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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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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翻上屋顶,从高处查看那一座座黑憧憧的楼宇,其间散布几点零星的灯火,其中一点就在那主屋之上,当下足间轻点,身形凌空,便向着那处踏月而去。
他回答不出问题,却还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需要去见此间的主人,去确认一些事情。
穿过一些假山、花木和楼宇,来到那点星火处。只见屋内烛火摇曳,在雕花的纸窗上映出一些怪异形状。
月已将落,天光未明,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该在睡觉才对。
显然房间里的主人并不好眠。
沈浪也已不能再等,他推门而入,天地间晦暗的光线也跟着他一起铺进了屋子,在地上投出一片四四方方的淡影。
他本以为自己贸然的出现会惊到此间主人。可在他走进房间之时,主人依旧泰然端坐桌旁,好似本就是在等着客人一般。
这是一个苍白清瘦的公子,脸色蜡黄,眼圈乌青,脸颊凹陷,疲惫写满了他的面容。但他一身素白锦袍,干净熨帖,正襟危坐的姿态端方,提壶替沈浪斟茶时,动作舒缓,举手投足间,又透出一份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
茶水还是热的,飘散出袅袅白气,茶香也氤氲出来,是精致的庐山云雾。主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浪一揖之后,在他对面坐定。
他凝注沈浪,那幽潭般的眼眸深沉,似永远看不见底,却又坦然地直视着沈浪。
沈浪终于开口,“段公子。”
他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沈浪道:“我想知道蕉鹿。”
段公子点头。
“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蕉鹿的解法,现在是否已有了办法?”
段公子点头,复又摇头。
“只有两种办法是么?杀了目标,雪山幽昙?”
段公子摇头。
沈浪心头一跳,“还有第三种办法?”
段公子点了下头,却又笑着摇头,那笑中明显带着深沉的无奈。
沈浪心知这第三种办法一定也是极为难,不然他又怎会任凭莲花继续受蕉鹿之苦呢?
沈浪又问道:“你认识裘素素?”
段公子微一怔愣,苦笑着点头。
“是你给她下的蕉鹿?”
此时,段公子眸中已有痛苦之色,只呆呆地一动不动。
沈浪又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研究那解毒之法,只是你这般利用她,又与段风有何不同?”
段公子瞳孔猛地收缩,摊在桌上的拳头已经握紧。
沈浪又问道:“你是否见过白飞飞?”
段公子点了点头,伸出右手三指,轻轻搭在左腕上,似在给自己把脉。
沈浪苦笑道:“想必是脉如走珠。”
段公子点头。
“你可知道她栖身的具体位置?”
段公子点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兴龙山。
沈浪点了点头,道:“段公子这般相助于我,不知在下该如何报答?”
段公子突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有了神采,连那深沉的眸中也射出了精光,他将右手五指并拢,在自己颈上一拉,那笑容就越发狰狞。他口唇大张,面颊肌肉颤动,似在狂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从那空荡荡黑乌乌的嘴巴里,看到喉咙在肆意地抖动着。
两人离开房间的时候,天色已明,清晨的白霜凝结在草尖,被初升的朝阳映照出淡淡的金色,山间飘荡着团团浓雾。
段公子引着沈浪往大厅行去,昨夜寂静如死的段家庄院,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愈靠近大厅,喧闹的人声愈发清晰。
待行至其间,沈浪看到庄院整个大厅已布置上六张大圆桌,每张都已围了人,整个大厅满满当当坐了三四十人,既有粗褐短打的江湖客,也有锦衣高帽的商贾,甚至长衫云袖的世家子弟,各种身份,鱼龙混杂。
其中还有一些沈浪的熟面孔,比如,七大高手中的败类金不换、世家子弟胜泫竟也在其间,他们来此又是为何?
