话音一落,场下一片寂静,继而有人欢呼叫好,那玉佩的主人亦投去敬佩的眼神。
林落笙不禁笑了,她在意阑阁这些年,还真不知道阁里还有这般玲珑聪慧的弟子。
“你们意阑阁倒是遍出人才。”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落笙头也不回道:“是呀,反观我自己倒也真是惭愧。”
林落笙觉得,甩开她那个小徒弟当真是技术活,简直比她幼时跟着姑姑学女红还要难。
“既然不要她跟着,开始怎么就将她带出来了。”陆莳泽看着她带着自己左拐右拐,东躲西藏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
林落笙从巷口探出头,看到自家徒弟终于失望地随着元九走了,这才安下心来。
“要是我一人出来,还彻夜不归,免不了引冉栀遐想。可我要是带着渺儿,她定会认为我俩又在哪儿闹腾呢,也放心得多。”
她刚要从巷口走出去,只觉得被人一扯,后背直接撞进那人的怀里,陆莳泽搂紧她的腰肢一用力,直接隐入昏暗的小巷。
“十,十爷。”她身子一僵。
陆莳泽低低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抬头看看,站在那边小摊上的是谁?”
林落笙抬眼望去,虽有些看不清晰,可站在小摊前那女子的身段,那侧颜,还有周围不住投去的目光,竟是......
“李淮瑾!”
她顿了顿,继而察觉有些不对,疑惑道:“十爷怎么认出她的,我记得,韶芳宴那日她可是以纱蒙面的。”
“那日她落水被救上岸时,面纱就已经掉了。”
林落笙盯着眼前的男人意味声长地看了一眼,缓缓道:“也是,这美人儿,谁不是只看一眼就记住了,对吧。”
陆莳泽只是笑,拢着她的手也不松开,眼神示意她往另一边看。
“我让你看的,可不是她,是她身侧那人。”
刚才没瞧仔细,此时再定睛一看,果然,李淮瑾的身侧还站着一人,是一个身着赭色长袍,面目清秀的公子。两人言谈举止丝毫不见生疏,那位公子甚至还亲昵地为李淮瑾整理额间的碎发。想必这便是李淮瑾的心上人,也是她欲托付终身的人了。
“知道那人是谁吗?”
林落笙转头看他,只见他挑眉,一脸“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的得意模样。她灵机一动,开口道:“是谁呢......哦,是大祺的宓王。”
看着陆莳泽半张着嘴欲说不能的模样,她就止不住在内心发笑。
陆莳泽只尴尬了一瞬,便平淡地问:“你知道?”
“知道啊,我曾看过此人的画像。
意阑阁阁主的权利之一,便是红袖涵,此涵一出,可号令天下意阑阁弟子。当然,红袖涵也不是乱用的,至少绝不可涉及军政要事。
虽为阁主,但林落笙很少动用过意阑阁的红袖函,算一算,也不过两回。一回是为倾城赋满天下地寻齐衍,另一回是为时筝,将大祺皇室上上下下各色人物几乎摸了个透。
“那你也明白,这次你们意阑阁的弟子是惹上了多大的人物吗?”
林落笙笑而不语,她自然知道。大祺皇室向来将意阑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如今一人之下的张太后,鉴于前事,更是对意阑阁的女子深恶痛绝。
宓王为先王九子,虽有几个侧妃,可正妃之位始终高悬,听闻张太后有意将自己的外甥女嫁于宓王为妃,不过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千水祭过后,凡是许下终身的弟子,需在三日内,令他们的心上人前往意阑阁,签下结契,以命立誓此生不负,并交出身上最值钱的一样物什,方可将人带走。
此前,在皇室眼中,结契不过一张废纸,他们相信即便毁约,意阑阁的人也难取他们性命,故百年来皇室宫廷多出负心人。直到前朝南贵妃心灰意冷自缢而亡,先帝心如刀绞,悔不当初,下令皇室子弟若签下结契,必将那女子迎娶入门,善待终生,不得辜负。
若那宓王有胆签下结契,那李淮瑾的王妃之位便是板上钉钉了。她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韶芳宴那日,偏偏轮到李淮瑾时便起了大火。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韶芳宴在千水祭之前。难道李淮瑾和这宓王在此之前便已有了交集,才令那位察觉,痛下杀手。
“随它吧,无论如何,都是造化。”林落笙收了繁杂的思绪,淡然一笑。
只等了片刻,那两人便相携着远去了。林落笙刚走出巷口,陆莳泽便快她一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话毕,闪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林落笙站在原地,没来得及喊住他,眨眨眼,只能迷茫地等在原地。她百无聊赖地倚着一道墙,望着面前的人群川流不息。
未几,几个垂髫小儿拿着糖葫芦欢笑着从她眼前跑过,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一声声唤着,让他们跑慢些。
“笙儿”
她猛然抬起头,可那灯光璀璨里,没有那个笑容温婉熟悉的人,她突然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她记得,也曾有人为她戴上最好看的绢花,偷偷带她来千水祭游玩,为她买糕点糖葫芦,陪她放灯买花。
那是她的姨娘,是她曾经唯一的亲人,也是意阑阁的前阁主。
林落笙自打有记忆以来,便从未见过娘亲,只听说那是姨娘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娘亲去世后,姨娘找到她并将她带进了意阑阁。
那年,她三岁,是意阑阁里最小的孩子。她在玲珑院里长大,自小顽劣不驯,与其他弟子格格不入,却深受各个掌事姑姑和姨娘的疼爱。她后来才明白,其实她之所以不能与阁中姐妹们好好相处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同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太幸运。
泪眼朦胧间,她恍惚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周围的光华仿佛都聚集在他身上,他捧着一盏莲花灯,任衣衫拂动,只静默地看着她,如她曾绘过的画卷一般令人心动。
她上前一步,想走近他,突然横空冒出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姑娘,在下觉得这枝桃花与姑娘甚是相配。”一个男子大胆地将桃花递至她的眼前。
林落笙一愣,下意识往四周一瞧,这才发觉有不少男子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也真是奇怪了,怎还有人对一个不知长相的蒙面女子感兴趣呢,难不成她给人的神秘感还成了魅力了。
“公子。”林落笙一开口,原本还在打转的眼泪就直接落了下来,沾湿了她的面纱。她心中的烦闷之感尚未消散,如今还有些许不悦。不远处,陆莳泽依然站在那里,戏谑地笑着,居然毫无为她解围的意思。
这人,还真是容易记仇!
面前的公子见林落笙落了泪,有些惊慌失措。下一刻却见林落笙突然笑出声来,欢喜道:“公子,你终于来了,奴家等你等得好苦啊。自从奴家官人去世之后,下有三岁稚儿,上有年迈公婆,便再也没有人敢娶奴家了,奴家终于等到了呀。”
林落笙假势朝那男人扑过去。那人一脸
震惊地向后退,连手中的花都掉了。
“姑娘,我许是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抱歉,告辞。”
那男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顺便连那些黏在林落笙身上的目光都无影无踪了,除了不远处拿着花灯的那个。
她有些不屑,这戏本子都懒得写的烂俗桥段加上她蹩脚的演技,居然还有人会信。
看完了闹剧,那人迈着步子安然地走过来,不着一言地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在了她手上。林落笙颇为嫌弃的撇撇嘴道:“公子,你没看见人家送的都是桃花吗?”
陆莳泽笑了笑,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我们这样怕是对不起您的亡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