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北》白骨不入俗

1、01

　　01

　　繁茂枝桠，绿草茵茵，疏松的阳光透过树叶留下一地的光影斑驳。

　　迟风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又低头打开手机，随便放了首歌。
　　钢琴曲，李斯特的《爱之梦》。

　　耳机里传出的声音不大。

　　依稀可以听得见风声。
　　听得见枝叶相互磨擦的声响。

　　重新把手机揣回包里，走进公交车站旁边的便利店瞎逛，斜眼一瞄，正好看到了冰柜里的罐装可口可乐，随手拿起一瓶结账。

　　出了商店，看到公交车正好驶过来。
　　这公交车司机明显是个老手，稳稳当当的把车停在了这个车站唯一的乘客面前，拍了拍方向盘，示意迟风上来。

　　迟风从刚刚在商家那里找的零钱，挑出一张，塞进投币箱。

　　车里人少，迟风眼珠一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舒舒服服的坐下。城北的公交车大多这样冷冷清清，不是城北居住的人少，而是公交车对于大多数生活在城北的人来说太掉身份，比起脏乱差的公交车，他们还是更愿意呆在自己的私家车里，惬意享受着作为“上等人”的待遇。

　　迟风落了座，第一件事就是拉开易拉罐上的拉环，汽水冒泡，迟风仰头闷了一口，喉咙里充斥着可乐刺激的甜味。
　　咂巴了一下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开始嗜糖，开始对于甜食来者不拒，而且还有意识无意识的选择甜腻的食物，比如说买可乐时绕过百事可乐而去选择糖分更多的可口可乐。

　　迟风把可乐喝完，自嘲般轻轻扯了扯嘴角。
　　明明当初是多么厌恶甜食的人，现在却巴不得天天把糖当饭吃，似乎只要这样，让口腔里充满让人恶心的甜腻味，那个人就会回来一样。

　　夏女士说，他这样其实挺没意思的。
　　迟风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难得赞同一次夏女士的观点。

　　耳机里的声音一顿，连续几道□□示音传出，迟风连忙把耳机摘下来，听习惯了之前轻柔的乐曲，这会儿突然换成了刺耳的□□示音，耳朵有些受不了。

　　低头打开□□，刷刷的几条消息跳出来。

　　〖菜包子〗：哥，你在哪儿？要到了吗？
　　〖菜包子〗：赤练又来找茬了，指名道姓要找你。
　　〖菜包子〗：风哥啊，这里需要你的帮助。

　　下面还有几条消息，迟风匆匆看了一眼，抿了抿嘴。
　　从这里到幸福街还有五个站，不过为了安慰一下蔡治先浮躁的小心脏，迟风决定缩短下距离。
　　手指飞舞，迟风脸不红心不跳的打字。

　　〖乘风〗：还差一个站，我就下车了，别急，给我准备趁手的家伙，该会打起来也不至于没准备。

　　迟大佬关了手机，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蔡治先相当于自己的半个发小，从小玩到大，因为名字里面有个“菜”字，而且长期的玩游戏不运动，长得确实有些圆润，皮肤也白，以前几个人开玩笑随口取了个“菜包子”的外号，还挺形象的，久而久之就传遍了。

　　这两个星期赤练像抽风一样天天叫上自己的小兄弟们堵在蔡治先家开的水果店，四五个长得不怎么正经还染着五颜六色的毛的不良少年齐刷刷的站在店门口，也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在那里天天和菜包子玩干瞪眼，但是还是看着唬人，许多客人不敢过来买水果，影响了好多天蔡爸蔡妈的生意了。

　　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赤练这样一搞，菜包子愁的啊头顶都快要变成地中海了。实在受不了的菜包子鼓起勇气问了嘴赤练啥意思，赤练只是笑笑，说好久没看见风哥了，现在想见见迟风。

　　赤练这人迟风认识，甚至还很熟，名字叫韩乐，小时候天天跟在迟风屁股后面跑，本性不坏，挺机灵的一小孩，后面家里发了财，赤练家老爸就带他去外地读书，最近回来是因为学籍在这边不好转过去，不得已回来读书。