段公子将他带至大厅,便自离去,沈浪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定,端起茶杯浅嘬,眼睛却注视着场中动静。
片刻,从后堂步出一个白须老者,便是昨夜将沈浪引入庄院的老仆从,他手里捧着个白瓷盘,盘里一只小巧的白瓷瓶。他还未开口,众人便自发地安静下来,眼睛俱都盯着那白瓷小瓶,目光灼灼,像在看一件奇珍异宝般。
老者出来后,段公子也从后堂步出,在大厅正中主位坐定,朝老者颔首示意。
老者便扬声道:“欢迎各位贵客亲临我段家庄,今日又是鄙庄一月一次的理瀹会(注:理瀹,指代医药。),今次,段公子为大家准备了八种治病疗伤的圣药,八种珍贵奇绝的毒药,接下来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这第一种药,名捭阖丸,治手筋脚筋断绝之症,可有贵客喜欢?”
他话音刚落,喊价声已此起彼伏。沈浪暗忖,这手脚筋断绝实难再续,若真有这灵丹妙药,江湖中人又怎会不竭力争取?观这些人对此毫无怀疑,可见段家庄向来信誉极好。
争执了半晌,这捭阖丸才被一锦衣华服的胖男人以八千两白银争得,他大喜,递过一张全国通行的大通钱庄的银票,喜滋滋捧起那小小的白瓷瓶,那珍而视之的模样,好似捧着的是一滴即时便会从指缝间溜走的水滴。
白须老者收了银票又从后堂端出另一只青色小瓶,继续介绍起来,“此药名丹峰,可补气血,疗内伤。”
场中又开始纷纷喊价,竞相争购。
一整天下来,段家庄只不过展示了五种圣药,却已有两万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那世家子弟胜泫便花了一千五百两买走了一种可解数十种毒的解毒神药,沈浪想到了他的哥哥,“银花镖”胜滢当年与众人齐闯沁阳的鬼墓,也算一条好汉,若他的确是为他哥哥而来,至少说明胜滢尚在人间。
沈浪本想离去,可段公子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时,却微微摇头,似有深意。难道这理会还有什么玄机?
沈浪又按捺住心情,继续呆在段家庄。
理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两日,段家庄已只剩最后五种毒药了,沈浪依旧没有看出段公子留下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到第三日的时候,那奸贼金不换终于喜滋滋地买走了一种可使女子迷乱的无色无味的毒药,不待理会结束,便急不可耐地起身离去。沈浪心中对他嫌恶,知他不安好心,正准备尾随其后,给他一些教训,却见一个客人姗姗来迟,走进了段家庄的大厅。
大家只关注着那些功效神奇的毒药,谁也不会去注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
沈浪却注意到了那人,非但注意到。甚至在看到那人的时候,心绪翻涌,再顾不上金不换那个奸贼,他忙又坐在一人后,小心掩藏自己,却悉心留意着来人。
那是一个女子,细眉狭目,薄唇勾鼻,虽算不上十分美丽,但亦清秀纤瘦。她面容僵硬,神情冷若寒冰,眼神也阴鸷,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恨意。
只是那眉心间指尖大小的一点朱红几乎像一根尖针般刺入了沈浪的心。
她着一身青衫,手拢进袖中,平放膝头,沈浪却知道那袖中定是空空荡荡。只因在一年多以前,自己已亲手斩断了那双分筋断喉的“鬼手”。
她坐定后,死死瞪着段公子,眼中再无其他。
段公子见有人进来,目光扫过,竟未停留,似根本未看到,又似毫不在意。
一直到理会结束,段玉都再未看裘素素一眼,面上的神情亦无半分变化,裘素素的目光却无半刻离开段玉。
这又是怎样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究竟谁对谁错?似乎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伤害了别人找出一个无可辩驳的完美理由。裘素素为段玉,段玉为莲花,那沈浪呢?你又为了谁?为了武林公义,天下正道?
可那个被伤害了的人又是怎样的无辜!
