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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03

      冬日黄昏,雪粒子肆意飞舞,让整个城市铺满了一层素白,粉妆玉砌,皓然一色。

      医院的长廊里,三岁的迟风被西装革履的迟亦东抱着。
      迟风只能依稀记得,产房的门被打开,护士长抱着一团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小家伙出来。

      那是夏舒筠剖腹产生出来的女孩。

      迟亦东狂喜,抱紧迟风在走廊里飞奔,口中不停的说:“我有姑娘了,小风,那是你的妹妹。”迟亦东口水如同他的心情一样,一口一个泡沫的飙到小迟风的脸上。

      小迟风嫌弃的用袖子擦了擦脸,整个人冷得不行。

      妹妹?

      小迟风不懂,妹妹有什么好的,听其他大人说,以后爸爸妈妈有了妹妹,就不会喜欢自己了,他们只会偏爱最小的孩子。

      小迟风依偎在爸爸的怀抱里,撇撇嘴不说话。

      护士姐姐过来登记新生儿的名字,只是暂用名,没必要那么认真,但迟亦东却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说叫“迟素”。

      迟亦东把小迟风放下来,自己一个人到夏舒筠的身边,拉着自己妻子的手,深情的说:“咱俩的女儿就叫迟素,好不好?”

      夏舒筠眨了眨眼睛,脸色苍白但嘴角还挂着笑。
      她问:“为什么?”

      迟亦东答:“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是取自晏殊《蝶恋花》,我工作忙,平常没时间照顾你,迟素,就是我对你的思念。”

      小迟风乖乖的坐在一旁,咬着巧克力,“咔吧——咔吧——”地嚼着,脸和手里拿的巧克力一个颜色,都黑得很。
      他听夏女士说,自己出生的那天风很大,所以迟亦东就给自己取了个迟风。
      随便的不得了。

      想到这里,小迟风更嫉妒那个新生命了,明明连话都不会讲,就学会和哥哥争宠了,真是个讨厌鬼。

      看着自家老爸老妈抱着那小屁孩一脸的欢天喜地,自己却无人问津,小迟风的白眼一个接着一个的翻,到后面发现眼珠子酸的不行,一个劲捂着眼睛按摩。

      “咋了乖崽?有了妹妹高兴的要哭出来了?”那边的迟爸爸一边抱着迟素,一边回头看了眼迟风,笑眯眯的,乐呵的不行。

      请问这位先生,您那只眼睛看到了你的乖崽在高兴得流眼泪?!

      “……”

      小迟风不想说话,小迟风想打人。
      反正他和小不点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虽然是他自己单方面宣布的。

      后来,地球都公转了好几圈,当初那个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小不点也已经学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

      他带着小迟素和隔壁的菜包子玩耍,带着他爬树,玩跷跷板把她跷到空中,看着她手足无措的哭,抢她甜得发腻的零食吃,玩泥巴故意抹她小裙子上,回家的时候故意甩开她,让她自己一个人抽抽搭搭的哭。

      迟素刚刚上小学那段时间,迟亦东在城南的煤厂出了事故,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夏舒筠忙着搞她的研究,父母两人每天都没空管他们兄妹两人,于是两人合计一下,大手一挥,让迟风照顾小迟素,顺便改善改善兄妹两人的关系。

      小迟素天生的美人坯子,粉雕玉琢的,每天早上都乖乖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小木梳小发圈,看到迟风一起床出卧室,就笑眼盈盈的撒娇:“哥哥帮我梳头嘛。”

      刚开始那会儿,迟风笨手笨脚的,也梳不来头发,再加上小小的报复心理,每天就随便乱梳梳,让小迟素就顶着个冲天炮上学,于是小迟素天天被人嘲笑。

      有一天放学回家,迟风听到别人的嘲讽,心里有些愧疚,闷闷的问小迟素:“你嫌不嫌弃哥哥帮你梳的头发啊?”

      小迟素天生笑脸,嘴角一弯,说话还带着奶音:“不会啊,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嘛。”小迟素眼睛眨了眨,调皮的往迟风嘴里塞了颗甜得发腻的糖,软糯糯的说:“他们这是在嫉妒我有哥哥,他们没有。”

      迟风忍着嘴里的恶甜,看着小迟素两眼中的亮晶晶,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给小迟素梳头。

      虽然到最后迟风只会梳个单马尾和双马尾,技术低劣的让菜包子天天嘲笑:“小素这是造孽啊!”但兄妹俩的关系确实融洽许多。

      再后来,日子久了,他也开始学会接受迟素,开始尝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哥哥,开始会带着她去学校门口买辣条和糖果。

      迟风会因为迟素受欺负了而帮她出头,迟素也会在迟风打群架的时候叉着腰维护迟风。

      小迟素喜欢吃甜食,所以迟风会趁着每个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课,时间充足不着急回家,一下课就带着小迟素吆喝着菜包子和韩乐,四个小屁孩浩浩荡荡的直冲案板街吃双皮奶。

      迟风不喜欢甜食,每次吃双皮奶都只是随便扒拉两口,剩下的全部退给小迟素吃。

      对面的菜包子和韩乐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赛尔号的精灵,迟风时不时插几句话,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笑眯眯看着小迟素吃,小迟素吃完了后放下勺子甜丝丝的来一句:“谢谢哥哥。”

      周末的时候,迟风往画室里一钻就是一整天,每次傍晚一出画室,就会看见上完舞蹈课的小迟素坐在门口那颗百年香樟树的台阶上,阳光穿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斑驳陆离的光线倾泻在迟素的脸上,碎光落进浅棕色的双眸中,像块通透清澈的琥珀。

      小迟素一看见迟风背着个画板出来,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笑眼依旧,软糯糯的说:“哥哥来了!”