　　小韩乐时候看过一部武侠剧，里面的二号反派江湖人称赤练真君，长得帅性格冷酷霸道，小韩乐被迷的不要不要的，当即决定取个赤练魔君，和赤练真君来个兄弟认亲。虽然这事对于现在的韩乐而言太中二了，但这个外号还是传了出去，几年前城南荷水街一众叔叔阿姨看到小韩乐都喊他小赤练，现在韩乐长大了，掐个头，只喊赤练。

　　迟风皱了皱眉头，几年不见，也不知道韩乐长成啥样了。

　　想着想着，迟风睁开了眼睛，正好看着车窗外一个人影闪过，身高看起来和他差不多，一米八出头，不过身材看起来要更纤细一点。

　　迟风眯了眯双眼，匆匆看了眼那人，觉得有些眼熟。面若冠玉的长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色的圆框眼镜，看不清眼底的神色，穿着打扮一丝不苟，气质很独特，有点禁欲的味道，像是夜空里的上玄月，冷冷清清的。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红，美瓷般的肌肤上渗出一层浅浅的玫瑰色，有点可爱。

　　迟风移开视线，低头垂眸玩起了手机。

　　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视线停在了一个视频上，一个几年前的钢琴演奏视频，迟风没点开看，只是眼中的神色有些黯淡。

　　左手的食指不自觉的抖了抖，喉结滚动，他又想吃点甜的了。

　　下午的烈阳如同暴躁的野兽，狂吠着肆意地散发热度，让人有些难受。

　　迟风下了车，打开手机联系了蔡治先。

　　〖乘风〗：我下车了。
　　〖菜包子〗：风哥！！！！
　　〖菜包子〗：你终于来了！说好的只有一个车站就下车了，你骗我！！
　　〖乘风〗：没骗你，是真的，只是路上遇到了几个小姑凉，非要缠着我问□□号。
　　〖菜包子〗：拉倒吧您。城南三街四巷加两个小区，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刚会走路的小婴儿，谁不知道你是个死gay佬。
　　〖乘风〗：就算这些风言风语再多，也挡不住少女那颗悸动的心。
　　〖乘风〗：还有，这话这么传出去的你心里没点13数？
　　〖菜包子〗：抱歉，没有。

　　迟风心里气的直跺脚，但是表面上还是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迟风十分骚包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甚至还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内心坚定一个行为原则：表面功夫做得好，不愁过节单成狗。

　　来到了吃包子家的水果店，迟风略过蔡治先，一眼就看到了赤练，正倚靠着店门口的香樟树下闭目养神。

　　迟风有些惊讶，本以为赤练和其它的几个杀马特一样也是打着好几个耳钉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毛，结果却是清清爽爽的少年形象，一身运动装显得利落又舒服，五官是现在流行的小鲜肉长相，随随便便丢出去再不济也是个级草。

　　迟风悄悄在心里撇了撇嘴，这小子几年不见，想的越来越帅了。又暗戳戳的补了句，不过还是没我帅。

　　韩乐睁开眼，看见迟风，也不吃惊，只是从台阶上跳下来，打了声招呼。

　　“风哥下午好啊。”

　　“下午好，去不去吃案板街的双皮奶？”迟风抬眸，看了眼韩乐，语气熟捻的像是昨天才见过面一样，舒服而又亲切。

　　韩乐点点头，回头招呼着自己的杀马特回去，迟风也给蔡治先递个眼神让菜包子回去呆着。

　　迟风和韩乐一路走，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到了地儿，迟风才招呼韩乐入座。

　　“这家店还没关啊。”韩乐感叹着，眼神向四周扫了一圈。

　　“没关，还开着，只是个生意没那么好了。”迟风看着韩乐，语气淡淡。

　　店里的老板娘认得迟风，立马出来招呼到：“还是老样子？”老板娘看着迟风带着了人来，感觉有些熟悉，盯着韩乐瞅了几眼，又乐呵了：“这是小赤练？几年不见怎么都长得那么大了？”

　　韩乐笑着给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是我，今年准备回来读高中。”
　　“那敢情好啊，还住老房子？”老板娘笑着问道。
　　“不住了，家里在城北买了套房，我以后住城北。”韩乐应到，只是眼睛还在看着迟风。