白须老人终于宣布了理会的结束,无论此行有收获的,还是没有收获的,都迅速地离开了段家庄,裘素素目送段玉走进后堂,亦起身离去。
沈浪悄然跟上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一举动究竟能改变什么,还是说若能看到她生活得尚可,自己愧疚的心亦能得到些许救赎?可你对不起的人,又只有她一个么?想着,不禁深深叹气。
裘素素走得很快,沈浪悄然跟随,片刻,已下了山,回到洛阳郊外。
夕阳西沉,前方出现一座宏大的孤独的寺庙,细长的影子几乎伸到沈浪的脚下。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竟是一座已荒废许久的破庙。
围墙已尽数坍塌,庙顶瓦片残破,大门倾斜,四周杂草茂盛,但门窗雕梁画栋,门口的香炉巨大,透露着些许曾经的辉煌,只是那些都已成为过去。
难道她就一直住着这里么?沈浪在心中叹息,跟着她,潜入了荒庙。
进入殿中,突然失去了她的踪迹,裘素素便似凭空消失一般。
沈浪猛然感觉到事情开始莫测起来,他极小心地踏上荒庙的大殿,脚步比羽毛落在地面还要轻,绝无一丝声响。
大殿的地面布满灰尘,丢弃着破木烂布和打破的碗碟香炉,梁柱间又缠绕着厚密的蛛网,将尽的夕阳余晖从墙壁的缝隙间漏入,灰尘在这一线线天光中飞舞跳跃。
一尊高大却已斑驳了油漆的菩萨端坐殿中,慈眉善目,笑看着人间这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戏。
菩萨的左则有一道拱形小门,门开着,里面光线晦暗,只看得到黑洞洞一片。
在这死一般沉寂的荒庙中,沈浪提起真气,凝神戒备。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划破了寂静。接着,裘素素从那拱形小门里冲了出来,她极为慌张,跌跌撞撞地奔走,看到沈浪的时候,又是一声惊呼。
紧随裘素素,小门里又冲出一个白衣人,正是那使铁链的美丽女子,她手里依旧拿着那条漆黑的如毒蛇般的铁链,一出小门,纤手一扬,那毒蛇又蹿出,尖端锐利的鸟喙尖啸着,破空而来,从后面击向裘素素的脖颈。
快如闪电的一击,即将准确的击穿裘素素的喉咙,突然,那闪电凝结在了空中,好似毒蛇被捏住了七寸。
那锐利的闪着寒光的鸟喙已到了沈浪的手上。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裘素素和那女子俱都大惊失色。
美丽女子娇呼一声,“沈浪!是你!”手中却不放松,腕子使劲一拉,沈浪放开铁链,那铁链又呼呼地抡动起来,再次朝着裘素素飞去。
沈浪身形纵起,一掌拍飞铁链,口中问道:“不知两位姑娘有何恩怨?”
美丽女子娇嗔道:“这又与你有何相干?”说话间已从三个方向攻出三招,那铁链在她手里,灵活狠毒,招式看来与鞭子相似,威力却不知比鞭子大了多少倍。
裘素素武功只属平常,又失去了双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头在大殿中逃窜。
幸好,沈浪有意相护,施展轻功,招招抢在铁链之前将它制住,却不进攻。
两人僵持半天,那女子依旧不肯放手,沈浪只得叹道:“若你非不停手,我亦只能出手了。”
话音刚落,沈浪已握住了铁链一端,手上运劲,顺着铁链的来力只轻轻一带,那女子便被他带到了身前。不及反应,铁链瞬间已在女子手腕上缠了三圈,再无法动弹。
她手腕纤细,十指柔美,只是那手腕上方赫然纹了一朵墨色的莲花。莲花线条细致,造型典雅,又让那双纤纤素手带了一抹别样的旖旎风情。
女子面容有些许僵硬,鬓边更有一些脱皮,却瞪着一双妙目,怒道:“沈浪,你为何帮她?”
沈浪淡淡地笑着,依旧是那种懒散的,毫不在意的笑,“那姑娘又为何非杀她不可呢?”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瞪着沈浪,突然,她目光已移到了沈浪身后,惊叫道:“她,她跑了。”
沈浪不用回头,已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闪进了那拱形小门,忙点过那女子的穴道,叫她不能动弹,然后提足向裘素素追去。
此时暮色已起,小门后光线昏暗,眼前模糊,听着前方的脚步声追了几步,又见一道小门。
沈浪推门而入,里面的景象却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