      迟风只觉得内心的柔软被迟素狠狠地撞击一下,软糯糯的,甜丝丝的,热乎乎的。

      迟风在回家路上,一边揉着小迟素的头发,一边哈哈大笑。

      那时阳光明媚,清风徐来。

      再后来,迟风上四年级,前不久得了个绘画的市级奖,一连几天都高兴坏了。

      梅雨时节,雨如万条银丝垂落,屋檐下落下一排排水珠子。南方的雨天,向来是又闷又潮的,迟风抬头,只能看到一片片墨云浓的化不开。

      那个雨季,迟亦□□发尿毒症住院,人也跟着越发的显瘦苍白,连着透析了一个多月,钱也用的差不多,家里人人心事重重,心情也跟着这个雨季暗了下去。

      夏舒筠为了家庭,一咬牙就托熟人把城南的厂子转手卖了,变了现钱,结果钱还没来得及治病救命,迟亦东就听到自己半辈子心血就这样没了,心疼的不行,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突发脑水肿去世了。

      夏舒筠心情差,心思也重,想着不能白白浪费这钱,而且还心心念念让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于是一口气跑到老家,开始跟着熟人打拼,先是做起水果生意,整天到处往外省跑,没时间照顾小迟风和小迟素,就把兄妹两人托给蔡治先的爸妈养,每个月打点生活费。后面听到老家要弄旅游城市,又开始整连锁酒店,最后又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最后还上市了。

      几年打拼下来,夏舒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但是回家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迟风对此不吭声,但迟素却开始日日夜夜的盼望夏舒筠回趟家。

      那年迟素上初一,被城南的几个混混纠缠,迟风气不过跑去和别人打架,最后留了一级,重读初三,夏舒筠知道这事的时候火冒三丈,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说教,迟风听的头疼,索性把自家母亲的电话拖进黑名单。

      因为这事,夏舒筠表示要回趟家,电话这头的迟素听到后开心的不得了,那段时间走路都飘得不行,整天笑眯眯的,也不逼自家老哥吃甜食了。

      迟风舒了口气,自从迟素上了初中,就多了个恶趣味,逼迫迟风吃甜食。

      迟素先是趁迟风不休息把甜食塞林迟风嘴里,口上还念叨着“常吃甜心情好。”然后观察迟风逐渐变得微妙的表情,最后躲在一旁“咯咯咯”的笑。

      夏舒筠回来的那天早上,迟风吃了迟素做的荷包蛋,拿瓷勺舀了一口汤喝,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甜腻。

      “迟素!你又多放白糖了!”迟风脸色似茄子,还是焉了的那种。

      迟素嘻嘻嘻的笑,坐在迟风对面,撇着嘴说话:“知道你讨厌甜的,所以就放了一勺白糖。”末了还不忘补充:“那种大汤勺,舀的满满的。”

      迟风嘴角一抽,扶额叹道:“你哥我要是得糖尿病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今天妈妈回来,我高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你咬我啊?”迟素笑得贱贱的,托腮观察迟风的脸色。

      “呔!你这个妖孽,快快把我乖巧可爱的妹妹还给我!”迟风瞪着迟素,学着戏腔喝斥到。

      迟素翻了个白眼,眼神不屑:“眼睛没我大还瞪什么瞪。”

      迟风哑火。
      得嘞,眼睛还真没迟素的大。
      溜了溜了,惹不起惹不起。

      迟风忍痛吃完荷包蛋,背着画板像个落水狗一样跑了,出门前回头看了眼迟素,这丫头笑得没心没肺的,不过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迟风在假日学画,一般是要在画室里面呆个一整天,中午饭随便在附近解决,吃完饭又回画室继续画。

      吃中午饭的时候迟风还和迟素聊了两句,这丫头在手机上说,夏女士晚上回来,她准备在下午洗个澡,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等夏女士回来。

      迟风应了声,吃完午饭关了机继续画。

      等迟风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变了样。

      救护车停在楼下,警察封场,路人低声讨论,还有夏舒筠蹲在门口哭。

      发生了什么?

      迟风呆呆的看到迟素被抬出来,皮肤呈现诡异的橙红色,身上盖着白布,头发还湿漉漉的。

      后面他听到警察说,迟素的死因有三:一是迟素本人防范意识薄弱,对煤气泄露不了解;二是家里煤气管道年久失修;三是家里没人,没能及时发现异常情况。

      迟风沉默了。

      迟素被夏舒筠寄养在蔡治先家,蔡夫蔡母都没读过什么书,对安全教育这方面不重视。家里煤气管道年久失修是因为夏舒筠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迟素不怎么回家住。家里没人是因为自己要去学画,知道傍晚才回家。

      迟风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浑浊。
      盯着天花板上倒吊着的灯,双眼失焦。

      这光芒,这吞吐的火舌。
      这将我包裹的灰色光景。
      这生自单纯念想的痛楚。
      这天穹、世界与时间的苦闷。
      (选自《Soneto de la guirnalda de rosas》)

      良久,迟风低头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是一段只录了后半段的演奏视频,像素模糊,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坐在演奏厅的中间,手指正在钢琴键上飞舞着,嘴角挂着轻笑,自信而又飞扬,肆意而又温暖。

      那是迟素去世后不久,蔡治先带着迟风去城北放风,偶遇音乐厅的时候听到的演奏。

      蔡治先录了视频以后悄悄的扯着迟风离开,临走前迟风匆匆看了眼门口贴的海报。

      13号参赛者:许珂
      参赛曲目:《爱之梦》

      那年阴霾正浓时,天却悄悄放了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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