　　迟风点了两碗双皮奶，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眼神和韩乐碰撞，语调懒懒的，问道：“要找我一个电话或者是□□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堵包子家的店。”

　　韩乐笑了，道：“顺便看看菜包子。”

　　“假话。”迟风也跟着笑，“明人不说暗话，你什么意思？”迟风语调依旧慵懒，让本来质问的话硬生生多了几分柔和。

　　韩乐没搭这话，静静的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双皮奶，舀了一勺子，顿了顿，才说道：“夏阿姨还好吧，听说在外地经商，挺辛苦的。”又吃了口双皮奶，“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现在居然来吃双皮奶。”

　　迟风眼神无光，没说话，沉默得让人觉得可怕。

　　“我不是来找事的，和我玩把游戏，我就不来堵包子家的水果店了。”韩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打算道歉，只是转移话题。他看了眼迟风，曾经的自己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跑，现在却能面对面的坐着说话，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自我嘲笑了一番，有些话，曾经是说不出来，现在是说不出口。
　　“王者荣耀，来吗？”

　　迟风搞不明白韩乐的脑回路，但想象中的打架没出现，也是好事。初一那年韩乐帮自己挡下了打架斗殴的处分，惨遭退学，而自己因为夏女士执意要送自己去外地读书的缘故，对韩乐，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就匆匆的走了。后面给打电话，韩乐没接，发短信，也没回，时间久了，迟风和韩乐就断了联系。这次的事情，他以为韩乐心里还是有气，所以才故意找茬的，只是现在……

　　迟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韩乐，又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迟风跟着掏出了手机，点了点头，问道：“solo还是双排？”

　　“solo吧，我想和你来一局1v1。”韩乐笑着回答，心情看着似乎不错。

　　游戏结果不言而喻，韩乐这几年都在认真学习，没怎么玩游戏，偶尔放纵一把也是去酒吧听地下乐队驻唱，嗯……之前的杀马特们就是韩乐在这边认识的摇滚乐队。而迟风跟着蔡治先勤学苦练游戏技术，在游戏里也是个老手，该有的意识和骚操作都有，完虐韩乐这样的菜鸟。

　　迟风难得没开玩笑，如果是菜包子，迟风直接上来就是嘲讽一句“哥们技术不行啊，看爸爸给你来个一挑五。”但是面对韩乐，迟风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开玩笑。

　　迟风抿了抿嘴，他还想来碗双皮奶。
　　他又想到那个人，笑嘻嘻的对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就好了。然后就逼迫自己吃那些甜腻腻的食物。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就好了。”韩乐陡然开口，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老板娘，再来一碗，谢谢。”

　　迟风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韩乐的笑眼。两人眼神碰撞，一个笑眯眯，一个却是深深的忌惮。他是知道的，韩乐之所以外号叫赤练，还有一点是因为他性子像蛇一样，阴冷又狡诈。以前他跟在自己后面的时候就发现了，眼前这人在和别人打群架的时候阴招不断，让人防不胜防。不过韩乐本性不坏，可是要是他想故意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韩乐看出了迟风心中所想，无所谓的笑了笑：“放心，我对以前的事都释怀了，这会儿找你就是想叙叙旧，我也不会做什么事的，我保证。”

　　迟风一直看着他，韩乐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情难得严肃。

　　迟风松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因为了解韩乐，所以才选择信任他。

　　赤练人如其名，虽然看似剧毒无比，但其实毒性却很小。

　　最后钱是韩乐付的，迟风没怎么纠结谁付的钱，出了店面，掏出准备手机给蔡治先报个安心。

　　八月份的傍晚，阳光正好散落在迟风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得双眼通透，像是藏了一片星光。

　　韩乐看了眼迟风，喉结滚了滚，本来想开口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最后只是道别离去。

　　韩乐抬头望天，反正以后会再见面的。

　　迟风送走了韩乐，刚刚拿出手机准备联系蔡治先，就看到了夏女士的未接电话。

　　笑容淡去。

　　上面显示，一个未接，响了27秒。

　　仲色的天，残留着热量。
　　迟风突然间觉得这个夏季有点冷。

　　他左手在屏幕上点了点，回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