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北》白骨不入俗

2、02

　　02

　　电话接通。

　　“小风。”迟风把手机靠近耳朵，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女声，是属于夏女士日积月累抽烟抽出来的破烟嗓发出来的，在迟风的耳朵里，算不上有多好听。

　　“我在，什么事？”迟风缓缓开口，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

　　“我刚刚回L市，晚上回城北，一起吃顿晚饭。”夏舒筠刚刚回到城北的家，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声音透出些许疲惫。

　　“需要我在外面顺手打包点什么菜不？”迟风随口问道，双皮奶的甜味还缠留在口腔里，舌头轻颤，现在还不太想吃甜食。

　　夏舒筠顿了顿，半响才开口：“不需要，我点了四菜一汤，够了。”

　　“行，我现在在城南，马上赶回家。”迟风刚刚说完话，那边的夏女士应了声，就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迟风抬头看了眼西边苍穹，最美不过晚霞即逝，太阳露出倦态，让云层叠叠染上渐变的橘红色，这霞光来的绚丽，去的灿烂。

　　兀自笑了。

　　迟风踏上了回城北的末班车，车里只有两个人，他和司机。

　　突如其来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冻的让人发颤，冰的让血液停止流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夏女士吃饭了。

　　夏女士在城北的房子是套双拼别墅，占地面积不大，但三面采光，通风好，是个好居所。这房子准确来说不是夏女士的，而是夏女士买给迟风的，房产证上挂的是迟风的名字，但迟风一年到头住在这里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

　　公交车徐徐停下，迟风不紧不慢的从车上下来，习惯性的眯了眯双眼，眺望不远处的别墅区。

　　从车站到家大概要走七八分钟的路程，迟风划着手机，打开了一个音乐软件，随便切了首歌。

　　跟着歌曲的节奏，迟风到了家门口，把耳机摘下来揣进包里，才缓缓地打开了门。

　　夏舒筠坐在沙发上，正悠闲的喝着苦荞茶。看到迟风回来，也只是斜了一眼，表情淡淡。

　　迟风盯着夏舒筠，后又跳开了视线，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母子俩意外的相似。

　　夏舒筠抿了口茶，把手里的水杯稳稳的放在了大理石的茶几上，刮了一眼迟风，先开口说道：“回来了？”

　　迟风点头道：“回来了。”眼神下垂，看了眼茶几上花瓶里的白色落新妇，说道：“难得见你有这闲情逸致，还搞点花艺。”

　　夏舒筠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瞟了眼花，又把视线移到迟风身上，道：“家里太冷清了，弄点有生气的东西在家里放着。”

　　迟风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着夏女士，挑衅似的反问道：“你也会觉得家里冷清？”

　　夏舒筠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看着迟风，沙哑的声音从嘴里泻出：“我回来不是和你吵架的，先吃饭。”说罢径直走向餐桌坐着。

　　迟风跟在后面，拉开椅子坐在夏女士的对面，看着夏女士动筷子，自己也开始吃起了饭。

　　菜还冒着热气，迟风随便扒了两口，低头敛眼，让人看不清表情。

　　迟风低头看了眼手机，里面全是蔡治先发的消息，内容大致一样，都是劝自己和夏女士好好相处的。

　　墙壁上的时钟在“咔锵、咔锵——”的转动，暮色已至。

　　一顿晚饭，对于母子俩而言吃得很慢，还很煎熬。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夏舒筠先放下了筷子，抬头看了眼迟风，打破这安静的气氛，缓缓开口：“我把城南的那套房子卖了，你这个星期尽快搬出来，到这边来住。”

　　话音未落，迟风的脸色骤然一变，阴沉的可怕。

　　迟风紧抿着双唇，跟着也停下了筷子。

　　夏舒筠看了眼迟风的脸色，抽出一张纸巾，试了试嘴角，赶在迟风说话之前解释道：“这房子更靠近三中，方便你读书。”

　　“为什么？”迟风尾音轻颤，眼底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脑袋昏昏沉沉，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快要破裂开了。

　　“别急，听我说。”夏舒筠看到了迟风的怒色，语气依旧淡淡，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你也快升高二了，高中三年很关键，你住在城南会影响成绩的。”

　　迟风抬起碗，喝了一口汤，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紧跟着开口反驳道：“我不搬！”

　　“你没得选择，房子都卖了，总不可能再买回来。”夏舒筠又看了眼迟风，补了句：“我在城北这边给你找了个新画室，环境好，老师们也很专业，你可以更好的学习美术。”

　　“说得倒是好听，不就是觉得城南风气不行吗？”迟风冷嘲，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愤怒的火枪，时不时喷出灼热的火焰。
　　“你不就是想让我远离城南吗？远离我那些你眼中的狐朋狗友、远离我的过去！”

　　“不是。”夏舒筠皱眉，头疼得厉害，她不想和迟风争吵，于是放缓语速，温和说道：“我不阻止你去城南玩，也不阻止你交朋友，但是，我不希望你住在城南，人往高处走，你应该眺望未来，而不是一直回头看，沉浸在过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是你，放不下。”迟风直视她，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在那里过的，你要我搬家，可以，但是我更希望，您在做出决定之前，能和我商量一下。最后，回你一句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做出选择的能力。”

　　“我要是给你说，你会同意吗？你放不下。”夏舒筠揉着太阳穴冷笑着，强势的让人难受。“别挣扎了。”夏舒筠最后撂下一句话。

　　“我的确放不下，我搬走了，那小素呢？她还在那里！”迟风朝着夏舒筠怒吼，愤怒如同潮水在胸膛翻涌。

　　“迟风！”夏舒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鬓角青筋暴起，气势逼人，语气既强硬，又冰冷，像极了每一次在公司开会时暴怒的样子。

　　“你现在的年纪是应该年少轻狂，而不是一直缅怀过去，你以为你住在城南一辈子，就会有那么一天小素背着书包回家吗？！”夏舒筠顿了顿，缓了口气，又道：“你看看未来好吗？不要整天颓废，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我不想让你再这么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如果你当初要是在家里多呆一会儿，小素就不会死！”迟风怒的口不择言，直接把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你不是一个好母亲，你以前不懂小素，现在也不懂我。”

　　话音一落，母子两人都沉默不语，一时间空气结了寒霜，气氛又冷又静。

　　夏舒筠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迟风，气势突然间降下去，她现在只感觉迟风的话字字如冰刀子，正一刀一刀的剜走她的心。

　　“小风……”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也说不出来。

　　她今生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尽到母亲的职责，没能照顾好迟素，让她，早早的去了黄泉碧落。

　　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痛意和悔恨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灵魂，夏舒筠深深的呼了口气，缓了缓心情，半响，才道：“小素已经是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的。”

　　迟风垂眸盯着碗里的饭菜，没接话。
　　这就像一段是难捱的时光。
　　生命就像贫瘠的荒野，雪覆冰封，万物不再生。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不断重复的低喃，尾音轻颤不止。
　　夏舒筠无奈叹道。

　　迟风闻言，一抬头，看清了夏舒筠此时此刻的神情，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迟素，就是他们母子俩悬在中间的一把刀，时不时就会亮出刀刃，光是刀光，便可灼伤人。

　　迟风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愧疚，不安，还有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口。

　　“城南的房子卖掉了，这两天就搬过来。”夏舒筠语气放缓，难得露出商量的态度。

　　迟风默然点头，低头吃完饭，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房门上锁。
　　门外，夏舒筠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掩面而泣。
　　门内，迟风点上迟素最喜欢的线香，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迟风的意识逐渐消散。
　　他看到了迟素在朝着他笑。
　　明媚如春阳，动人胜花开，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